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和曾在钟思思的书房见过一本海国图志。
他一时见猎心喜,拿来翻了翻,却发现其中的内容晦涩难懂,每个字分开他都看得明白,连在一起却变得杂乱无章。于是他去找钟思思,问她这里面都写的什么。
“这可是一本藏宝图呢。”钟思思笑着对他道:“按照里面的路走,就会找到不得了的宝贝。”
钟文和眉头微皱:“不要总把我当作孩子骗。”
“不骗你,只是这些宝贝都藏在海上,在高山流水庄里是找不到的。”说着说着,她看上去有些惆怅:“若一辈子连看见海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更找不到了。”
钟思思给他讲了许多故事:海上的风是有味道的,带着微微的咸腥味儿。渔人的皮肤黝黑又红润,每每扬起船帆时,海风会带着他们远航。大海比最广茂的平原还要宽阔,一望也望不到边。海外有无数或大或小的国家,他们有数不清的香料和珠宝,路上的地砖都是金子铺就,道路两边栽种着一棵棵珊瑚树……
“说得像你见过一样。”钟文和撇撇嘴:“你当真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我没有无所谓,有人替我去看呀。”钟思思笑着举起那本海国图志:“有人见过那些奇景见闻,写下来被我看到,不就和我去过是一样了吗。”
她其实是一个看上去没心没肺,骨子里总是存着悲观的人。
后来钟文和得知了她的往事,也曾为她忿忿不平。找到机会时,他曾问过她,你恨不恨那个男人。
哪一个?
你曾爱的那个垃圾。
“我为何要恨他呢,他可是我最喜欢的人啊。”提到那个人时,钟思思没有表现出悲伤,也没有表现出欢喜,只是从眼中划过一丝怀念的感觉:“你还小,不懂的。那些事情,究竟谁是谁非,其实也说不得。若说恨没有,只是有些悔罢了。”
悔什么?
“若是……我不曾再回去找他便好了。”
小船航行于海面之上,船舱内也摇摇晃晃的。外头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海面上更是一片漆黑,只有最好的船夫才能摸清方向。钟文和跟刘永及沈宿同乘一船,罗家兄妹等人则在另一艘船上。
方才乐居阁的那场大难过后,害人的和被害的聚在一起,倒实在有些尴尬。
“还要多久才能靠岸?”
沈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最多一个时辰。”
想了想,钟文和对外头的船夫道:“快靠岸时,熄灭船上灯火,免得成为活靶子。”
“好嘞!”
说罢船夫提起手边的灯笼,将消息传给了另外一艘船。
“这些年来,你到底害了多少人。”
船舱之内,刘永开口问道。
“记不清啦。”沈宿摇了摇头:“第一次的时候,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好,谎都圆不起,心惊肉跳的,生怕被你察觉。结果你一心只想着杀敌,连问都没有过问一句,竟被我这样糊弄过去了。再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紧张了。”
“回去想想。”刘永的声音波澜不惊:“都写出来,我带着你,一家一家去认罪。”
沈宿长叹一声道:“师兄,我们都老啦,你还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不成。”
“这和年纪无关,犯了错,就得认。”
“那认罪之后呢?”
“你已恶贯满盈,按照我钰山派门规,当以死谢罪。”
“好啊。”沈宿点了点头:“到时候还要麻烦刘大侠亲自动手,反正你斩的恶人不少了,也不差再多一个。”
“当日在乐居阁,你用了什么东西,竟然能够操控我的心志。”
“何止是你呢,便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也是躲不过那药的。”沈宿嗤笑道:”这东西便是最好的避毒丹也不能完全防过,心魔越重,效力也就越大,名为幻梦。不过师兄会发狂至此、见人便杀,倒也在我意料之外。”
听言刘永沉默不语,下意识握住放在一旁的重剑剑柄。
“哪里有这样的迷药,连人心志都可以控制。”钟文和已回到船舱之内:“南方有一邪异功法,名为傀儡术,倒与沈大侠所述颇为相似。”
沈宿睨了他一眼:“钟庄主年纪轻轻,寸步不离山庄,没想到倒也广闻博识。”
“沈大侠多虑了,我下山的机会多的是,只是不为你所知罢了。”钟文和面不改色地道:“沈般倒算得上是真正可怜,在他加冠之前,从未有机会踏出过山门一步。”
听到钟文和的话,沈宿暗中握紧了拳头。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这可都是拜你所赐。”钟文和这个人最大的本事,便是扎心窝子的话能不重样地说上大半个时辰:“和你沾上关系,倒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麻烦了。你猜他好不容易下了山,见识了外面的世界,顺道也见识了你是怎样一个卑鄙小人后,会作何想法?”
“你……”
沈宿被他刺得不行,却硬是回不出一句话来。
“我也不瞒你,那叫顾笙的小子,是他的相好。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月,便爱得跟什么似的。”钟文和轻蔑地道:“易地而处,换成是你,若有人要杀钟思思,是不是恨不得要生啖其肉才够痛快。”
这一次沈宿倒是沉默了,良久后他问:“她是怎么……怎么死的。”
“寿终正寝。”
“她那样年轻,怎么可能是寿终正寝?”
“高山流水庄的太初心法有最后一招,叫玉石俱焚。”
用这一招时,需逆转经脉,内力倒行。短时间会功力剧增,但一旦用了,便必然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寿元无几。
钟思思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至少她在那之后熬了五六年的光景。换作常人,恐怕熬不过五天,便要油尽灯枯。
“她为何要用那样的功法?”
“为什么?谁知道呢。”钟文和叹道:“她曾最恨这一套功法了,说伤人伤己,不算高明。所以她才会下山,想寻一门真正厉害的武功,洗掉这一身内力。”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后来她发现,没了这身武功,连想护的人也护不了。
“……你对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对你们坦白罢了。”
“我当然想。”钟文和对此毫不否认:“因为我想让沈般活,要不是为了他,高山流水庄何必被卷入这乱摊子之中?”
这件事是道方门跟风家的恩怨,至多再加上潘罗二家,和高山流水庄从来都没什么关系。
“……我答应你,但是钟庄主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沈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找到沈般后,你要让我见他,但是不能告诉他我的身份。”
“为何。”钟文和微微挑眉:“你毕竟……身份特殊,不管他想不想,总是该知道你是谁。”
“还是不知道的好。”沈宿苦笑道:“有一个恶贯满盈的爹,于他总是拖累。”
沈般若是断袖,即便没有钟文和,也难以坐上庄主之位。而且这位钟庄主看上去刻薄无情,实际上却是性情中人,或许……他对沈般,的确要比自己这个当爹的好。
至少他清楚沈般究竟想要什么。
这时刘永突然开口:“你的儿子,我会替你照顾,不会让他再走上邪门歪道。”
“是吗……”
还真是劳烦大师兄了。
“先前我用的药粉,名为幻梦,如今暗岛上便在制造这样东西。”
它与傀儡术相关,效力却截然相反。傀儡术能束缚人心,所操控者便如被关在笼中一般,成为言听计从的行尸走肉,功力减半。幻梦则反其道而行之,中药者短时间内会功力大涨,但却不受控制,只凭本能,如同嗜血的野兽。
“但凡是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江湖人,中药后无一例外,都会大开杀戒。”沈宿自嘲般地说道:“毕竟只要是沾过人命的,谁会当真心如止水呢。只不过心中的畏惧都被装在笼子里,关在心底深处罢了。”
对此刘永也只是沉默不言。
“幻梦若是掺上酒液稀释,便又成了达官贵人寻欢场里的良药,直叫人醉生梦死。这里制造运送的幻梦,都是未经稀释的。送到各地之后,再根据用途,采取不同的使用方法。”
“荒谬。”刘永厉声道:“你们莫不是想造反。”
沈宿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但是很可惜,我也不知道设计顾笙的人究竟是谁。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是他的势力极大,遍布天下。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表明过自己的身份,每次与我联络时也戴着黑麒麟的面具。”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便让门下弟子为他做事,甚至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一次沈宿沉默良久,才道:“我只知道,他是有权有势的人便够了。”
黑麒麟第一次找上他,还是在十五年前,围剿毒老子之时。
“是他主动上门,问我能否帮他一个忙。”
毒老子以毒闻名天下,少有能与之匹敌之人,因而一开始武林盟定会落于下风。
人们盼望的便是一个救星。
“他对我说,战况激烈之时,他会以‘南樱龙王’的身份站出来,提供退敌之策。但他毕竟是鸿客居之人,恐难得到武林盟诸家信任,需要我代为引荐。”
一开始,沈宿并未多想,直到后来才发现不对劲。黑麒麟对毒老子极为了解,却不肯第一时间站出来,则说明他和毒老子之间的关系经不起细究,甚至可能是他的身边人。
只有在战局胶着、难分高下的时候,人才会毫无顾忌地接受来来历不明的帮助。而黑麒麟,便是看中了这个时机。
沈宿去质问他,却被他几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知道的事情太多,可未必是好事。像这样的秘密,我今日若告诉你,来日我便要来取你的性命了。”黑麒麟沙哑的声音仿佛犹在耳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奉劝你一句,有的时候,难得糊涂。”
引荐“南樱龙王”之事为沈宿带来了不少声望,各大门派减少了伤亡,那些瞧不上他的前辈也对他信任有加。在这样万众一心讨伐毒老子的关口,他实在没法将心中的担忧说出口。
“这么说他应该曾在毒老子的身边待过。”听完沈宿的话后,钟文和若有所思地道:“但他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叛逃后站在了武林盟这边。”
若说他是为了天下大义,钟文和是不信的。
这样看来,有私仇的可能性更大。或者说……是毒老子挡了他的路。
可惜当年的武林盟围剿,高山流水庄无缘参与其中。不久后钟思思香消玉殒,庄内众人无心去搜集相关的消息。因而这一段往事,在钟文和心中只剩一片空白。
“快靠岸了。”船夫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几位大侠,还请熄灭灯火。”
于是海上只剩一片漆黑,望着窗外,即便借着月光,钟文和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船下仿佛一片无尽深渊,一旦坠入其中,便会被其吞噬,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灯灭之后,四周仿佛变得更安静了。
……不对。
耳边捕捉到的声音,让钟文和汗毛立起。他意识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着熄灯前的记忆,向沈宿和刘永所在的位置打出两根琴弦。
“小心,有敌袭!”
说罢,他在架起的琴弦之上狠狠一扫,数道音刃同时发出,猛地将船篷掀起。于此同时,无数暗影从船底爬了上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那船夫一惊,眼看着刀刃向他劈来,却是躲也躲不开。钟文和连忙用琴弦将他一捆,拉至自己身边。
被发现了。
不能点灯,否则便成了活靶子。
刘永也拔出了身后的重剑,将沈宿拉至身边,一剑将三四个暗影挥落水下。但这里毕竟是在海上,脚下不如站在陆地上那般平稳,十成力能使出五分便不错了。
“……是鸿客居的人!”沈宿不可置信:“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看来是有内奸。
另一艘船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对劲,正加速朝这边赶来。
刘永用重剑猛地朝身侧一荡,将身后想要偷袭的暗影击退:“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沈宿脸色一白。
“接剑,保护好自己。”他解开沈宿身上的绳索,将剑丢给了他:“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要见。”
说罢他便主动迎上那黑影,与他战成一团。
那边钟文和也并不轻松,他看得出来,这群鸿客居的妖人以两人为首。一人正与刘永缠斗,而另外一人则挡在他面前。他一边要护着身后的船夫,另一边要在黑暗中作战,实在不利。
好在高山流水庄的人,耳朵能当作眼睛用。
“船……船在动!”身后的船夫突然惊道。
钟文和一愣,发现他们距离罗彤竟更远了些。黑暗的海水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将他们往远处推去。
“有意思。”钟文和冷笑道:“我听说即便在水底,音波也能传过去。”
说罢他从身边掀了块木板,以弦缠绕,飞身跃起,朝四面八方发出数道音波。顿时海水如沸腾的熔岩一般震荡起来,有几道影子从水底钻出,又生生被钟文和发出的音刃逼退。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站在水面上的刘永和沈宿二人,都被震得脑袋疼。
如此一来,小船移动的速度总算是慢了些。那黑影似乎不想让钟文和继续用音波术了,于是硬是撑着贴了上来,手中的长刀不住劈落。钟文和一边闪过黑影的攻击,手上动作不停,无数音刃连发,仿佛在身周撑起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域”。
船底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钟文和眉头微挑,然后高声喊道:“刘大侠,一会儿罗彤他们的船接近之后,你们先跳过去,船就要沉了。”
刘永用力一击挥斩,再次将黑影逼退了两步:“你们先走,我断后。”
钟文和面色不虞,但也并没有说什么。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钟文和已经看到罗彤站在船头冲他们挥手,罗不思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那个疯子,可别在这时候乱来。
钟文和抽空打出一根琴弦,缠住两艘船的船头,高声对沈宿道:“沈大侠,你带着船夫先过去。”
沈宿微微一愣。
“再不走,船就该沉了。”
沈宿咬牙,推开身周的黑影,带着瑟瑟发抖的船夫朝船头走去。琴弦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因此即便是在黑暗的海面上,也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待两人离开后,刘永道:“你也过去。”
“刘大侠……千万小心。”
“嗯。”
便是再强的高手,面对这样多的敌人,也难免寡不敌众。
刀刃在他身上划出无数伤痕,黑夜夺走了他的大半视觉,摇晃的船板削弱了他如山岳一般的力气。但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后退半步。仿佛只要有他在,便没有人能够越过他半步。
看到钟文和渡过来时,沈宿微微一怔:“师兄呢。”
“刘大侠……大概有他的打算。”钟文和的表情有些复杂,回头看向对面一片漆黑的小船。
在海上,他们不占任何优势。武功再强,也会落了下风。即便逃到另外一艘船上,黑影也会随着一起跟来。若是这艘船也沉了,届时他们便是真正孤立无援。
“刘大侠是想一个人作饵,拖住我们所有人吗。”其中一道黑影冷笑道:“只是你还能坚持多久。”
刘永没有回答,以一人之力战了这么久后,他甚至没有喘一声粗气。
他只是举起手中重剑,直指眼前的黑影。
当年师尊曾说,他的剑实在太过刚猛,可断金玉,无往不利。但用剑的人,除了要学怎样斩断敌人之外,也要学着如何不伤己。
他听了师尊所说的话,自那之后,便在剑上镀了生铁,除非必要,便不再出手。
可没想到,这把剑到底还是伤了身边的人。
或许他从一开始需要的便不是藏锋,而是一双看得更清楚的眼睛。
“来啊!”刘永撕去上身破烂的衣服,打着赤膊,高举重剑,厉声喝道。
月光之下,仿若染血的修罗。
黑影们被他震慑了一瞬,但又接着前仆后继地扑了上来。随着刘永击落一道又一道暗影,船底的震动越来越猛烈。
家中的发妻,临行前笑着对他说,待他这次回来,新衣也该缝好了。
……对不起。
他不顾身上刺来的刀剑,猛地一剑刺穿黑影的身躯,最终重重落在船体之上,声音之大连远处的沈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艘小船四散,沉寂于暗夜的海水之中,连带着刘永一起。
他突然想起,他的大师兄对他一直是极好的。
幼时他羡慕富贵人家的孩子过节时都能穿金戴银,他却从来都只能穿着一身素净的弟子服被人嘲笑,一时气不过,偷了人家的东西。小孩子不知轻重,随手一摸却是人家家传的玉佩,因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他怕得要命,只能躲在山脚的小溪边,不敢回去。
最后还是他的大师兄找到他,牵着他的手,到苦主的家里去,按着他的头让他认错。回山之后,又罚他面壁思过了小半个月。在这期间,他都不曾见过他的大师兄。
后来他才知道,大师兄对师尊说,那块玉佩是他偷的,被罚了一顿板子,在床上趴了半个月后才能下地。
他不是早就知道……他一直是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了吗。
这些年,他到底一个人在怨什么,又在恨什么。
“过来帮忙!”钟文和的声音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只见他手中抓着一根蚕丝,叫着身后的人:“这水流太急,我一个人拉不动。”
“哎,好嘞。”罗不思忙不迭地凑了过来:“我说你们毁什么船,干脆让我过去,跟他们一起打。”
“敌暗我明,你要不要命了。”罗彤白了他一眼,吩咐船夫道:“待刘永大侠一上来,便立刻加速,离开这一带。”
见此沈宿总算松了口气,看向一众年轻的面庞,不自觉地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和他身边的伙伴……也曾是这样的。
心高气傲,觉得这世上无所不可为。
这些年来他忘记了不少东西。
紧紧抓着手中的琴弦,仿佛将他们这多年来貌合神离的师兄弟再次连接到了一起。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师兄说。
还好,这一次他还有机会。
变故也就在这时发生。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船夫突然发难,猛地掰过沈宿的头颅,用一把六寸长的短刀自他的下颔插了进去。
钟文和等人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去救,双手却被蚕丝缠住,慢了一瞬。罗不思一手拍向那船夫,对方只是嘿嘿一笑,接着抬手一记飞刀斩向他们手中的琴弦,接着跳入水中,消失不见。
钟文和暗道不好,却发现罗彤竟硬生生地抓住了那把飞刀,鲜血从她纤细的指尖流出,落在淡蓝色的琴弦之上。
“愣着干嘛呢!”她对着船上的罗家人怒吼道:“救人啊!”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总算将刘永拉了上来。然而他在水里泡了太久,又受伤脱力,现在也只剩半口气吊着。
更糟的是沈宿,他的口中止不住地往外流着血沫,口中传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却是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那刺客挑的角度太过刁钻,已然回天乏术。
但他依旧紧紧攥着钟文和的衣襟,似乎想要说什么,紧紧地抓着不肯放手。
“你想说什么?”
是什么让他到现在都不肯放下。
沈宿无力地张了张口,前面的内容不知所谓,但他最后用嘴型说出的那几个字,终于被钟文和看懂了。
快逃。
让沈般逃。
然后他的挣扎逐渐地停了下来,瞳孔扩散,渐渐化为一句苍白的尸体。
随着他的死亡,船上陷入一片寂静。钟文和在他面前跪坐了很久很久,最后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
她不恨你。
她也曾想过要回去找你。
你可以安息了。
“全速前进,去风路城暗岛!”罗彤的声音响彻云霄,最后又被湮没于浪花之中。
钟文和不禁看向今日的夜空,发现月亮格外的明亮,众多繁星都不知去了哪里,天上看起来空荡荡的。
若这世上的事情,都能用一句“对错”来分辨、“是非”来明晰,简简单单的,那便好了。
那么人生便不会这样苦了。
与此同时,沈般也正静静地趴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
孙芙兰说是有事离开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从她的寝居,能够看到外面的海。深不见底,一片黝黑。好像能吞噬一切,任何声音都无法从海的另一边传过来。
正这样想着,沈般注意到岛的另外一边的天空被照的透亮,仿佛有神魔腾空。
是在放烟火吗。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扳指,火红中参着杂质。
这里面,有顾笙的内力。
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又是否能感觉得到……我还在等你呢。
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是在记挂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