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武侠)传说中的归云少庄主>第一章(桃花泪)

  六年后,烟波山清晨。“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引:大林寺桃花)”

  这句诗当是不错,云雾蒸笼的烟波山上白桃灼灼盛开,满山的桃花如雪,与山上缥缈的仙气融在了一起,已分不出那个是云那个是花。团团锦簇的桃云仿若是天上祥云降临人间生出的如雪祥光,而在江湖远近闻名的归云山庄便隐在这片繁花瑞锦间。

  静卧归云一阁楼,满山春色映眼来。

  江湖人奉归云山庄为祥庄,一半便是缘于这如画美景。然而,嗜武为命的江湖儿女又怎会只因这美景就将这祥庄视为天下第一山庄?

  另一半便是缘于这山庄的幻术当是天下一绝。祥庄虽好,入庄却难。屈指数来,自建朝五十多年来能进入归云山庄的人只有四人,而能完好出来的更是只用一根指头便能数过来。江湖上传言这素不相识归云庄主的性情残暴,杀人无数,那庄中的无尽珍宝便是这庄主从各门各派暗自搜来的。因这传言归云山庄便被推上了江湖的风口浪尖,有人妒,有人恨。

  那个传说中能完好出入庄的神便是辞锦真人。

  杆杆绿竹间一个如汉白玉雕就的石像般清秀女子躺卧在青玉制成的长凳上,竹林掉落的枯黄竹叶遮住了女子的身形。如墨长发倾泻而下,隐约遮住了女子安然睡颜。一抹晨曦透过婆娑的竹影,抚过白玉的酒瓶,拂开如墨青丝,斜斜地照在辞锦紧闭的双眸。

  辞锦眯了眯眼,长而直的睫毛微颤着睁开了眼,眼中仿佛有一层轻雾 。揉了揉眼,待瞳仁逐渐恢复往常的淡灰,辞锦从长凳上直起身,抖落下一身枯叶:“唔。上次醒着是什么时候来着,我好像又睡了很久。”

  辞锦掐了掐指头,不觉皱了皱眉头:“啊,墨殇这丫头六岁了。没得时间耗了。” 辞锦叹了口气“到底这丫头命不好,红莲选中之人,必定经历一场痛彻心扉。奈何师父我有上窥天道之能也不能为你免此一劫。惭愧啊惭愧。”

  一只锦莺携着木筒突破层云,自东南的云霄俯冲而来,纤细的细腿停在一枝橫竹上,轻轻啼了声示意。

  辞锦取下木筒,打开见里头有纸,忙展开细看。戏道:“接徒弟咯。”

  “墨儿,墨儿?”温和而关切的男音宛如缓缓而流的小溪 ,一字一顿,尽显宠溺。 桃花树上一抹青影懒懒地伏于桃树的粗壮盘虬的枝头,云锦般的繁花如白火般寂寂燃于桃树的墨枝之上。

  听得父亲的声音由远而近,只听得沙沙一响,桃树上抖落下如星花瓣,墨殇翻身下树。少女容颜似雪,唇如朱砂,两道细眉笔直仿若细竹叶,双目间净是女孩的童真乖巧,脖颈,一朵红莲怒放在雪霜般的凝脂。

  带着殷切温和的呼唤,繁复的桃花瑞影间身着白衫的父亲缓缓步近。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拨开万千花影,父亲的身形在如梦似幻的花障间隐隐显现。“啊。墨儿在这!爹爹都没发现呢。”略带欣喜的笑道。溯源看着女儿似玉的眉眼不觉越发欢喜,待目光再移下却看到了那抹血色莲花——那朵拆散他一家的邪花!那不祥的血色邪恶愈发清晰起来,宛若在火中盛开的血之花,那抹烈血之红莲是注定需要血与火来养茁的。持红莲者,必不凡,他们拥有无上的法力和天赋,红莲会赐予他们超神的力量,足以披靡人间,携红莲者,幼时必然丧家,绝望的鲜血与灼人的烈火是激活红莲的唯一肥料。而这鲜血和烈火则被江湖人称为“洗礼”。红莲,也因此被称为神之花。神圣?呵呵,神圣?可笑那些亡命之徒还将这地狱之花尊为圣花。哈哈哈哈!

  为什么?!命运会将这不祥之花“赐予”他的女儿?他和隐儿难道注定不能看着墨殇长大吗?墨殇啊墨殇,爹爹不求你成为众生的佼佼者,只求你一生安逸幸福,难道,就那么难吗?

  他曾经千方百计地想除下这朵地狱之花,他疯一样地请各种术法师,甚至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作为交换,金子,名利,武功,包括他自己的寿命……然而,此刻这附身在女儿恶魔般的笑靥却仿佛在嘲笑他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那梦魇般的邪恶之花变得愈加清晰了,那朵花,注定是他溯源的心魔。每当他微微沉浸在为父的喜悦时,这朵花永远闪现在他眼前,无不在提醒着他命运的残酷。

  如今只有将女儿托付给辞锦那丫头,至少,至少有辞锦在,女儿大概会少受些磨难罢。命运,看来终要将乖巧的女儿推上血腥的江湖,逼着女儿走上武林霸主了罢。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史书说拥有红莲的人历史上仅有二人。这二人都曾叱咤风云,称霸武林,成为江湖中的神人。只是,这神人都落不了一个好下场。难道她的女儿就要成为第三个红莲的牺牲者了吗?!

  墨殇抬头看向父亲。父亲清澈温和的眼眸间却含着几分不服,几分愤然和忧伤。“爹爹,你……”墨殇常常在父亲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但她却从不知道是什么致使父亲如此。

  “墨殇大了,爹爹和娘亲要和你说件事。”少见的,父亲这种严肃的样子令她非常不安。即使是在她做错事时,父亲也从不如此对她。即使父亲对她幻术方面的修习很是严格但也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是她,惹父亲不开心了吗?

  父亲的手宽大,握上微微有些凉意,那是父亲手间的薄茧。那双手托起了她整个童年——春夜微凉。桃林中着白衫的父亲将她抱在怀里,晚风轻拂,送来缕缕桃香。父亲的怀抱很暖,那双修长的手轻轻翻开书页,鼻尖,充溢的书墨香,在父亲清澈的嗓音里渐渐浮现的是各色神话传奇。那云端月宫的嫦娥玉兔,每年七夕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还有武林里各种奇闻轶事都纷纷在这片桃林里拉开序幕。这时,母亲总是坐在她身边,淡淡笑着,仿佛也沉浸在父亲口中的传奇故事中了。

  “墨儿。”半掩的木门里传来女子温和儒雅的声音,悄然滑入溯墨殇的心——那是母亲,墨殇对她的印象却只停留在那个在春夜里倚着桃树淡淡笑对自己的温婉女子。她很少见母亲,但那个温婉浅笑着的母亲,却是她在这世间除父亲外最敬最爱的人。父亲说母亲得了很奇怪的病,不能见阳,便只能日日锁在那个阴避的屋子。她想母亲日日锁在这么小的屋子里定是很寂寞。

  推开雕刻着松树的门,房内灰暗阴涩。仅有的几丝阳光溜进却又很快地被月云姑姑掩上,母亲精致倾城的脸又隐在了黑沉的阴影中。这个貌美的母亲是注定只能活在黑暗之中吗?那可真无趣。

  “墨儿长高了。”母亲淡淡说着。素来平和的女声却染上了几分悲恸。那是和父亲一般的悲伤,浅浅藏在看似平和的举动中,“墨儿快过来,给娘抱抱”母亲随即将墨殇揽入自己纤弱的身形,紧紧抱着,仿佛下一刻怀中人就会化为一抹云烟,转眼消失幻灭。

  墨殇鼻间充溢着母亲的檀香味,古朴温雅,一如那个在桃树下浅笑着的女子。肩上的衣衫透来些许凉湿,那是泪! “娘亲,为什么你和爹爹都那么怪?是墨儿做错什么了吗?”

  回答墨殇的只有肩上濡湿的泪迹。

  “夫人?”月云有些不安。

  “无碍。月云,我要和墨儿单独叙叙。”终于放开了墨殇,女子牵着女儿的手吩咐道。温婉的语音中含着鼻音。

  月云随即离开。木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

  黑暗中只有母亲那只温软的手传来些许暖意。

  “墨儿去凌天门和辞锦姑姑学武罢。”话语简洁极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似乎惊讶于向来随和的母亲如今的强硬口气,墨殇不由怔了怔。“母亲,我不去!”

  意料之中的反对。她反倒松了一口气——自己虽很少和女儿在一起却自矜很是了解女儿的脾性。“由不得你不去!墨儿不要耍小孩子脾性!给辞锦真人做徒弟有何不好?!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待在这归云山庄,仗着学过一点术法皮毛就以为能称霸江湖了么?”

  母亲的口气愈发强烈,她没有分毫退路。“娘亲你又何苦逼我?您怪我没本事,不成器,不如跟墨儿直说!墨儿现在就拜辞锦真人为师,待我学成归来您就没理由赶我走了!”一时间,室内沉寂无声。墨殇的抽泣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回响,回响……

  木制的门传来清脆的叩击声,打破了屋内压抑沉寂的气氛:“禀告夫人,辞锦真人到。”

  “知道了,你退下!”又是如死的寂静压抑——墨儿,你就怪娘没本事罢,可笑我作为归云庄主夫人却连自己的女儿都守护不了。最终还要将女儿托付给他人。而我和溯源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在灾难来临让女儿不亲眼目见。“墨儿,你走!”连半字都不敢再说,唯恐于不经意间吐露了自己分毫情感让聪颖敏感的女儿察觉分毫。转过头,两行偷偷从清丽的脸滑落。咚咚咚,感受着女儿离去的脚步,想象着女儿跨出门槛的孤瘦身影,此刻心如刀绞。她才六岁,命运却要狠心让她离开家门。让她的父母饱受断肠之苦。

  独怜父母心,谁言断肠苦?

  云雾缥缈间,只见一袭深湛道袍御剑而来。风吹拂御剑人的衣袍,墨发微垂,仙风道骨也不过如此了。

  “恭迎真人大驾。”两名小厮立于庄门外抱拳行礼,姿态谦恭而又不显得刻意奉承。

  “哟,这归云山庄竟还有如此俊俏的人儿!有趣。”一声放荡不羁的戏谑从天上飘下,来者已从云端掠下,轻灵得如一只莺燕。辞锦真人墨发道簪下却是一抹邪笑,真是愧对仙风道骨的形象啊。

  “你们我要了,以后就到我凌天门重雾殿给我当男宠吧。”辞锦真人看着面前两人,无比诚恳真挚,仿佛还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或者说她根本就不认为这话有何不对。

  两位可怜的小厮,你瞅着我,我瞅着你。一时间面红得和滴血似的,两人齐齐转头看向罪魁祸首,此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一派云淡风轻。此时两人只好一边装作没听见那句惊雷般激鸣心中的惊天之语另一边却在悄悄质疑——面前此人断无半点女儿家的样,她抑或是他真的是那位叱咤风云的辞锦真人吗?

  “真人请随我来。”两位小厮尴尬地笑着,躬了躬身示意辞锦。

  辞锦真人轻摆袍袖,朗然大笑后跟随小厮离去。

  “弟子墨殇拜见师父。”瘦小的身子坐在一方蒲团上,恭敬地垂头叩拜,俨然是一个神教徒在朝拜自己心中的天神。墨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眼前这身着道袍的女子就是她师父,师父会让她得到力量。待足够睥睨一切时便是母亲能接受自己之时。力量,力量是她唯一所需。”脖颈上的红莲愈发妖异,在一片池湖般的凝脂上璀璨盛开,美艳无方。

  “你,长得不错。起,往后你就随我去重雾殿。作为徒弟自然要好好伺候师父,饮食起居都由你负责。不许反对!”辞锦真人笑着抬手扶起眼前女孩,女孩的眼眶微红带着些许不服气的倔强。一如那灼人美艳的红莲,静静盛放于净水池畔,看似瘦弱无力的墨绿茎秆竟无视狂风急雨,仿佛注定要和命运做斗争。千万片花瓣一瞬燃放,似水中的烟花,带着如血般血腥的惊心动魄的绯红光华寂寂降临世间,明月也为之惨然失色。绝美不可方物。

  待辞锦抬起头时才发现墨殇身后那个低头弓腰的女子。女子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偷偷打量了一下,随后笑道:“奴婢月云,真人有何吩咐尽管直说。”辞锦没说话,淡泊的眉头蓦然紧了紧,而后叹了口气,眉间耸动起的杀气又强自敛下,——内应?此刻动手杀了这月云也改不了了,事已成定局,再杀人也改不了局,那就顺其自然罢。辞锦面容温和如初:“月云么?望你不愧于心。顺其心意才是世间极乐。”

  辞锦真人牵过墨殇的手,一起跃上长剑,不稍片刻,剑如一道轻鸿般纵上云霄,剑如其人般洒脱不羁,耳边是哗哗呼啸的风声。墨殇转头,云深处归云山庄满山如雪桃花漾起如水波纹,惊落万片繁花。墨殇记得,在那片桃云处父亲曾身着雪白长衫抱着她坐在桃树上,此时各种古今传奇接连从他温和平缓的语调中幕幕上演,母亲则倚在桃树下微微仰着头笑对着他们,不时插上几句点评。

  而此时,父亲定是在庄门透过层层花影祥云寂然遥望着自己罢。她真的只该追求所谓的力量,向母亲证明自己才能让归云山庄真正认可自己吗?不,不能再犹疑回头了,她,一定要当上武林霸主证明给母亲看!

  女孩毅然转头,任凭身影在风云中缥缈,厚而密的云层吞没了她的身形。一剑破云,繁桃锦云注定只能梦中见了,他年泪沾春衫袖,可还记否,此时凌云心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