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纱窗撒进帐子中来, 映在纪娆未施粉黛的脸上,她轻蹙起黛眉,鸦睫颤了颤睁开了眼, 屋顶上回旋缠绕的金龙令她猛的回想起昨日之事。

  “嘶——”只觉脑中生出一股闷疼来,她失了神智之前分明是听见了宁稚珣的声音,再扫视了一番, 正生出疑惑时, 殿外进来一个侍女。

  “姑娘醒了, 让奴婢替姑娘梳洗罢。”侍女穿着一色的青色宫装,正是她见过的, 东宫婢女的着装。

  少时,那侍女便端了盥洗盆替她仔细的收拾了, “姑娘若有别的吩咐, 只管唤奴婢就是了。”回罢便缓缓退了出去。

  她坐在镜台前长舒了一口气, 眼角闪过一丝厉色,她必须尽快让福禄忆起前世, 助她回灵孚山去。提裙跨出了殿门, 向方才的梳洗丫头问道:“福禄在哪里?”

  福禄每日晨时必会在瑶清池中服侍太子殿下泡药浴, 侍女未加思索便回道:“回姑娘, 福公公此时正在瑶清池中, 姑娘随奴婢来罢。”说着便领着她去了瑶清池。

  纪娆掀了帘子进去,整间屋子氤氲着水雾,教她的视线难放远只得压着步子徐徐前进。

  正走着,忽有一抹红色映入眼中, 她不免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探出手一把抓住玉佩时,人亦摔倒在湿滑的地板上了。

  “哎哟——”纪娆不禁轻吟出声。

  “谁?”

  前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怎的萧寒也在这里?罢了,先拿了玉佩走就是了,无奈那玉佩却是挂在一件袍子上的,她如何还来得及解下,只囫囵将衣裳一同掳了走。

  “你在往前一步,本宫即刻召侍卫进来。”他的语气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胁。

  纪娆心知她逃不掉了,便转笑道:“殿下……是我……纪娆。”

  “纪姑娘……你偷本宫衣裳作什么?”

  “啊?”她埋头扫了一眼,便瞧见箭袖上的盘龙云纹,果是他的衣裳,可鸳鸯佩为何在太子身上?

  “姑娘……?”萧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忙转身去还衣裳。

  见纪娆突然走过来,他忙转过了身子,定了定神:“姑娘只将衣物放在木盘中便好。”

  她缓缓将袍子置在盘中,起身时扫过了他后颈的一抹红,不由暗笑:怎的男子也爱纹些花儿朵儿的在身上。

  可那花样子,她却觉着似是在何处瞧见过,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阿嚏——”猛的一个喷嚏,将她的思绪扰乱了,应是昨日那一桶冷水害得。

  纪娆退出了瑶清池,只对着殿门作了一揖,高声道:“昨日之恩,纪娆谢过殿下。”

  她虽在外头,可声音仍清脆响亮的,他已听见了,但却因心下的愧疚不敢回声。

  太子清冷实属寻常,纪娆亦未放在心上,便先回府去了。

  她本想悄无声息的回映月苑去,才进了正堂,便见婆子丫头齐整整的列了两行,纪芙端跪在中间,一嬷嬷手持竹条一下一下的打着。

  平时娇惯的人儿,此时却闷着不作声,只死死受着。

  薛氏瞧见纪娆回来了,满面泪水的扑倒地,泣不成声:“娆儿,快救救你妹妹罢。她绝非存心害你的,亦是受了他人胁迫,你若着实气不过,剩下的鞭子,便让我替她受过罢。”

  她瞥了一眼薛氏,便绕开了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嬷嬷的胳膊。

  嬷嬷怔了怔,不敢轻举妄动,只为难的瞧着纪严义。

  “你不必替她求情!她既是这等没有心肝的东西,也不用留了!”纪严义怒着回了一句。

  纪娆伸手夺下了嬷嬷手中的竹条,看着纪芙身上横七竖八的红痕,握紧了条子,重重左右摔了两鞭子。

  纪芙登时支撑不住倒地了。

  “芙儿……芙儿!”薛氏慌忙跪走过去,将她揽起,“太传大夫!快传大夫去啊!”

  众人一时不敢动,待纪严义拧着眉拂袖起身离开时,才忙扭身去请了大夫。

  纪娆亦将手中的鞭子仍在了地上,冷着脸回了映月苑。

  *

  “姐姐……姐姐!”

  大清早,萍儿便听见有人在外扣门,忙披着褂子走至门前:“是谁?”

  “还不快开门!是我们姑娘!”采凤双手扶着纪芙,急的回着。

  萍儿一听,亦忙开了门,昨儿的阵仗虽大,但只知二姑娘犯了错事,下人们皆不知是何事,竟是那样一顿毒打。

  瞧着纪芙头发散乱,面色寡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忙也上前搀了一把。一面又向里唤了一声:“玉姐姐,二姑娘来了。”

  玉儿朦朦胧胧听见了外头萍儿的声音,亦打了褂子起身,透着窗格往外瞧了一眼,怎么二姑娘也来了。昨日那一顿打,想必伤的不轻的,这会子怎的又来了,忙走回内屋,将纪娆轻声唤醒:“姑娘,二姑娘来了。”

  纪娆恍惚间醒来,更觉头重脚轻,撑着道:“怎么了?”

  正问着,萍儿已将纪芙搀到了门口,待要扶她进去,她却按住萍儿的手,只立在门外道:“姐姐,是我……”

  “教她进来罢。”分明还未入秋,她却猛然觉着冷的紧,仍裹着锦被躺着。

  听了纪娆的话,玉儿便忙出去接纪芙进来,她见纪娆仍躺在床上,猜她许是仍生着气,挂着泪珠倏然跪在了地上。

  “二姑娘,你身上未好,使不得。”玉儿忙要拦住她。

  纪娆撑起了身子,缓缓道:“你们先出去罢。”

  “芙儿谢谢姐姐。”见萍儿同玉儿退了出去,她缓缓的叩了下去,“若不是昨日姐姐出手,我今日未必还能起来见到姐姐。”

  父亲正在气头上,如何管得了许多,只恨她的歹毒心肠,嬷嬷下手虽不致命,可若一直打下去竟不如痛快两下来的强。

  父亲因见姐姐出了手,气消减了些,这才让她有回旋的余地。

  “你既如此说了,我亦没什么要说的了。”纪娆说着轻咳了两声。

  “芙儿今日来求姐姐,非是妄图求得姐姐原谅的,只二哥哥从小亦是同姐姐一处长大的,如今,便请姐姐救救他罢。”

  “你说什么?宁稚珣怎么了?”

  她那日分明记得宁稚珣亦来了,怎的突然间又不好了。

  纪芙一面掉着泪,一面将种种缘由都说与她。

  “你早该说了!”她瞥了一言地上的纪芙,“还不起来。”

  纪娆双手撑着床,思忖了一番,“你去派人盯着那张念的动作。”

  她自小同宁稚珣一处长大,他并不是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人,她须还得往宁府去一趟,问问清楚。

  才至宁府门前,却见秦江守在路旁,她停了停,瞧着他缓步上前了。

  “纪姑娘果真是聪明之人,”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姑娘若是想通了,直去大将军便是了。”

  纪娆忽而勾了勾唇角,两指夹过那信瞅了两眼,便直往脑后扔去,冷笑着:“你可将本姑娘此举,如实回禀单子柯。”

  说罢便提裙角,进了宁府的大门。

  问了问管家,才知他去了兰亭了,忙转身向那头走去。

  宁稚珣正立在柳树下,对着树练着功夫,一阵拳打脚踢。

  “稚珣!”纪娆唤了一声。

  但他却似未曾听见,仍埋头捶打着。

  她只得过去接他一拳,谁知今日竟浑身无力,只他的一拳,便教她后退了数步,轻咳了半晌。

  “大姐姐……”宁稚珣焦急的唤了一声,自己原犯了错事,如今又因他的缘故限她于陷阱,着实没有脸面见她,因而便欲躲着她。

  纪娆将他拉着顺势坐下,轻声道:“那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他本不好说出口,但见纪娆凝视着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那日我瞧见大姐姐同那畜生在一处,舅父竟也转了态度,我便以为姐姐竟真要与他成了,便……便趁着夜里出去买醉,谁知谁知一时喝糊涂了,竟错进了张姑娘的屋子。”

  “然后呢?”她不肯放过一丝细处,仍追着问。

  “接着……接着……”说着宁稚珣挠起了头,这本就是他第二日醒来才发现的,接下来的事,他如何还记得,便道:“那日许是喝的太多,不省人事了,剩下的我便混忘了。”

  纪绕又盘问了几句,才离了宁府。

  *

  回至院中,便瞧见玉儿接出来了,笑道:“姑娘,方才太子殿下传人送了药给姑娘,说是怕你受了寒,你说说,这好端端的,受什么寒。”

  “阿嚏——”纪娆又是打了一个喷嚏。

  “唉呀,姑娘该不是真受了寒罢,不是说昨日只是去宁府逛了逛?怎的便着了寒。”玉儿对昨日之事并不知情,因纪芙未敢将太子牵扯出,便只对纪严义说是宁稚珣将纪娆救回了宁府中休养着。

  纪严义亦不能将这等影响女儿名节的事向外说,便只道大姑娘是往宁府玩耍去了。

  “应无甚大碍。”纪娆摆了摆手。

  虽听她如此说,玉儿还是伸手向她额上摸了一把,竟是滚烫,忙搀她回了房。又命萍儿去将太子送的药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