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武侠)传说中的归云少庄主>第三章(惊梦血)

  风动,鼻尖飘来阵阵熟悉的甜香渐渐侵入五腑六脏,在整具身体里慢慢晕开。那是,归云山庄的桃花香。日日眷恋的香气此时竟涌上了心头,只是这花香却过于真切,似一朵香云轻轻托起了墨殇。

  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太过于美好 ,宛如仙境般飘渺而又时时牵绕着她。

  是梦?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滑落黏腻了脸,浸湿了青衣领,如玉藕般的颈黏上了缕缕弱发。墨殇抬手抚去,液体又湿了小巧稚嫩的手。这是……泪。她却感觉不到有泪流下。

  熟悉的木制的房梁上雕刻着朵朵莲花,仿佛在随风摇曳着散出古朴典雅的莲香。片片花瓣经过细细雕琢,流畅的纹路像一条小溪般流淌在木色的纹底上,栩栩如生。

  窗半掩,一抹天光泄露,四壁被染上一片白。墨殇眯了眯眼,借着这抹天光认出了此时身处的地方——归云山庄。头微微有些发晕,墨殇强撑着下了地,六年来日日所见的景物此时却枉若隔世。

  但她却满心欢喜——那片空旷寂寞的荒漠,离自己远去的家人以及那位不拘小节的辞锦真人都是梦中之物了。梦醒,一切都成为一缕轻烟,飘散了,走远了,再与她溯墨殇无关。从此,她便只需要当好归云山庄的少庄主,庄主溯源及其妻子的掌上明珠便好。她不用再证明自己的实力,江湖,也注定是她曾听过的神话传说。溯墨殇只需要过好自己欢喜而简单的每一天,凌天门和江湖只是她梦中虚幻之物。

  推开门,抬步跨出陈旧的木门槛。山庄里如雪桃花映着黛色的屋檐,花结成团簇簇盛开着,仿佛已化作了朵朵祥云。砖瓦上结着碧色的青苔,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绿色的光,闪得她觉出眩晕。而这又何妨?归云山庄一切如故,安详而宁和。

  一个小厮正专心擦着落灰的旧窗,窗上雕刻着二龙出水戏珠图,繁复华贵的纹饰需要好好擦拭。洁白的布上已全是脏污,正要低头清洗却瞥眼看见了立于院中的幼女——这是,少庄主?不对。小厮立马打断了这个想法,少庄主已随辞锦真人去往凌天门学武了,此刻该是到了师门。那么此人又是……

  小厮不敢怠慢,能有本事突破庄主在烟波山上所设的幻术之人并且能不惊动任何人来到归云山庄的人必定不平常,没准就是一方武林霸主。小厮放下手中的活儿,理了理衣裳,恭敬地低头敛目走近:“阁下是何许人?来此归云山庄是有要事寻庄主吗?”

  对方咯咯笑了起来。微带愠色地叱问:“哦?你不认识归云山庄的少庄主吗?”

  小厮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小的,小的只是归云山庄的家仆。还请姑娘莫要戏弄,少庄主早于两日前离开归云山庄随辞锦真人去往凌天门拜师学武了。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墨殇心头一紧,似是有一道天雷劈下,一时间竟僵住了。黑深的眸中变幻莫测,像是有阴云停驻,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背后的冷汗浸湿了青衣,殷红的双唇颤抖不已——这不是梦,荒漠,辞锦真人,江湖这三个词如响雷般在心底轰然划过,无情地嘲弄着她。片刻后才沉声开口,“予乃……予乃,归云少庄主。你,你方才说什么?”身子忍不住晃动起来,似塌崩的山体,终于承受不住,砰的一声倒了。

  小厮循着声音看去,这袭青衣正是两日前随辞锦真人去凌天门学武的归云山庄少庄主溯墨殇!那么,在去凌天门的途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这位此时本该处于重雾殿中随辞锦真人学武的少庄主竟在归云山庄的院落里和自己对话?

  小厮忙跑去知会庄主。

  再度转醒是已是日仄之时,房中幽暗,一柄蜡烛的火光跳跃着,散发出昏黄无力的光芒,借着蜡烛光墨殇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父亲的脸。

  “爹爹。”稚嫩的童声微带沙哑地呼唤着。墨殇侧过头,白衣父亲的身后是身着明黄华服的母亲,她耸着眉在父亲耳边说了句什么。父亲随及退了出去,掩上门。室内只剩下一柄蜡烛孤寂地站在床前。

  “墨儿你怎的回来了?你此刻应是在凌天门和师父学武。”话语略带凌厉地责问着。

  “娘亲,我,梦到了月云姑姑。她说,娘亲很想墨儿,想让墨儿回来。于是墨儿就来了。”童声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生怕哪一句触怒了母亲。

  华服女子暗暗蹙眉——月云?不该是她啊。但墨儿从小就不会说谎。这该是魇行术,这是归云山庄严禁的术法。在梦中蛊惑他人心智,可以于瞬间转移此人的位置,但如此方便的法术会被列为禁术自然没有那么简单,相应的,此术施展一次便会耗废施术者一季光阴。不可能,月云明明没有半分武学功底,她明明探过。如此阴邪术法的施展是需要施术者有一定高深的武学功底的。要在她眼下掩藏武功不是件容易事。除非,封武丹。是她大意了。不惜花费重金食下封武丹也要达成的目的,只怕不简单啊。如此看来,这月云反倒还是个武林高手,能使用魇行术,此人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归云山庄虽不问世俗,但却被好事者列为江湖第一山庄,入庄烟波山上的幻术至今无人可解,因此归云山庄的幻术便被列为江湖三大绝技之一,惹得无数武林好汉妄图入庄挑战。而归云山庄又怎是可任这些亡命之徒随意进出的,几十年来丧生于烟波山祥云桃花林中幻法之人数不胜数。这些人地位有的大至武林一方门派掌门,也有小到客栈小二的。这些年来妄图进庄的人确是少了,但在暗中窥测归云山庄的门派却是不曾减少。其中最为明目张胆且在江湖地位最高的便是悟伦门。

  悟伦门总舵远在距归云山庄万里之遥的台州,然而势力却几乎布遍整个江湖。几十年来悟伦门更换了三任门主,这三任门主行事皆狠辣骇人听闻,几十年来除江湖大小正派无数,杀人干脆利落。江湖传闻悟伦门在兼并屠杀漱玉派时竟是全门屠杀,长至门派长老,幼至襁褓婴儿皆不放过。那群豺狼之徒连漱玉派已入坟中的尸身都用刀枪绞碎,而门派中的女弟子更是遭到□□之后含恨而死。江湖虽对其行为尤其不满却也碍于悟伦门势力过大,无法对其发起反抗。

  能够有本事混内应进归云山庄且施展邪术袭击归云山庄少庄主的门派怕是只有悟伦门了。悟伦门不惜暴露月云这根暗线也要将墨殇带回归云山庄是因为凌天门如今还不是他们所能惹的门派罢,墨殇进了凌天门就凭悟伦门都无法再去触犯。要动墨殇,自然只有在去凌天门的途中才是对于悟伦门最合适的时机。

  辞锦真人武功虽强但也不如凌天门扎手。而为何不在路上杀了墨殇可能就是因为惧怕辞锦真人和凌天门的势力罢。在辞锦真人眼皮底下杀人一来难度大,二来被凌天门知晓必定讨不了好处。而把墨殇带回归云山庄便可对外宣称是归云山庄少庄主偷偷溜回山庄。这样的说辞,凌天门都找不出一点痕迹动悟伦门。高明啊高明。

  接下来便是悟伦门通过月云这条暗线出其不意地进入归云山庄,杀个绰手不及。归云山庄满门的人丁就都逃不过一死了。悟伦门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华服女子冷笑着,手在微弱的烛光下忍不住地痉挛扭曲,苍白纤弱的手指颤抖着握成了一个拳头。杏眼里掠过一丝狠厉的冷芒,宛如刀剑相碰时擦出的点点火光,女子不复平常的温和病弱,眉心聚起杀气——悟伦门!归云山庄可不是软柿子,吾必将与你抗争到底!

  转头,华服女子长久凝视着墨殇,似是要把她的每一丝线条都深深刻在心里,女子的眼角滑下一行泪,她抽着鼻子,倾城的脸上已满是泪痕。她,第一次在女儿面前痛哭。伪装成一位温柔有礼教而又坚强的贵妇人的她,曾几何时,已丢失了从前的自己。她是归云山庄庄主的妻子,她要做符合这个身份的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旁人所关注的,她要迎和他人的想法,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做一个慈祥坚强的母亲,做一个平和慧智的指挥者。成千的无形枷锁缚住了她的手脚,曾经那个不服于他人之管束,追求自由的女孩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了。她其实,也很害怕,害怕死去,害怕失去自由。

  然而,她是一位贤惠的妻子,一位慈爱的母亲,一位善谋的指挥者。所以,她必须要为这个山庄担起责任,山庄的上百条人命还等着她挽救。她,一介女流,但是她必须要用自己女子的肩膀扛起庄内人的命,多么沉重,但她必须做。但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心爱的丈夫,有可爱的女儿还有一群信任自己的庄人。她是归云庄主的妻子,是位高权重的知情者。

  “娘亲,你怎么了?”怯生生的童音关切地问着。

  女子扯出一丝笑,迫使自己面对现实,“娘要和墨儿玩躲猫猫,好不好?墨儿先把手伸给娘,娘有东西要教墨儿。”女子的声音略带哭腔,抹去未干的泪水,女子笔直地伫立,她的身影显得愈发沉重漆黑。哭红的眼眶中蕴着一抹狠厉——她还有责任未尽,她首先必须要保证女儿的性命无虞。此时再通知辞锦真人怕是以晚了,月云不傻,此时定是逃了。唯一破局的方法唯有觉醒红莲,使幼女快速获得能自保的力量。红莲,就由她来当献祭品罢。

  自古红莲的盛开都必定需要牺牲一人的力量砸开莲壳,莲苗才得已于寒潭上长出。这股力量也因此被称为“祭品”。红莲吸收了这股祭品后,持红莲者便会感到彻骨的炎热与寒冷交替在体内冲撞。而持红莲者若是抗不过这种近乎绝望的痛苦就将从此陷入沉睡,再不苏醒。这一切,都取决于持有者的天赋及毅力和祭品。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撒下一片温柔的轻纱,火炬燃烧着化为一片光明,烛火遍洒整个昏暗的屋室,直至闪烁的蜡烛化为惨淡烛灰。女子的脸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柔和美好仿佛要把一生的温柔都在此刻献给年幼的女儿,她这女儿因为缺少母爱的缘故已经远比同龄人要乖巧懂事得多,而又失去了她这年龄应有的天真烂漫。

  墨殇将稚嫩的手伸给母亲,黑深的眸子没有半分杂质,直直地看向床边的母亲,这位母亲平日里虽温和却总有那么一分严厉掺杂于此,母亲很少主动去亲近墨殇,使墨殇在爱她的同时又多了一种敬畏的感情在里面。

  可能是因为母亲常年病弱的原因她的手很冷,就像冰一般散发出森森寒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墨殇觉出母亲手中寒气更盛,丝丝缕缕地从她手上流入自己的身体,汇成了一片如海般深沉的寒流。

  墨殇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眉间隐隐有寒气聚集,在两道墨黑的剑眉间结成了一片薄冰,冰如草木藤蔓般生长着,渐渐向整个身体蔓延。刺骨的寒意如万针刺入体内,一时间又如蚂蚁噬咬。点点疼痛汇聚成刺骨的寒流,游走在墨殇的四肢百骸,侵蚀着她的身体。寒凉之感迅速从母亲手中传来,迅速遍及墨殇每寸发肤,像一个巨兽一口吞噬了她所有意识。

  墨殇脑中意识逐渐混乱,模糊中似是在与辞锦真人行走在荒芜炎热的沙漠,骄阳火般炙烤着大地。而一阵热风拂过后她又坠入了冰窟,眼前是深蓝色的海水,酷寒刺得她骨骼发疼。她宛如溺水的人在一片绝望的深海里拼命抓住母亲的手,乞求着获得哪怕是一丝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似有嘈杂之声响起,仆人和丫鬟们尖叫着痛哭着。这种感觉就像是垂死的人在临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挣扎,直刺得墨殇心慌。但她没有多想,也没办法多想,忽寒忽热的感觉已将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在一刹那她几乎有了自刎的念头。绝望像一股洪水一般向她泛滥而来,她无力再去抵抗。

  然而,紧握住她的那只手却不由她放弃,玉般的指甲每逢她要放弃时就立刻掐着她的血肉提醒着她,右掌变得血肉淋漓。再掐,是白森森的骨头,一截截缠着她的血肉,看起来恐怖无比。

  墨殇五官逐渐变得扭曲,仿佛卷作了一团。湿淋淋的冷汗浸湿了额与后背,被墨发缠绕的脸色惨白。她仿若已成为了一个幽灵。“娘,亲。让,让我死……我不,行。”断续的话语一句句从齿缝挤出,扭曲得几乎听不清晰,她艰难地寻求解脱,纤小的身躯缩作了一团,挺直的腰背弯曲得不成样子。

  华服女子仿若未闻,淡淡地换了只手献祭,然而女子颤抖着的脊背却暴露了她的深藏心底的无助和担忧。鲜血混着咸涩的汗沿着墨殇的指尖缓缓流下,一滴一滴在地上开出一朵绝美的血色花朵,渐渐的血越来越多,如同小溪般欢快地畅流而下。血色花朵渐渐化为了一个狰狞面目的鬼脸,似笑非笑,嘴角过分扬起无声地嘲笑着,而眼和眉弯曲的弧度却在寂然痛哭着。脸随着温热的血色液体的下流逐渐拉长,幻为了一只猛兽,诡异非常。

  门外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紧掐着她的手推开了她,血肉模糊的手咚的一声瘫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叹息。耳边有什么声音缠绕着,意识搁浅中她逐渐拼凑出了几句断话“墨儿好好藏在这,不要让坏人找到。爹爹很快会来替娘。娘走了……守护山庄。墨儿,你以后要好好活,不要愧疚。归云少庄主……不要听信命运……抗争命运。”恍惚中娘亲的手仿佛在脸上滑过,似是母亲将她抱起。鼻尖是母亲的幽香,如此令她眷恋。母亲将她放下了而后脚步声逐渐远去,渐渐消失不见。只有屋外若隐若现的嘈杂声响回绕在她的耳畔。体内的寒流仍在冲撞着,汇合着。冻结着四肢,侵蚀着她的理智。

  她拼尽全力将眼强自睁开,在她昏晕之前她却在眼前看到了那袭如雪白衣,如一缕黑沉夜色中的光明,悠然向她飘移而来,长久处于黑夜中的她未免有些愕然,那抹光晃得她意识逐渐散尽。忽然那抹光照亮了她,缕缕暖流从父亲温和的手中传来,平复了她体内到处冲撞的寒流,渐渐把体内相撞的力量化为一股,融入身体各处。

  接着父亲又放下了她,眼前是一片黑暗,疼痛又如潮水般袭来。室内只有一盏跳跃的烛火在寂静中叹息,叹息……孤寂之感铺天盖地般的袭来,一步步吞噬瓦解了她。墨殇的气息也变得冰冷,她忍不住颤抖战栗起来。

  她皱起眉拼力聚起最后一丝神识,力图克服着如蚁噬骨之苦。疼痛逐渐麻木了,脸却依然白死如幽灵,墨殇尝试着松开纠成一团的眉,直起弯曲的脊背。一寸寸地蠕动着站起,一次次地尝试着。绝望般撕心裂肺的痛她已适应了。颈上的红莲娇艳似火,默然燃放在一片雪白的凝脂上,仿佛还微微散落着绯红的光华,幽寂而美艳绝伦,似一盏绯色的夜明珠在寂暗的黑夜里碎落一地幽幽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