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意难平>第39章 神魔一说

  雾居山巅,雅致小巧的院子外荒草丛生。长长的木质过道自后门延伸至崖边,秋云尘一条腿直立,另一条腿荡在半空,身侧是滴满水渍的秋千。

  它的绳索缠在木架上,死死钉在土里。

  下方是刺目的白,阳光既热烈又萧索,远山树林中,雪地里的马蹄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

  风依旧寒冷,他只穿了单衣,站在崖边,像是随时要纵身一跃,脱离漫漫无边让人恐惧的孤独。

  “夫人,午饭已备好。”

  有人将他唤醒,秋云尘转身,是左教使陆明,站在敞开的后门一侧,平静地注视着他。

  这位瞧着还稚气未脱的左教使,事实上比他还要长几岁,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就是最好的禁锢。

  秋云尘回了屋。净手,擦水,饭后用茶水漱了口,便来到书房,翻看上回未看完的野史。

  正如他来到雾居山后的每一日。

  看书、练字,观摩墙上的字画,等姬挽青裹着一身寒气回到他身边,在夜幕降临后同榻而眠。

  他来到雾居山已不止半月,姬挽青不隐瞒外界任何消息,却也不会主动提起,他就像个瞎子聋子,日日乖巧地待在山巅主屋里,哪里也不去。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左教使陆明尽忠职守,日夜等待主人的传唤。主人离去后,又守在主屋外保护教主夫人,一刻不离。

  可重明教还有一位右教使,行踪不定、形迹可疑。只因这位嗜酒的右教使偶会接替左教使,趁着主人不在,向他投掷一些写满重要消息的纸条。

  譬如今晨。

  书桌上突然出现半张空白的画纸。

  他曾隐晦地询问姬挽青:你的身边人真的都值得信任吗?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也因某种缘故而未曾暴露那个人。

  秋云尘将雕了喜鹊的小窗掩上大半,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开一旁的书。

  又摆上一张白纸,研好了墨,笔尖轻沾,墨迹填满了这张空白的纸。

  后墙上放置了玉扇摆件,下方的熏炉升起缕缕青烟。衣袖里卷起的画纸滑进掌心,他慢慢展开,微低下头,借着脚边火盆里燃起的火焰,原本空白的画纸里出现几个字。

  “夫人。”

  陆明恭敬冰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秋云尘抬眸望向左前方,屏风外立着一个人。

  “何事?”

  他们很少交谈过,他也很少开口,以至于嗓音有些沙哑。

  “主人吩咐过,夫人若是嫌闷,可到地宫走走,里面有些新鲜玩意儿。”

  暗道就在主屋里,靠近庭院那侧的墙边,摆放了古玩玉雕的物架后,有一个仅容一人驻足的暗室。

  阶梯很长,有潮湿的水汽在两侧的石壁上渗出,唯一的光源是陆明手中的火把。

  阶梯一直向下,又陡又滑,秋云尘心里估算着,莫约走了有一个时辰,最后在陆明的一声“得罪了”中,他被揽着腰,急速坠到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夜明珠镶嵌得满满当当,暗河上只有一块块大石铺成的过道,连接对面的高台。

  巨大的镂空的玉雕屏风将王座与河流相隔,其上两只展翼的凤凰,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就要破璧而出。

  四座铜鼎里的火焰不断跳动,在秋云尘踏上高台下的阶梯时,猛地一颤,忽然又轰地燃烧起来。

  陆明告诉他,这里曾是前朝帝王修建的藏身之所,也是其最后的葬身之地。

  一座埋藏在地底,不知边际的地宫。

  不用想,他就知道王座后会有多少财宝,也难怪重明教能在那么短的时日里收服无数信众,也能在重归雾居山闭山不出后存活到现在。

  他突然想起替朝廷卖命的聚器门,那位少门主知晓这里的秘密吗?

  还有,姬挽青为什么会让陆明带他来这里,他可不信以他们的情意,能让对方毫无底线的信任他这个武林盟主。

  “我该走了夫人,明日之前,属下会来接您。”离开主屋不能太久,陆明在得到回复之前就转身离开了此地。

  秋云尘默默走上高台,静静凝视王座。

  左教使奉命保护他,这里不会有危险。

  他转头看向左侧,垂落在地的青色幔帐遮掩住通往后方的道路,他转身,那道暗河好似化作了恢宏光明的大殿,臣民在此跪拜上方的君主,议论天下苍生。

  这里很奇怪。

  最奇怪的是要他来此的姬挽青。

  秋云尘毫不犹豫掀起幔帐,钻进他将要窥探到的隐秘里。

  *

  正月初二,以武林盟为首,从各方汇聚而来的门派到达了胡城。代盟主顾萧满在雾居山下等不到回信,亦选择离去。

  魔教教主的请柬将他们聚集到此,就彻底没了音讯,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调查着,然而一直寻不到线索。

  胡城,春江楼。

  一楼散摆的桌椅旁坐着服饰各异的门派弟子们。相熟的聚在一起喝酒闲聊,他们都对雾居山所说的玉苏剑好奇不已,更对十几日前武林盟主被擒一事十分新奇。

  “听说姬挽青带来的聘礼足有三十担,还有两匹雪域烈马!”

  “对对对,我还听说当时段家二小姐的脸都青了,还没拜堂成亲,未婚夫倒是先没了!”

  “你这听谁说的,段家二小姐从头到尾都遮着脸,从哪里看?”

  “相比这个,你们就不觉着姬挽青这人可怕吗?跟秋盟主交情这么深,原来一直都想着把人娶回家。”

  有人反驳,“不过是为了让武林盟蒙羞罢了,魔教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可不一定,谁抢亲还带着聘礼啊?”

  ……

  这些话无遮无拦,通通传到楼上的包厢里,原本还在商讨事情的某些门派主事人像被掐住了脖子,恨不得立刻下楼把自家弟子活埋了。

  顾萧满面无表情,花寒脸色黑沉得吓人。顿时没人再开口说话,直到一身紫衣的欢夜谷谷主端起酒杯,“顾大侠,秋盟主定能安然无恙,还请放心。”

  此次可不仅是为了什么赏剑会,他们集结了大批人马,为得就是彻底铲除魔教。

  正如当年围剿一般。

  “多谢丹仪谷主。”

  通音寺住持空缘也道:“阿弥陀佛,老衲虽隐居多年,但秋老盟主也曾与我相交甚笃,我通音寺定会尽力营救秋盟主。”

  紫霄观观主道袍裹身,拂尘在手,闻言颔首赞同。只有侍剑山那位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剑主不与他们坐在一处,默默靠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侍剑山的人向来独来独往,剑主尤甚。包厢里的人都很清楚,这位宋尹朝会亲自出山,为得只是玉苏剑。

  自通音寺这些沉寂多年的势力再次出现,七玄洞这些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门派都只能暂退一步。

  至于这回的赏剑会……

  逍遥门拱手相让的玉苏剑此刻就摆在他们面前。通体银白的剑身,形似蛇尾的剑尖,血槽却有两处,都雕刻了细小繁复的纹饰,看起来像一柄精美只供观赏的宝剑。

  可隐隐缠绕在上面的煞气却骗不了人,这是一柄饮过人血的剑,寒气逼人。

  但宋剑主只瞧了一眼。

  “这是玉苏剑,却又不是玉苏剑。”

  难不成逍遥门保管了这么些年的玉苏剑,竟是假的?顾萧满想不明白,却也未开口询问。

  丹仪谷主轻声说:“当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围剿魔教时还未有我,都是后来师父告知的。”

  距围剿魔教一役,已过去近百年。

  当年的事大多只能在各派珍藏的典籍里寻找,可无一例外,都记载了重明教是如何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至于神剑玉苏,竟只有只言片语。

  “欢夜谷记载,机关大师玉苏子本名公仪梁,痴迷机关术,亦喜铸剑,与魔教教主姬笑离为忘年交。”

  “紫霄观亦有记载”,紫霄观主乔云也开口道:“玉苏剑铸成那日,夜雨突降、星月齐现,实乃异象,因而有神剑一说。”

  “都说玉苏其名随铸剑师玉苏子而来,事实确是公仪梁在剑成之日以玉苏子自称,后来无念住持翻遍古籍,才知‘玉苏’二字出自神仙话本里的上古十大神剑之首。”这是空缘住持的话。

  此时,宋尹朝终于插了话,“话本里玉苏本是神剑,后堕入魔界,成为魔剑。”

  整合下来,顾萧满顿觉无言,“玉苏剑是神剑如何,是魔剑又如何,难不成姬挽青的赏剑会是要与我们讲神仙话本不成——”

  魔剑……

  他猛地一顿,不可置信道:“你们的意思是,玉苏剑可能还有另外一柄,玉苏子铸了一柄神剑,一柄……魔剑?”

  也不是不可能。

  一柄玉苏剑就能搅动风云,若是再来一柄……

  顾萧满看着包厢紧闭的门,又环顾了神色各异的这几个人。他问:“几位愿意出山,可就是为了这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早知无利可图的事少有人愿做,可没想到当年为围剿魔教而元气大伤的欢夜谷等门派,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罢,都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还异想天开。也难怪齐柏总说他,只适合仗剑走天涯。

  还不如云尘那小子。

  无人否认,顾萧满也没话说。他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上,“各位,我对神剑魔剑都没兴趣,只想救出我好兄弟的独子。”

  丹仪谷主笑得温柔,“顾大侠放心,我们定会全力救出秋盟主,只是今日这些话,还请顾大侠守口如瓶,莫要让第七个人知晓了。”

  “这是自然。”

  楼下吵闹,他们说话隔着特制的门窗,其它门派的主事人都在别的包厢里,与他们相隔甚远。楼梯口又有人把守,倒也不怕被人听去。

  顾萧满瞥了一眼丹仪谷主,心中诧异。其他几人竟隐隐以她为首,也不知是何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