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娆拍了拍双颊, 使自己能清醒些,定定的坐在窗前的书案处出神,手下无意的翻着书册, 眸子却望着窗外。

  “姑娘怎的还敢坐在窗前,别又着了风。”玉儿端着药碗,忙拦着她。

  她一时却听真切, 待迟迟的转身去应时, 玉儿正端碗走至她身侧, 她一个扭身正好碰着玉儿手中的药碗。

  “当心!姑娘没烫着罢。”玉儿忙低头瞧了瞧,纪娆身上虽没溅上药汁, 手中拿的书却被撒上了些,她忙接过按在案上拿出绢子擦拭起来。

  “罢了, 教它湿去罢。”纪娆抬了抬眼轻扫了一眼, 顿了蹲, 又凑过身去瞅了瞅。

  被撒湿的那页,正是那张美男子出浴图, 同他后颈上的纹案, 那朵曼罗花。她猛的想起了在萧寒后颈上纹着的那朵, 竟确有几分相似。

  待细细回想了一番, 这个人竟果真有几番令人捉摸不透。寒山寺之事, 昨日之事,她总觉得这个太子怪怪的,对她的事似乎很关心,还有那鸳鸯佩……

  “姑娘, 快喝罢,莫要将药凉了去。”玉儿将书收了起来,把药递给了纪娆。

  她喝了药便更觉身上乏累,顺势去床上睡下了。

  申时,她忽听得外头一片嘈杂声,蹙了蹙眉,撑起了身子。躺了一下午出了一层薄汗,身上反倒轻爽了许多。展了展双臂,活动了一番筋骨,裹上玉儿在床头放的外氅。

  “玉姐姐,你瞧它,肥的很呢。”萍儿蹲在地上笑着,周身围着好几个小丫头。

  纪娆蹙着眉跟着往前瞧去,原是只肥鸽子,咕咕的在地上打转。

  “姑娘,怎么出来了?当心受了风。”玉儿瞧见她出了屋子,忙走回她身侧,又替她理了理氅衣,笑着道:“你瞧,咱们院儿里不知从哪飞来只鸽子。”

  萍儿听声,忙将鸽子抓起,抱至纪娆面前,“姑娘,快瞧。”

  萍儿拿近了她才看见,这鸽子腿上还绑着个小纸筒,便伸手摘了下来,挑了挑眉,将它展开了。

  “这上头竟还有字,何人的?写的什么?”玉儿瞧着新奇,奈何又不认得字。

  纪娆扫了一眼,便将它揉作了一团,只淡淡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只是小孩子家的恶趣罢了。”

  信是单子柯发的,称他已命人上了折子,若她愿回心转意嫁了他,他便将此事按下不提。

  纪娆冷笑了一声,他越是欢脱她便越觉着此事并不简单。

  “玉儿,今晚的饭叫她们早上摆上罢。”

  见主子这般有食欲,她自是欣喜,忙道:“是了是了,好好吃些,才好将养身子。”

  纪娆回笑着点了点头,便进屋内去了,她今日确要早些用膳,好方便她能早些去别个地方。

  *

  纪娆又换上了夜行衣,行至东宫外墙的大树前,估量了一番,便双手攀上往上爬。

  她正要跨过墙去,忽的一阵风,吹的树叶直沙沙作响,惊的她停下了动作。接着,便听见些细微的声音。

  “殿下,您可要保重这万金之躯啊。”

  “你闭嘴,到底使劲了没有?”

  “奴才撑不住了啊!”

  “给本宫撑住了!”

  “要我帮忙么?”纪娆蹲站在墙头,轻声笑道。

  “多谢。”萧寒说着便不由得伸出了手,待纪娆一把将他拉住时,他才警觉道:“谁?”

  彼时,纪娆早已一手撑地,一手使力将他扯了上来。瞧他略喘着,轻嗤了一声道:“我若是个刺客,殿下此时已身首异处了。”

  萧寒理了理衣襟,仍端坐着身子,目不斜视,“本宫方才已教福禄查探过的,姑娘只是来的巧了。”

  “殿下偷溜出宫,是要作什么去?”纪娆挑眉先问出口。

  “对了,本宫正是要寻你的。”萧寒转向了她,定定的说道。

  闻言,她亦忙趁势开口道:“我亦有一事,要求殿下相助。”

  “姑娘先说。”萧寒抬了抬手。

  纪娆垂眸思索了一番,“有一个折子……”

  “单子柯的折子?”她一语未了,萧寒便打断道。

  “正是。”

  “才递上来的,父皇今日见本宫身子好转了些,便传去了勤政殿,正瞧见这折子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黄澄澄的奏折,“原要送去与你看的。”

  纪娆微讶着伸手接过了折子,也不急着翻看,倒是勾着嘴角笑盈盈的瞧着他,手往前撑了寸靠近他了一些,举起折子抬着他的下颌,双眸凝睇:“殿下——该不是喜欢我。”

  幸而他此时未看向她,亦不用被她满眸的秋水晃着神,只轻咳了两声,抬手将折子拨开,沉着声:“姑娘放肆了。”

  纪娆挑了挑眉,将折子反持在手中,抱拳道:“臣女谢过太子殿下。”

  “罢了,倒也不用如此多礼。”萧寒喉间滚了滚,仍看着前方。

  纪娆反倒定定的瞧着眼前的人,墨眸深沉着,着实瞧不清他的想法,他既对她无意,何故做这些,猛的又思及今日看着的画儿。

  “殿下,蛇!”她倏然喊了一句,便扑向萧寒,他的身子被这一压顿时在窄窄的墙上坐不稳了,闪着身形便往前歪去。

  “殿下当心!”纪娆趁势拽住他的后衿一扯,嫣红的曼罗花纹直映入她眼中。她怔了片刻,手不由得松了,萧寒竟摔了下去。

  “哎哟——”幸而墙不算高,况福禄还在底下坐着,正栽在了他身上,痛的他□□出声,“纪姑娘,你好大胆子!”福禄朝着墙上高声喝着,一面忙扶起萧寒。

  纪娆亦一手撑墙,一跃了下去,冷声道:“司姻神君。”

  “姑娘,我已多了许多遍,我真不知——”福禄瞧她又提这茬,忙解释着。

  “我在叫他。”纪娆执着折子指向萧寒。

  他的身子明显顿了顿,双手轻蜷了蜷。

  萧寒未动,福禄却先慌了,直道:“你你怎敢只指着殿下,他他才不是什么……什么神君!”

  “福禄,你退下罢。”萧寒沉着声,缓缓的下了令。

  福禄不敢违抗,只得躬着身子退下了。

  “是我。”他应了,经了昨日之事,心下总不由得会生出一股愧感。他原便要向她坦诚的,只一时间却开不了口,如今她既知晓了,便也无甚好分辨的,反觉着松了口气。

  纪娆两大步绕至他身前,忽冷笑道:“你竟这般爽快便认了。”

  萧寒轻垂着墨眸,神色黯淡道:“姑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纪娆轻点着手中的折子,沉默良久,才道:“神君如今为东宫太子殿下,我既不敢杀也不敢刮。还是那句话,送我回灵孚山去。”

  他剑眉微蹙起,只轻抬眼望向纪娆,眼眸中含着一丝颓丧,“姑娘若——”

  姑娘若不肯与二殿下身心相合,是回不去的。

  话已至嘴边,此时他却再难言出口,甚至觉出几分不堪,只转道:“若不能了结与单子柯的姻缘,便回不去。”

  她冷哼了一声,逼近了他些,“若没有别的法子,也不用回了,”顿了顿又靠近了几分,远远的瞧上去似是贴着他耳际,“只在那之前——我定先杀了你。”

  她言语狠戾,表情却是淡淡的,似是在向他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你或单子柯,只有一方先与真心相爱之人结合了,便可破那姻缘了。”

  “当真?”纪娆先声问道。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下颌向她手中的折子抬了抬,“姑娘既与那宁府公子青梅竹马,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纪娆狐疑的往手中瞧了瞧,拿起折子在萧寒面前晃了晃,“当真如此简单?”

  萧寒轻抚了抚琼鼻,轻声道:“只那凡人,恐须承受些天谴。”

  纪娆猛的抬眼看向他,“殿下好狠的心啊。”

  “总是该有人作出些牺牲的。”他凛然道。

  她将折子换至另一支手,空出的胳膊搭上他的肩,语气中添了几分笑意,“太子便来作点牺牲罢。”

  萧寒斜睨了她一眼,瞧不出她是玩笑还是当真,只伸手往她额上戳开,“本宫体弱,遭不得天谴的。”说罢便依然板正着身子走了。

  纪娆未拦着,轻挑了挑眉憋着嘴瞅着他离去的方向,见清冽的月光下他的墨丝愈发乌黑起来。怔了良久,垂眸望向手中的折子,翻墙而出。

  *

  三日后

  一所破旧不堪的茅草屋里,一个白面书生正举着书一板一眼的教着围了一地的衣衫褴褛的孩子们。

  不一会子,一个着一身素净粗布衣裳的女子挎着篮子进了院子。

  登时,孩子们兴的乱作一团,皆起身跑过去围着她叽叽喳喳道:“念姐姐念姐姐——”

  不远处树下停着两匹骏马,其中一匹马上的男子先沉不住气了,“嫂……张念!”

  见她被孩子们簇拥在其间,给他们散着吃食,笑的那般明媚,不似心思深沉的女子。纪娆蹙起了眉,忽转向宁稚珣,审视的瞧着他:“你当真——”

  宁稚珣瞧出了她的意思,一时间急的喘着胸脯亦剧烈的上下起伏,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该说的已都说了!我……我又不知晓——”

  纪娆挑眉等着他继续说,“知晓什么?”

  宁稚珣脸涨红了大半,半晌不肯开口,直至似是被憋的急了,才道:“知晓知晓男女之事。”说完便偏过头去,赌气不再转身。

  纪娆若有所思的回想了一番,她,也不知晓,“罢了,且瞧瞧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