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上◎

  “后来, 只有景祥明白我……”司马澈轻声道,“母亲不明白,父皇更不明白, 即便我不争, 也有人会推着我, 赶着我,把我逼到这条路上。”

  宫内局势初定,便有人开始打起皇后宝座的主意。

  那时还是汪太后掌权, 景帝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心里便存了一丝希望,万一哪天他回来了, 这帝王宝座,她得好好交还给这最爱的儿子。

  即使他真的死了, 那也得由他的儿子继位才行。

  可时局太乱了, 北狄大患尚未平息, 心怀不满的允王等成年皇子便已虎视眈眈,太子年岁不大, 根本弹压不了这些人, 只能靠成王支应下去。

  也是因此,汪太后不能允许有人撺掇宣帝立后——不立皇后,除了司马澈, 再不会有嫡出之子, 也不会有新后一脉的外戚起势。

  但是择妃,却可笼络安抚宣帝,崔柔就是这么入宫的, 容貌绝美, 却出身不显, 不会成为威胁。

  “太后怕我阻拦,打发我去阮大人家小住,还骗我说,是宫里不安宁,她怕我出事。”司马澈说到这里,眸子里怒意渐起,冷笑不止,“都骗着我玩儿,以为我是傻子,不知道她们的算计?!不过,在阮大人家里,我遇见了你……”

  满眼惊恐的女孩子,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

  那是他不想看见的,另一个自己,软弱无能,令他无比厌恶,发泄怒气也只能抽打杂草,然而她明明和自己一样可怜,却留下心爱的玩具安抚他,如此愚钝……

  “你可真是傻乎乎的……不就弄坏个玩具,你竟然哭了。”

  司马澈说到这儿笑了起来,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烧的实心小鸟,绿色的身子,嘴尖是一点红,他把它轻轻放到谢黛宁膝上,鸟儿一下陷入了白色的狐毛中。

  他一直想修好那只啄水鸟,却一直没有机会。

  “这是我亲手做的,烧不出空腔的,只做出来这个,你留着玩儿罢。”

  送去无数华服,金玉,贵重的摆件给她,她从未动容,如今却伸出手,将这小玩意儿轻轻拿起,珍重的收入了掌心。

  然而司马澈已经不想再去猜测谢黛宁的用心,是因为自己的述说感动,还是又一次欺骗?较量过太多次,他总是输的那个人,即便是此刻,她不说话,他仍觉得自己在输,输的一塌糊涂。

  或者,从他答应阮清辉的要求开始,他就注定赢不了了。

  “你可能都不记得,阮大人带你入宫,你却突然头疼不止,在御前竟晕了过去。”司马澈道,“父皇问了阮大人,知道原委后,便说宫里太医会配一种安神的药,让极度痛苦的人忘记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再头疼了……但是,没人能保证被抹去的记忆是哪些,忘记了痛苦之事,也会忘了所爱之人,之事。”

  ……

  “殿下,阿宁头疼难忍的时候,常常整夜无法入睡,不止是身体受折磨,而且因为……旧事,她无法走出来,这样下去一生都毁了!若不是为了她好,臣是断不会同意用这个法子的!”

  太医手里端着药,不知所措的看着死命拦在床前的七皇子司马澈,阮清辉虎目含泪的恳求他,而宣帝斥责几句他不听,竟亲自上手拉这个儿子,

  “澈儿,这是救命的事情,你听到阮大人说的了,她一辈子都会这样时时发作,痛苦难耐,你忍心看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中吗?”

  “可是你们说,药喝下去,她也许什么都会忘了!”

  司马澈不肯挪开,身后的女孩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他回头望去,只见她面如金纸一般,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额头渗出,她眉头紧皱,喃喃道:“母亲……原谅我,原谅我……”

  这也是他心里想说的,他被成王妃护在身下时,大火吓破了他的胆子,她说自己一点都不痛,他就让自己相信了……

  司马澈怔了怔,放下了手臂,任由宣帝将他拉到一旁。

  “那一霎心疼你的痛苦,但是之后,我只有长久的嫉妒,不甘,还有后悔……”司马澈自嘲的笑道,“其实你忘记我没关系,但为何后来相见,对我和司马浚却不能一视同仁呢?明明我付出的最多,为什么得到的始终最少?”

  谢黛宁无法回答他,瓷做的小鸟渐渐被掌心温度焐热,然而却始终不是真的小鸟。

  “我苦思多年,我究竟哪里不好?后来想想,可能就是从那一刻起,就都错了。”

  “不,以前的事情,也许是我错了,是我不知为何就对你有了偏见,从未和你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也不知道这些事……对不起,但我现在知道了,兴许我们一时还不能成为朋友,可是……也不会是永远的仇敌。”

  谢黛宁说着,心里生起一丝期颐,她第一次想也许自己应该服软,应该好好同他说清楚,她抓着司马澈的衣袖恳求,

  “你放了我吧,不要让事情再继续错下去了!”

  没想到司马澈听到这里,却眸光一冷,遽然讥讽道:“放了你?你还能回到过去吗?你被我圈禁数月,天下人知晓此事之后,你还能安心的做你的沈夫人吗?沈屹还能心无芥蒂的接受你吗?”他缓缓把衣袖抽走,摇头冷笑,“阿宁,你那么聪慧,又怎会如此天真?从你落入我手中的那一日起,你就不再是清清白白的了,天底下,哪个男子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被玷污?就是贩夫走卒都做不到,更何况身为首辅,受天下人敬重的沈屹?即便你告诉他没有,一天两天他会信,时日久了呢?裂隙会越来越大!还有你们的女儿,现在,她的母亲是一个被朝廷嘉奖的巾帼英雄,但一转眼就会变成被全天下唾弃的失贞妇人,她也会变成被戳脊梁骨的野种,你知道那时候,你的念念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你的沈师兄,又是什么滋味?

  谢黛宁,你回不去了!”

  你只能继续做个死人!只有如此,你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否则我又何必费这番功夫,在你最璀璨耀目的一刻,让你陨落?

  随着他这番话说完,谢黛宁身上的温度也一点点流逝了。

  她不敢面对的东西,就这样被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

  是的,她信沈屹,信她的家人,可是天下人呢?她能阻挡他们对沈屹,对念念的伤害吗,能堵得住世上悠悠之口吗?

  难道,她也要自己爱的人像司马澈一般,承受多年痛苦和非议,直到被扭曲,被改变?被推上万劫不复?

  她真的回不去了吗?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父皇不是这样,你也不是,谁都不曾想过,最终,会如此面目全非。”

  司马澈看着她,见她微微颤抖着,眼眶已经红了,一滴泪珠顺着颊边落下,声色不觉又软和下来,把手搭在谢黛宁肩上上安抚道:“但是阿宁,这些都没关系的,今晚我会给你看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一个全然不同的开始,沈屹给不了你的,我都能给,甚至更好!只要你相信我!”

  “……不,我不要,我……”狐裘下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痛苦令谢黛宁蜷缩起来,语句碎裂在唇边,她已不知该说什么,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一道血线从唇角溢出,人也软软歪倒了。

  司马澈的脸色一下惨白,他慌到了极处,一手用力揽住她,一手拍着车壁大叫:“停驾,停下,快宣太医!……阿宁,你别吓我,你不要吓我!”

  谢黛宁在他怀里猛烈的咳起来,血沫不断的喷涌而出,落在狐裘上仿佛盛开的鲜花,司马澈又惊又怕,也不知找帕子,只抖抖索索的用衣袖去擦,去捂,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她停下,他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她的手,冰冷如石块一般,一只断裂的簪子叮当落地,司马澈低头看去,她的手心亦是遍布血痕。

  他恨不能把命奉上给她的人,原来,竟这般恨他,防备他……

  整个銮驾都停了下来,外面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时,一名太医小跑着过来,在车外开口问了一声:“殿下……”

  车内静了片刻,帘幕被掀开,司马澈疲惫的声音响起:“上来!”

  这一瞬,恰有一道阳光从阴云中探出头,无遮无拦的让人把车内景象看了个清楚,那曾经恣意飞扬,已成一段传奇的女子,倒在一片红的骇人的血泊中。

  ……

  銮驾到达纵马台,已是日暮时分。

  山顶上,早到的皇亲国戚和大臣等的心焦如焚,选择随驾上山的则是苦不堪言,宣帝和太子等人自有轿子抬上山去,他们只能跟随禁军步行。

  下午的时候山路泥泞,不少女眷的鞋子都掉了,衣裙占满了污渍,到了晚上,泥巴又冻成了块,粘在衣服上,令人举步维艰不说,还冻得瑟瑟发抖,男男女女都得靠人拉拔着往上爬。

  好容易到了山顶,才一靠近大殿,便觉阵阵暖意袭面,殿内灯火通明,雅乐声响,还有美酒和食物的香气,将整个宫殿衬的如仙宫一般,然而侍卫又把人都阻住,让换过衣衫才能进去面见贵人。

  等这混乱彻底过去,众人坐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纵马台的大殿里,宣帝被搀扶着坐到最高处的龙椅之上,他的身侧是一把空着的椅子,再下面一些,则是太子和太子妃的位置,只是人都未到,椅子都空着呢。

  众人行罢了礼,见此情景,不由低声议论了几句,太子和太子妃不提,听说崔贵妃未随驾出行,那这椅子又是给谁留的?

  景祥这时站出来,宣布太子稍后就到,令众人不必拘礼,宴席先开。

  说着,他拍了拍手,只见一群妆扮如月宫仙子的舞姬端着美酒佳肴入内,奉上酒菜之后,在殿内就势摇曳着舞了起来。

  众人也只得收起好奇心,开始宴饮。

  那头京城里,天刚暗下来,沈屹就带着死士攻入了皇宫,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把阮清辉从诏狱中救了出来。

  囚禁了近半年,他看上去只是苍白虚弱,但是身子并无大碍。

  搀扶着人到了宫门附近,沈屹停下步子,转身向阮清辉跪下,阮清辉赶忙去扶,“饮冰……”

  沈屹却避开他的手,沉声道:“舅舅,您所承受的一切,皆因沈家和饮冰而起,个中缘由柯钺会向您一一道明,眼下时间紧迫,恕我不能亲自道出万般愧疚,亦不能护卫您脱离险境,如果……”他停下口,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只向着阮清辉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请您,保重!”

  阮清辉心头猛地一跳,只觉不好,伸手便要抓他,然而死士已经一左一右挟住了她,不由分说,便带着人往皇城外急奔而去。

  柯钺落后几步,不舍的看了看沈屹,从稚子到青年的所有模样,沈屹所有的样子都在他心里一一浮现,他早已如同柯钺的骨肉至亲,然而命运不公,他是空有一身功夫的莽夫,拼尽全力也无法保护他周全。

  如今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完成他的心愿罢了。

  柯钺狠狠扭头,追着阮清辉去了。

  沈屹转身,吩咐剩下的几十人道:“先去东宫!”

  因为皇帝和太子都离宫,东宫里的人一下走了多半,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将各个宫室搜索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很快,死士们又聚回沈屹身边,等他号令。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意外,除去东宫烧制啄水鸟,还有崔景和萧妍的传话,以及朵朵一人固执的相信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谢黛宁活着。

  沈屹早已打算好了一切,他看向死士,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搜索皇宫其他地方,务求不遗漏一处。天亮之前没有找到,便即刻离开京城,前往北地与柯钺汇合!”

  分出了一多半的人,他身边只剩下五人,看了一眼纵马台的方向,沈屹又道:“你们几个跟我走,上纵马台!”他言罢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走。

  死士听命后只愣怔了一瞬,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反对,眼神相觑片刻,被挑中的毫不犹豫的跟上沈屹,留下的则齐齐跪地,对他们的背影跪地磕头,然后迅速分散开来,向着各个方向隐没入宫室间的黑暗之中。

  因今年元宵的特殊,朱雀大街的灯会也停办了,宽敞的大街两侧,店铺大门紧闭,门前的雪积的老厚,上面飘洒着几片炮仗碎屑,不见喜气,反而有些萧索之意。

  一个年轻男子在街角等了许久,不停的朝着皇宫方向张望,将近亥时,他越来越心慌,终于下定决心,扭头朝城外跑去。

  赶在城门关闭前,他奔到了城外一处林子,很快,几个和他一般打扮的男子也来了。

  “公子没走宣德门。”

  “也没走崇光门!”

  “奉宁门也没有!”

  “……”

  这些人是邓省危手下死士,只是功夫略逊,才不能冲在前面,可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是守在京城各处出口,以防有人拦截,并策应沈屹一行。

  虽说知道会有意外,却没料到连人影都不见,正不知怎么办好,忽听一声熟悉的鸣镝破空响起,是沈家军军中独有的音调。

  鸣镝是柯钺放的。

  他已经带着阮清辉奔离京城,眼下安全了。

  众人停下喝水歇息,柯钺则走到一边,放完鸣镝,他看着纵马台的方向,虎目含泪,哑声低道:“贾明,但愿你一切……顺利!”

  阮清辉恢复了些力气,见状不对,忙抓住他胳膊逼问,柯钺只得将前因后果简短道出。

  阮清辉听罢,蹙眉微微一想,不由冷汗涔涔,急道:“快,带我上纵马台!”

  “不可。”柯钺道,“我等誓死也会护送大人与家人团聚,绝不违背公子命令!”

  “你们不懂!”阮清辉快速道,“纵马台是皇上做王爷的时候,和王妃的定情之地,当年因王府大火,司马澈大受刺激,他心心念念之事,其一是阿宁,另一个便是他的母妃。有一回他病中说胡话,只我陪着皇上照顾,亲耳听见他说,母妃身上只是烟火,她没被烧伤,她没死,他一定会带着阿宁去纵马台见她,这是他的执念,如今他真的绑着皇上上了纵马台,怎么可能善了?”

  柯钺听出他话里意思,问道:“阮大人是亲自迎少夫人灵柩回京的,之后又一直困在内狱,眼下如何能确定,少夫人她活着?”

  阮清辉斩钉截铁道:“我是没看见人,但是被囚禁之后,我便一直觉得不对,如果阿宁已死,他困住我有什么用?明明饮冰才是他最恨的人!而现在你跟我说这些,我更是肯定,没有阿宁和‘王妃’,他绝不可能去纵马台,所以阿宁一定活着!”阮清辉挣开左右死士束缚,一指纵马台方向,“只有我和皇上知道,他一直在找‘王妃’……他应是找到了,才会设下此局,如果不赶紧追上沈屹,阻止贾明,恐怕所有人都会落入他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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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