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要和神经病同行>第74章 (七十四)江月何年初照人

  钟文和曾在钟思思的书房见过一本海国图志。

  他一时见猎心喜,拿来翻了翻,却发现其中的内容晦涩难懂,每个字分开他都看得明白,连在一起却变得杂乱无章。于是他去找钟思思,问她这里面都写的什么。

  “这可是一本藏宝图呢。”钟思思笑着对他道:“按照里面的路走,就会找到不得了的宝贝。”

  钟文和眉头微皱:“不要总把我当作孩子骗。”

  “不骗你,只是这些宝贝都藏在海上,在高山流水庄里是找不到的。”说着说着,她看上去有些惆怅:“若一辈子连看见海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更找不到了。”

  钟思思给他讲了许多故事:海上的风是有味道的,带着微微的咸腥味儿。渔人的皮肤黝黑又红润,每每扬起船帆时,海风会带着他们远航。大海比最广茂的平原还要宽阔,一望也望不到边。海外有无数或大或小的国家,他们有数不清的香料和珠宝,路上的地砖都是金子铺就,道路两边栽种着一棵棵珊瑚树……

  “说得像你见过一样。”钟文和撇撇嘴:“你当真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我没有无所谓,有人替我去看呀。”钟思思笑着举起那本海国图志:“有人见过那些奇景见闻,写下来被我看到,不就和我去过是一样了吗。”

  她其实是一个看上去没心没肺,骨子里总是存着悲观的人。

  后来钟文和得知了她的往事,也曾为她忿忿不平。找到机会时,他曾问过她,你恨不恨那个男人。

  哪一个?

  你曾爱的那个垃圾。

  “我为何要恨他呢,他可是我最喜欢的人啊。”提到那个人时,钟思思没有表现出悲伤,也没有表现出欢喜,只是从眼中划过一丝怀念的感觉:“你还小,不懂的。那些事情,究竟谁是谁非,其实也说不得。若说恨没有,只是有些悔罢了。”

  悔什么?

  “若是……我不曾再回去找他便好了。”

  小船航行于海面之上,船舱内也摇摇晃晃的。外头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海面上更是一片漆黑,只有最好的船夫才能摸清方向。钟文和跟刘永及沈宿同乘一船,罗家兄妹等人则在另一艘船上。

  方才乐居阁的那场大难过后,害人的和被害的聚在一起,倒实在有些尴尬。

  “还要多久才能靠岸?”

  沈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最多一个时辰。”

  想了想,钟文和对外头的船夫道:“快靠岸时,熄灭船上灯火,免得成为活靶子。”

  “好嘞!”

  说罢船夫提起手边的灯笼,将消息传给了另外一艘船。

  “这些年来,你到底害了多少人。”

  船舱之内,刘永开口问道。

  “记不清啦。”沈宿摇了摇头:“第一次的时候,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好,谎都圆不起,心惊肉跳的,生怕被你察觉。结果你一心只想着杀敌,连问都没有过问一句,竟被我这样糊弄过去了。再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紧张了。”

  “回去想想。”刘永的声音波澜不惊:“都写出来,我带着你,一家一家去认罪。”

  沈宿长叹一声道:“师兄,我们都老啦,你还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不成。”

  “这和年纪无关,犯了错,就得认。”

  “那认罪之后呢?”

  “你已恶贯满盈,按照我钰山派门规,当以死谢罪。”

  “好啊。”沈宿点了点头:“到时候还要麻烦刘大侠亲自动手,反正你斩的恶人不少了,也不差再多一个。”

  “当日在乐居阁,你用了什么东西,竟然能够操控我的心志。”

  “何止是你呢,便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也是躲不过那药的。”沈宿嗤笑道:”这东西便是最好的避毒丹也不能完全防过,心魔越重,效力也就越大,名为幻梦。不过师兄会发狂至此、见人便杀,倒也在我意料之外。”

  听言刘永沉默不语,下意识握住放在一旁的重剑剑柄。

  “哪里有这样的迷药,连人心志都可以控制。”钟文和已回到船舱之内:“南方有一邪异功法,名为傀儡术,倒与沈大侠所述颇为相似。”

  沈宿睨了他一眼:“钟庄主年纪轻轻,寸步不离山庄,没想到倒也广闻博识。”

  “沈大侠多虑了,我下山的机会多的是,只是不为你所知罢了。”钟文和面不改色地道:“沈般倒算得上是真正可怜,在他加冠之前,从未有机会踏出过山门一步。”

  听到钟文和的话,沈宿暗中握紧了拳头。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这可都是拜你所赐。”钟文和这个人最大的本事,便是扎心窝子的话能不重样地说上大半个时辰:“和你沾上关系,倒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麻烦了。你猜他好不容易下了山,见识了外面的世界,顺道也见识了你是怎样一个卑鄙小人后,会作何想法?”

  “你……”

  沈宿被他刺得不行,却硬是回不出一句话来。

  “我也不瞒你,那叫顾笙的小子,是他的相好。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月,便爱得跟什么似的。”钟文和轻蔑地道:“易地而处,换成是你,若有人要杀钟思思,是不是恨不得要生啖其肉才够痛快。”

  这一次沈宿倒是沉默了,良久后他问:“她是怎么……怎么死的。”

  “寿终正寝。”

  “她那样年轻,怎么可能是寿终正寝?”

  “高山流水庄的太初心法有最后一招,叫玉石俱焚。”

  用这一招时,需逆转经脉,内力倒行。短时间会功力剧增,但一旦用了,便必然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寿元无几。

  钟思思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至少她在那之后熬了五六年的光景。换作常人,恐怕熬不过五天,便要油尽灯枯。

  “她为何要用那样的功法?”

  “为什么?谁知道呢。”钟文和叹道:“她曾最恨这一套功法了,说伤人伤己,不算高明。所以她才会下山,想寻一门真正厉害的武功,洗掉这一身内力。”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后来她发现,没了这身武功,连想护的人也护不了。

  “……你对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对你们坦白罢了。”

  “我当然想。”钟文和对此毫不否认:“因为我想让沈般活,要不是为了他,高山流水庄何必被卷入这乱摊子之中?”

  这件事是道方门跟风家的恩怨,至多再加上潘罗二家,和高山流水庄从来都没什么关系。

  “……我答应你,但是钟庄主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沈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找到沈般后,你要让我见他,但是不能告诉他我的身份。”

  “为何。”钟文和微微挑眉:“你毕竟……身份特殊,不管他想不想,总是该知道你是谁。”

  “还是不知道的好。”沈宿苦笑道:“有一个恶贯满盈的爹,于他总是拖累。”

  沈般若是断袖,即便没有钟文和,也难以坐上庄主之位。而且这位钟庄主看上去刻薄无情,实际上却是性情中人,或许……他对沈般,的确要比自己这个当爹的好。

  至少他清楚沈般究竟想要什么。

  这时刘永突然开口:“你的儿子,我会替你照顾,不会让他再走上邪门歪道。”

  “是吗……”

  还真是劳烦大师兄了。

  “先前我用的药粉,名为幻梦,如今暗岛上便在制造这样东西。”

  它与傀儡术相关,效力却截然相反。傀儡术能束缚人心,所操控者便如被关在笼中一般,成为言听计从的行尸走肉,功力减半。幻梦则反其道而行之,中药者短时间内会功力大涨,但却不受控制,只凭本能,如同嗜血的野兽。

  “但凡是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江湖人,中药后无一例外,都会大开杀戒。”沈宿自嘲般地说道:“毕竟只要是沾过人命的,谁会当真心如止水呢。只不过心中的畏惧都被装在笼子里,关在心底深处罢了。”

  对此刘永也只是沉默不言。

  “幻梦若是掺上酒液稀释,便又成了达官贵人寻欢场里的良药,直叫人醉生梦死。这里制造运送的幻梦,都是未经稀释的。送到各地之后,再根据用途,采取不同的使用方法。”

  “荒谬。”刘永厉声道:“你们莫不是想造反。”

  沈宿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但是很可惜,我也不知道设计顾笙的人究竟是谁。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是他的势力极大,遍布天下。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表明过自己的身份,每次与我联络时也戴着黑麒麟的面具。”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便让门下弟子为他做事,甚至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一次沈宿沉默良久,才道:“我只知道,他是有权有势的人便够了。”

  黑麒麟第一次找上他,还是在十五年前,围剿毒老子之时。

  “是他主动上门,问我能否帮他一个忙。”

  毒老子以毒闻名天下,少有能与之匹敌之人,因而一开始武林盟定会落于下风。

  人们盼望的便是一个救星。

  “他对我说,战况激烈之时,他会以‘南樱龙王’的身份站出来,提供退敌之策。但他毕竟是鸿客居之人,恐难得到武林盟诸家信任,需要我代为引荐。”

  一开始,沈宿并未多想,直到后来才发现不对劲。黑麒麟对毒老子极为了解,却不肯第一时间站出来,则说明他和毒老子之间的关系经不起细究,甚至可能是他的身边人。

  只有在战局胶着、难分高下的时候,人才会毫无顾忌地接受来来历不明的帮助。而黑麒麟,便是看中了这个时机。

  沈宿去质问他,却被他几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知道的事情太多,可未必是好事。像这样的秘密,我今日若告诉你,来日我便要来取你的性命了。”黑麒麟沙哑的声音仿佛犹在耳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奉劝你一句,有的时候,难得糊涂。”

  引荐“南樱龙王”之事为沈宿带来了不少声望,各大门派减少了伤亡,那些瞧不上他的前辈也对他信任有加。在这样万众一心讨伐毒老子的关口,他实在没法将心中的担忧说出口。

  “这么说他应该曾在毒老子的身边待过。”听完沈宿的话后,钟文和若有所思地道:“但他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叛逃后站在了武林盟这边。”

  若说他是为了天下大义,钟文和是不信的。

  这样看来,有私仇的可能性更大。或者说……是毒老子挡了他的路。

  可惜当年的武林盟围剿,高山流水庄无缘参与其中。不久后钟思思香消玉殒,庄内众人无心去搜集相关的消息。因而这一段往事,在钟文和心中只剩一片空白。

  “快靠岸了。”船夫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几位大侠,还请熄灭灯火。”

  于是海上只剩一片漆黑,望着窗外,即便借着月光,钟文和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船下仿佛一片无尽深渊,一旦坠入其中,便会被其吞噬,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灯灭之后,四周仿佛变得更安静了。

  ……不对。

  耳边捕捉到的声音,让钟文和汗毛立起。他意识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着熄灯前的记忆,向沈宿和刘永所在的位置打出两根琴弦。

  “小心,有敌袭!”

  说罢,他在架起的琴弦之上狠狠一扫,数道音刃同时发出,猛地将船篷掀起。于此同时,无数暗影从船底爬了上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那船夫一惊,眼看着刀刃向他劈来,却是躲也躲不开。钟文和连忙用琴弦将他一捆,拉至自己身边。

  被发现了。

  不能点灯,否则便成了活靶子。

  刘永也拔出了身后的重剑,将沈宿拉至身边,一剑将三四个暗影挥落水下。但这里毕竟是在海上,脚下不如站在陆地上那般平稳,十成力能使出五分便不错了。

  “……是鸿客居的人!”沈宿不可置信:“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看来是有内奸。

  另一艘船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对劲,正加速朝这边赶来。

  刘永用重剑猛地朝身侧一荡,将身后想要偷袭的暗影击退:“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沈宿脸色一白。

  “接剑,保护好自己。”他解开沈宿身上的绳索,将剑丢给了他:“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要见。”

  说罢他便主动迎上那黑影,与他战成一团。

  那边钟文和也并不轻松,他看得出来,这群鸿客居的妖人以两人为首。一人正与刘永缠斗,而另外一人则挡在他面前。他一边要护着身后的船夫,另一边要在黑暗中作战,实在不利。

  好在高山流水庄的人,耳朵能当作眼睛用。

  “船……船在动!”身后的船夫突然惊道。

  钟文和一愣,发现他们距离罗彤竟更远了些。黑暗的海水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将他们往远处推去。

  “有意思。”钟文和冷笑道:“我听说即便在水底,音波也能传过去。”

  说罢他从身边掀了块木板,以弦缠绕,飞身跃起,朝四面八方发出数道音波。顿时海水如沸腾的熔岩一般震荡起来,有几道影子从水底钻出,又生生被钟文和发出的音刃逼退。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站在水面上的刘永和沈宿二人,都被震得脑袋疼。

  如此一来,小船移动的速度总算是慢了些。那黑影似乎不想让钟文和继续用音波术了,于是硬是撑着贴了上来,手中的长刀不住劈落。钟文和一边闪过黑影的攻击,手上动作不停,无数音刃连发,仿佛在身周撑起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域”。

  船底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钟文和眉头微挑,然后高声喊道:“刘大侠,一会儿罗彤他们的船接近之后,你们先跳过去,船就要沉了。”

  刘永用力一击挥斩,再次将黑影逼退了两步:“你们先走,我断后。”

  钟文和面色不虞,但也并没有说什么。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钟文和已经看到罗彤站在船头冲他们挥手,罗不思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那个疯子,可别在这时候乱来。

  钟文和抽空打出一根琴弦,缠住两艘船的船头,高声对沈宿道:“沈大侠,你带着船夫先过去。”

  沈宿微微一愣。

  “再不走,船就该沉了。”

  沈宿咬牙,推开身周的黑影,带着瑟瑟发抖的船夫朝船头走去。琴弦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因此即便是在黑暗的海面上,也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待两人离开后,刘永道:“你也过去。”

  “刘大侠……千万小心。”

  “嗯。”

  便是再强的高手,面对这样多的敌人,也难免寡不敌众。

  刀刃在他身上划出无数伤痕,黑夜夺走了他的大半视觉,摇晃的船板削弱了他如山岳一般的力气。但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后退半步。仿佛只要有他在,便没有人能够越过他半步。

  看到钟文和渡过来时,沈宿微微一怔:“师兄呢。”

  “刘大侠……大概有他的打算。”钟文和的表情有些复杂,回头看向对面一片漆黑的小船。

  在海上,他们不占任何优势。武功再强,也会落了下风。即便逃到另外一艘船上,黑影也会随着一起跟来。若是这艘船也沉了,届时他们便是真正孤立无援。

  “刘大侠是想一个人作饵,拖住我们所有人吗。”其中一道黑影冷笑道:“只是你还能坚持多久。”

  刘永没有回答,以一人之力战了这么久后,他甚至没有喘一声粗气。

  他只是举起手中重剑,直指眼前的黑影。

  当年师尊曾说,他的剑实在太过刚猛,可断金玉,无往不利。但用剑的人,除了要学怎样斩断敌人之外,也要学着如何不伤己。

  他听了师尊所说的话,自那之后,便在剑上镀了生铁,除非必要,便不再出手。

  可没想到,这把剑到底还是伤了身边的人。

  或许他从一开始需要的便不是藏锋,而是一双看得更清楚的眼睛。

  “来啊!”刘永撕去上身破烂的衣服,打着赤膊,高举重剑,厉声喝道。

  月光之下,仿若染血的修罗。

  黑影们被他震慑了一瞬,但又接着前仆后继地扑了上来。随着刘永击落一道又一道暗影,船底的震动越来越猛烈。

  家中的发妻,临行前笑着对他说,待他这次回来,新衣也该缝好了。

  ……对不起。

  他不顾身上刺来的刀剑,猛地一剑刺穿黑影的身躯,最终重重落在船体之上,声音之大连远处的沈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艘小船四散,沉寂于暗夜的海水之中,连带着刘永一起。

  他突然想起,他的大师兄对他一直是极好的。

  幼时他羡慕富贵人家的孩子过节时都能穿金戴银,他却从来都只能穿着一身素净的弟子服被人嘲笑,一时气不过,偷了人家的东西。小孩子不知轻重,随手一摸却是人家家传的玉佩,因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他怕得要命,只能躲在山脚的小溪边,不敢回去。

  最后还是他的大师兄找到他,牵着他的手,到苦主的家里去,按着他的头让他认错。回山之后,又罚他面壁思过了小半个月。在这期间,他都不曾见过他的大师兄。

  后来他才知道,大师兄对师尊说,那块玉佩是他偷的,被罚了一顿板子,在床上趴了半个月后才能下地。

  他不是早就知道……他一直是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了吗。

  这些年,他到底一个人在怨什么,又在恨什么。

  “过来帮忙!”钟文和的声音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只见他手中抓着一根蚕丝,叫着身后的人:“这水流太急,我一个人拉不动。”

  “哎,好嘞。”罗不思忙不迭地凑了过来:“我说你们毁什么船,干脆让我过去,跟他们一起打。”

  “敌暗我明,你要不要命了。”罗彤白了他一眼,吩咐船夫道:“待刘永大侠一上来,便立刻加速,离开这一带。”

  见此沈宿总算松了口气,看向一众年轻的面庞,不自觉地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和他身边的伙伴……也曾是这样的。

  心高气傲,觉得这世上无所不可为。

  这些年来他忘记了不少东西。

  紧紧抓着手中的琴弦,仿佛将他们这多年来貌合神离的师兄弟再次连接到了一起。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师兄说。

  还好,这一次他还有机会。

  变故也就在这时发生。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船夫突然发难,猛地掰过沈宿的头颅,用一把六寸长的短刀自他的下颔插了进去。

  钟文和等人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去救,双手却被蚕丝缠住,慢了一瞬。罗不思一手拍向那船夫,对方只是嘿嘿一笑,接着抬手一记飞刀斩向他们手中的琴弦,接着跳入水中,消失不见。

  钟文和暗道不好,却发现罗彤竟硬生生地抓住了那把飞刀,鲜血从她纤细的指尖流出,落在淡蓝色的琴弦之上。

  “愣着干嘛呢!”她对着船上的罗家人怒吼道:“救人啊!”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总算将刘永拉了上来。然而他在水里泡了太久,又受伤脱力,现在也只剩半口气吊着。

  更糟的是沈宿,他的口中止不住地往外流着血沫,口中传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却是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那刺客挑的角度太过刁钻,已然回天乏术。

  但他依旧紧紧攥着钟文和的衣襟,似乎想要说什么,紧紧地抓着不肯放手。

  “你想说什么?”

  是什么让他到现在都不肯放下。

  沈宿无力地张了张口,前面的内容不知所谓,但他最后用嘴型说出的那几个字,终于被钟文和看懂了。

  快逃。

  让沈般逃。

  然后他的挣扎逐渐地停了下来,瞳孔扩散,渐渐化为一句苍白的尸体。

  随着他的死亡,船上陷入一片寂静。钟文和在他面前跪坐了很久很久,最后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

  她不恨你。

  她也曾想过要回去找你。

  你可以安息了。

  “全速前进,去风路城暗岛!”罗彤的声音响彻云霄,最后又被湮没于浪花之中。

  钟文和不禁看向今日的夜空,发现月亮格外的明亮,众多繁星都不知去了哪里,天上看起来空荡荡的。

  若这世上的事情,都能用一句“对错”来分辨、“是非”来明晰,简简单单的,那便好了。

  那么人生便不会这样苦了。

  与此同时,沈般也正静静地趴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

  孙芙兰说是有事离开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从她的寝居,能够看到外面的海。深不见底,一片黝黑。好像能吞噬一切,任何声音都无法从海的另一边传过来。

  正这样想着,沈般注意到岛的另外一边的天空被照的透亮,仿佛有神魔腾空。

  是在放烟火吗。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扳指,火红中参着杂质。

  这里面,有顾笙的内力。

  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又是否能感觉得到……我还在等你呢。

  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是在记挂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