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武侠)传说中的归云少庄主>第二章 子规泣

  

  子规泣

  残阳如血将天地都笼上了一层绯色的轻纱。大漠浩瀚无边,满地的黄沙好似没有尽头。入目,除了那片绯红的霞光就只剩下一片苍茫的黄。这个地方,仿佛被世间万物所遗忘,孤独地守着这片天空,自成一片天地。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引吊古沙场文)

  簇锦剑在晴空幽云间穿梭了小半天,离归云山庄已有数百里。墨殇低头朝剑下望去——脚下景致迅速转移着,漫地的黄沙化为了一片金芒,向她的眼照射着刺人的光。她立时感到一阵眩晕,无尽的冷汗如雨般流出而后又被凌人的红日化为一缕缕热气。闭上眼,眼前是一片乱彩世界,五光十色在她眼前争相闪烁着喧嚷着。墨殇的身体好像忽然变得很轻,轻得不像是自己的,而脚下却是一阵绵软似乎此时正踩在一团棉花上。不适的昏晕排上倒海般向墨殇袭来,纤小的身子猛地往后栽倒下去——身后,是一片虚空,将下的烈日射出万丈绯光。在这里,火热的绯阳是一切的主宰。灼热的炽空下是被灼烤得烫热的沙漠,金红的沙漠随处见拔地而起的巨石。

  “叮——”足下的簇锦剑发出一声龙吟,剑身不安地震动着。辞锦真人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往下张望,余光瞥见身后,她怵然一惊,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墨殇这丫头一路上都没说话,给她干粮都推开不吃。她自是以为这位从未出过家门的归云大小姐嫌弃这干粮不合胃口而耍小脾气,自然也没多理会。谁知什么声息都没有,她这徒儿就落下去了。也是,就算是红莲选定之人到底现在还是个孩子,大漠这般炎热难耐的气候对这久居怡人舒适的归云山庄的大小姐来说实在是堪比人间炼狱。不过,她这徒弟的耐力也真是异于常人,居然能忍耐那么久的炎热也不发一言。红莲选定之人,当真是不同啊。

  辞锦真人忙御剑下掠去寻徒弟,一时间急得额上汗涔涔而下。

  天就将黑了,黑夜到来时寻找墨殇将变得艰难万分,更何况这丫头一整天都未曾吃喝过。明日早上再起来寻找?不行,这样她明日找到的该是墨殇这丫头的尸体了——今日归云庄主把独女托给自己当徒弟,明日辞锦真人将庄主的女儿的尸体再送回归云山庄。唉,辞锦真人此刻恨不得打自己几掌大耳捆子,这可不得了,归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非同一般,再加上归云庄主的几家至交好友,这影响力可遍布整个江湖。她这是不想活了么?

  大漠如此茫茫,掠下细找只会耗费自己的精力。而且,这片沙漠也不同于其他沙漠。此处沙漠没有任何生机。就算再干旱的沙漠中总是有几株耐旱矮树的。而此处沙漠连再普通不过的乱蓬草都无法生出,沙漠中连起的沙丘上竟没有一丝风经过的而涌起的沙纹,看来却是从未有风在此处经过,实在诡异至极。

  不如御剑在空中去寻墨殇?此时残阳未下,亮烈的霞光照亮了整个天地。距离夕阳落下该是还有半个时辰,以她的目力和御剑的速度,该是可以在日落之前寻到徒弟。

  辞锦真人想到此处,不由舒了口气,随及御剑转回去寻墨殇。簇锦剑极快地飞走于空中似一道闪电,辞锦的眼需要以极快的速度搜扫,好在大漠均是一片的枯黄之色,墨殇身着青衣在无边的黄中倒也十分显眼,该也不难寻找。辞锦真人如此自我安慰道。

  夕阳将下,西边天际的绯红逐渐变得浅淡,东方的天已沉浸在一片淡蓝之中,一轮皎洁的圆盘若隐若现。淡红于淡蓝遥相辉应,织成一片具有壮烈大漠风情的落日图。

  然而辞锦真人可无心观赏美景,徒弟墨殇却还未寻到。她不由得心生急躁,一面恨自己如此疏忽大意,一面却担心自己在方才行过的某一处看漏,怕把徒弟遗漏在那里,而另一面又担忧墨殇运气不好,摔落在巨石上将自己活活给摔死。

  忽然,辞锦真人瞥见一座沙丘,却见“波澜不惊”的黄沙中却出现了一处可疑的痕迹,似是精疲力竭的人拖爬而过留下的。

  辞锦心头大喜,忙收剑下行而去。踩下松软的黄沙,脚立时沉下三寸,这沙仿佛是噬人的恶魔,走一步,退半步。辞锦真人不由心中生出烦躁:“这沙土可真够磨人的!明明这炎热难当的气候就够累趴我了,偏偏还生出如许黄沙!如今就只能使剑低飞了。”

  辞锦真人往袖中一探手,摸出了簇锦剑。簇锦剑是上古神剑,乃是凌天门中独贵无比的兵器。此剑不同凡物,乃是用上古时沉于万丈寒冰中的大鹏神鸟之脊梁骨加以神铁练成。本是极寒之物,可如今到了这无垠大漠间这剑竟已微微发温,由此可想这大漠气候之炎热烦人。

  辞锦真人只觉头昏脑胀,动作愈发迟缓。揽袖拭去额上热汗,深湛的道袖上立时湿了一大片。淡蓝色遍布了整个天空,烈日后的明月即将降临,辞锦真人御剑沿着沙土中被拖动的痕迹寻去,待抬起头望到远处耸起的巨石下那方青衣不禁大喜过望。辞锦真人加快御剑,不稍片刻便到达了巨石之下。她忙探手摸向墨殇的脉搏,不由一惊。墨殇的脉搏完全是停止的,但人却没死!这种样子完全是习武之人在闭关修炼的状态。看来是红莲助她将全身的重要经脉都封锁了,血液都静止了。通俗地说,就是红莲将身体停滞在一个状态从而使人不必因周身环境所影响致死。

  辞锦真人兀自掏出怀中用油纸包着的冷硬烧饼大口嚼起来,烧饼没有任何味道,连面饼的麦香都被连日的奔波所消磨了。包饼的油纸早以破烂不堪,面饼也染上了汗味,刚出锅时的香酥的边角都被汗泡得浮胀。食之无味,味同嚼蜡。这是辞锦对这烧饼的唯一评价。

  夜色已然降临大漠。四野寂静无声,这片大漠从没有风,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天空被重重的烟云覆盖,星月被拢藏在一片忧郁沉重的黑中。迥异于白日里炙热的气候,夜晚的大漠显然温和多了,黄沙巨石残存的余热都在一片凉寂如水的夜色中褪去了,而随及披上的却是一袭薄凉的寒。这里的夜色不同于其他各处,没有艳丽娇人的花朵,没有夏夜的蝉声,没有重雾殿翠绿喜人的紫竹更没有竹林深处用青玉雕就的清凉古朴的凉桌和装着美酒琼浆的白玉酒瓶。黑色深沉地笼罩着整个沙漠。连绵的沙丘好似一条盘亘的巨龙,巨大的龙身张牙舞爪地游走在沙漠的处处,藏在夜幕的某一处暗暗咆哮着低鸣着。每一座沙丘都浸泡在沉重的黝黑中,与深沉的夜融在一起化为酽浓的无声黑暗。

  “墨儿。”苍白中一双纤弱白皙的手向她伸出,凝滞的苍白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她。墨殇抬头,是月云姑姑!娘亲身边那位总是眯着眼和她玩的月云姑姑!盘着朱钗的乌发中夹杂着银丝,但每一根头发都被一丝不苟地卷在耳后,几乎与背景的苍白融为一体的皮肤翻卷起苍老的沟壑,而嘴角溢出的却分明是一派亲和慈爱的笑意。墨殇向她伸出手,她的手还未触到那温和的笑容却停滞了——是血,大蓬大蓬的血忽的溅上了月云姑姑苍白而慈爱的脸庞,绯色的血衬着苍白的体肤显得极为触目惊心。墨殇的手抖了抖,忽然不敢再去触摸昔日亲切的月云姑姑。就在她迟疑时,那梦幻般的美好而又血腥的脸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平静的水面被击碎后那模糊扭曲的斑斓幻影。那抹幻影渐渐消散,远去,似是一缕墨消散在净水中,再也不见了。最终苍白的世界再次铺天卷地的向她袭来,袭来……

  墨殇向前狂奔着,试图去找寻在惨白中消失的那抹墨迹。跌倒,爬起,跌倒,爬起,无数次地循环反复着。空中向后飘散飞舞着的却墨殇的泪。一滴一滴,深深浅浅地浸湿了那无边无际的白色,化为朵朵闪耀着绯红光华的红莲。绯色的花瓣缓缓舒展开来,妖异而华美的红光在刹那间染红了广阔的白,整个世界都绽放着绯红的华光。青色奔跑在漫天的绯色中,纤小的背影在血般红莲妖异血腥中无声抽泣着,颤抖着。

  “墨儿想姑姑么?姑姑和娘亲可是很想你呢!”华美血腥的背景中蓦然出现了女子温柔多情的声音,如春水荡漾,刹那间便荡净了墨殇心中的一切执念,如丝线般牵引着她的心。

  墨殇的眼眸变得空洞无神,她停下了,停下了脚步也停止了哭泣。脸上残留纵横的泪流如同干涸的溪流,蒸发了,消散了。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眼前浮现的却是归云山庄内父亲的白衣和母亲浅淡的笑意。

  “娘亲,爹爹。”墨殇悄声惊呼,怕转眼间就被惊散了,化为一片模糊的幻影。

  “墨儿想回家么?”母亲开口问道,眼中蕴着的是未尽的笑意。

  “娘亲。我很想。真的。”墨殇向母亲伸出手,空洞的眼有了神彩,绽放出无比欢喜的光。

  “墨儿乖,娘就带你回家。”清浅的声线滑出万卷温柔,只需一句便消融了心中的冰雪,倏地催生出新绿的柳条,丝丝缕缕缠绕在墨殇的心间,飘拂出雪白的柳絮。

  无声中,巨石下的两个呼吸交替着发出呼呼之声,在死寂沉重的黑中暗暗回响。忽然,一个呼吸消失在浓重的夜中,没有半点预兆。夜色中,只有一个呼吸在石下寂然回响。

  新生的太阳缓缓浮上荒凉的黄沙准备着再一度的炙烤,夜的寒凉被毒辣的日光所侵蚀取代。过于炙热的光明随之到来,毒辣的光噬咬着整片大漠,沙漠里的每一粒黄沙都再次咆哮着散出如火的热流。日光灼热而无情地席卷而来,新一轮的炙烤接踵而至。光明到来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在这个世界一切的获得都需要付出的。容易?在如今的天下已经土崩瓦解了,而在今后更不可能出现,也不能。

  而如火般燃烧着的红莲,要获得它无穷的力量又要付出什么代价?绝望与血终将到来,红莲于此缓缓盛开,它会以血与火为养料,绽放出绯色花瓣。绯色的血腥散布整个天下江湖,如一滩泥水的江湖会被血所洗礼,红莲烈焰将渡尽苍生。而持红莲者,受到的洗礼又是怎样的一份刻骨铭心?红莲图缓缓铺开,命运的沉重齿轮已开始运作。沉睡千年的生锈齿轮发出吱吱纽纽的尖叫,仿佛临刑的满头乱发脏血的囚犯在发出最后一声叹息,诉控着命运的残酷。

  而这又有谁会在意?一切都被命运迫使刺上了狰狞的刺青,无声地宣告着作为命运这位“铁面武官”所鞭策施刑的□□。

  谁有勇气反抗?命运的命令不容质疑!被迫害的亡灵哭泣着狰狞着发出癫狂的大笑,一声声宛若魔鬼的低吼在炙热的地狱里回响,回响…… ……直至红莲的怒火焚尽三界的一切罪恶和不公,渡过一切受折磨的苦难的亡魂。

  染血的河山终将复归宁和,红莲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在那河山永寂波澜归宁后,一切美好的画卷便会缓缓铺开,太平盛世终会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