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杨皂言不情不愿地叼起两颗药丸的半边,又用右手捏开杨红薄的嘴,把脸凑近上去,瞄了一眼,杨红薄依旧半昏半醒。

  杨皂言放慢呼吸,嘴贴着嘴,舌尖一推,从口中递上两颗药丸,喂他吃下去。运功行了两个大周天,眼见着杨红薄眉睫舒展开来,杨皂言又探了一遍脉搏,才安下心来。

  杨皂言从前不相信天外来客,此时却不得不有些信了。否则,世上哪里有人能在山门内,一天之内打败世上第二高手和第八高手?甚至击杀大师兄,又重伤二师兄后,竟没有伤重不治?没有力竭而亡?还能有命,悄无声息地逃出山门?一天之内的剧变,让她不知所措,怀疑人生。

  “发生了什么事?谁做的” 杨皂言守着杨红薄身边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一个多时辰,见到他睫毛微颤,似要醒来,便迫不及待地问。

  杨红薄悠悠转醒,迎面就是小师妹怒气冲冲的脸,对问话毫无反应,反而微微歪头,眼神空茫,半睁着眼发起呆来。

  杨皂言想敲开杨红薄的狗头,看看里面在想什么,咬了咬牙,忍住了,柔声又问了一遍:“薄哥!薄哥!你清醒点了吗?你还记得怎么回事吗?是谁杀了大师兄?是谁伤的你?”

  “言儿……言儿?言儿!”杨红薄半迷瞪着的眼睛,瞬时放大,连带着全身一震,龇牙咧嘴地闷哼了下。他脸色煞是好看,先是欢喜万分,转瞬又皱起眉毛,一时惊慌,一时羞愧,一时忧惧,一时悲哀。

  “真的是你!我之前在山里听到了你的声音,从谷底传来的,好凄惨的哀嚎声。我拼了命地朝你的方向赶去,奈何有伤在身,体力不支,一直走不出林子。你……天啊,你的脸怎么了?”杨红薄急切地问着,激动地要起身凑近点看,身子刚离开点地面,牵动了伤口,跟着身子便一颤。

  杨皂言把杨红薄牢牢地按住,让他老实地原地坐着。翻着白眼心想,我的脸能怎么了,撑死了有点肿。倒是你自己都什么德行了,伤成这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万幸救回来了,要不是及时被我赶上,唉,指不定曝尸荒野的是你,而不是小师弟呢……

  杨皂言解开随身的水袋,示意杨红薄抬头,随手喂杨红薄喝下几口。看着他傻傻地一边死盯着自己,目光探究地停留在嘴唇的破口和脸颊的五指印上,一边顺从地依言照做。杨皂言忍不住用袖子擦干了,杨红薄挂在下巴的几滴水,感觉难得狗头师兄不聒噪。这人居然也会有如此安静乖巧的时候。看着他干燥的嘴唇恢复了湿润,杨皂言脸上才带起点笑意。

  “一点小伤,不碍事。你说你想去找我,走不出林子,后来呢?”杨皂言无所谓地解释道,耐着性子,继续追问情况,想找到凶手。

  “后来,找了这个被我们打飞的石头,打算暂时歇息一会,继续赶路,不知什么时候,就昏了过去。” 杨红薄说着说着,沮丧地低下了头。

  “你们?打飞的石头?这石头是你打架打飞上来的?你们……还有谁?”

  杨皂言站起身,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巨石。的确是被剑削出来的的底座,从破坏威力看,很容易想到舜怆崖上那些天坑地坑,更不用说,那里的满地碎石,材质也类似眼前这个。大约这块大石头,还没来得及被拍的粉碎,就被一拳揍飞,只留下一个被砸出来的洞窟。

  “就是……我……和大师兄…” 杨红薄胀红着脸,避开杨皂言的目光,面带犹豫的嘀咕道。

  “你们好好的打什么架?大师兄从来都不跟着你胡闹的,你做了什么逼得他动手了?”杨皂言死死盯着杨红薄,咬牙切齿地怒喝道。

  “我……我不都是为了……为了……你呀。你的眼睛里只有大师兄……他要是个男人,就该和我决出个胜负。我跟大师兄说,如果他要是输了,就不许他再靠近你,从此都要离你远远的。我要是输了,要杀要剐都随他。大师兄就说,让我跟着他走,不要在中庭打,找个伤不到旁人的地方。”

  “你!你!”杨皂言气的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抬手想打人,猛抬起手几次,又都咬牙地放下,气鼓鼓地,半天平复不下来,最后目露凶光地问道,“那你后来把大师兄怎样了?”

  “嗯,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杨红薄深深地拧着眉毛,刚刚缓解了干燥的嘴唇被毫无知觉似的咬出了血,偷瞄了一眼杨皂言越来越黑的脸色,一副不甘心般的表情闭上了眼睛,才不再吞吞吐吐,如释重负地交代了,“但是我事先做了结界,伤不到门里的……”

  “什么!大师兄是你杀的?” 杨皂言不可置信地吼道,一下子后退两步,怒目圆睁瞪向杨红薄,举手就要打!出手到一半却撤了力,生生把一旁的洞壁砸出一块脸盆大的坑,杨皂言愣了一下,自己都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为什么没打下去?怕自己失手直接弄死杨红薄?再转过头去看,杨红薄一脸惊愕,完全是一副惊掉了下巴的表情。

  杨红薄感觉莫名其妙,徒然地抬了抬无力的胳膊,似乎试图拉住杨皂言:“什么!大师兄死了?”

  杨皂言心里一紧,沉默了。心底升起一股情绪地看着杨红薄,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只盼着他说些什么。

  眼见着杨皂言一脸严肃,杨红薄又疑惑不解地抬头,迷茫地看向洞外的天空,苦涩地歪起半边嘴角,自嘲地轻叹一声,不太相信地质疑道:“你是说,大师兄,被人杀了?”

  杨皂言心里猛地绞痛起来,但随着紧盯着杨红薄的神情,心情又转而莫名其妙地安心下来,低低地答道:“是的,我在舜怆崖的崖底,发现的尸体。” 杨皂言缓慢地蹲下身子,就着杨红薄那一直试图拉住自己衣角的手,轻轻地坐在了杨红薄身旁的地上。靠着石壁,委屈地说不出话来。

  杨皂言本以为再也哭不出来了,但终究是心又疼了起来,鼻子酸涩,眼泪糊在眼睫上,强忍着不溢出眼眶,才又断断续续地说道:“一剑贯心。身子已经凉透了。我亲手埋葬的。大师兄他……呜……”泪水,不知不觉地还是滚落下来,杨皂言呜呜咽咽地讲着,终于又泣不成声。

  杨红薄看着心疼极了,挣扎着抬起手臂,柔声哄着,为杨皂言擦拭脸上的泪水:“言儿,不哭不哭。”

  “……”杨皂言抬眼看着杨红薄,哭声缓了一些,但依旧胸口剧烈起伏,隔着朦胧的眼泪,第一次对眼前的这个狗头师兄,生出依赖感,如今大师兄不在了,世界都不一样了。

  “那你没杀他。你和大师兄只是打了一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杨皂言皱着眉头,紧盯着杨红薄,逼问道。

  “我们昨晚大打了一架。我的确是抱着你死我亡的心。你知道大师兄实力很强,我如果不存着必死之心,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我虽拼尽全力,只砍伤了大师兄一边肩膀,大师兄最后被我逼得剑出鞘了。”杨红薄每说一句,就小心地抬眼看一下杨皂言的脸色,生怕她生气。

  “大师兄拔剑出鞘了!对你?” 杨皂言不可思议,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杨红薄,确定他四肢完好,浑身的剑伤虽不致命,但没有肌肉萎缩和皮肤龟裂的迹象,凑近渗血的伤口附近闻,也闻不到血肉腐朽坏死的味道,绝不是大师兄的枯荣剑造成的。倒是伤口有些眼熟,平平无奇的普通剑伤,看来不是出自哪个名剑。

  “嗯,出鞘了。但是用的剑柄尾端,撞在我胸口。所以只有内伤,我当时心脉受损,元气大伤,自知败了,就让他杀了我。他没搭理我,自己就走了,我便也转身滚了。”杨红薄脸色一僵,垂头丧气地说。

  “那你为什么没回门里?你身上那些剑伤又是哪里来的?你……又和小师弟打了一架?”杨皂言预感不好,小师弟平时最是维护大师兄的,难道是因为二狗子不识好人心,竟敢伤了大师兄,所以跑出来为大师兄抱不平?伤口有毒吗?杨皂言疑窦丛生,不安地开始察看杨红薄的伤势。

  “一个蒙面人,虽然看不到脸,但应该不是小师弟。”杨红薄肯定地摇摇头。

  “你说你和大师兄打架之前,你设置了结界的。有人能闯进你设的结界?” 杨皂言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不认为杨红薄会对自己撒谎。

  “我输了后,没脸见你,又怕你和小师弟骂我。本想去师父墓前倾诉,走在半道,突然杀出来的。既然不是闯进我的结界的,应该是我设下结界前,人就已经在后山里了。此人,出招也说不上什么风格,只是又快又朴实的手法。我当时被大师兄打成重伤,躲闪不及,被刺了几剑。还好我路熟,转身跳下林子,躲进了后山墓群的大阵。那人没追到我,要不我怕是……现在也就见不到你了。”杨红薄说着有些庆幸,微微翘起嘴角。

  “此人非常可疑。你虽身受重伤,但能逼得你脱身不得的地步,身手或在我之上。你靠着藏到门派墓葬群的阵法里,方能保命,那他杀小师弟简直易如反掌。小师弟如今失踪,怕是凶多吉少。但是,他偷袭你,尚且不能在五剑之内,宁你毙命。凭他的身手,一个人不可能杀得了大师兄。”

  “小师弟失踪了?” 杨红薄又是一吓,叹了口气,“我也确实这两天没见过他了……”。

  “我今天一天你们三个,谁都没见到,敲门也全都不在房间。你说那人早就在后山里了,只怕小师弟时常上后山,看顾门里种的草药,早些天便碰上了,所以一直没能回来……” 杨皂言拍拍杨红薄的肩膀,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

  “我杨红薄发誓,此生必定帮大师兄和小师弟报仇!等我养好了伤,我们就去将那恶贼寻来,碎尸万段!”杨红薄恶狠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