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意难平>第40章 合谋

  冬日里本就严寒,地宫里更是冷得人心底发毛,再厚实的毛皮都挡不住阴气直往体内钻。

  两侧石壁上每十步一盏铜灯,照亮前行的通道。这一处足以容纳二十人,秋云尘看见石壁上满满刻画着一队队身披甲胄的兵士,皆骑着高头大马,他们最前方是一座大山,山尖立了座雕塑,山脚跪着一群人。

  山道上堆满了白骨。白骨的尽头是一口鼎,鼎中火焰冲天。

  这是一场祭祀。从那些对着人群的尖刀来看,祭祀品就是那些跪着的人。

  秋云尘无法从他们身着的服饰看出发生在何时,也无法推测出他们是哪朝哪代之人。北域近桑图,但他们也并非桑图人士。

  另一侧的石壁上,绘着同样的场景。

  他朝前方看去,幽深的通道如若深渊,一眼看不到底。随着他一步步踏去,身后的火把一根根熄灭,黑暗如影随形。

  如此令人头皮发麻,秋云尘纵使再不信鬼神,却也没有回头。地宫就在雾居山底,重明教的人总不可能没来打探过,姬挽青总不可能让陆明带他下来让他送死。

  这么想着,他一刻不停地走,倒也没有机关陷阱。走了约有百丈远,一扇青铜门出现在眼前。

  门环被两个铜狮子头咬住,他靠着左右两侧的火光朝四周看去,门上嵌满了晶莹剔透的珠子,非金非玉,他一时竟看不出到底是何物。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秋云尘推开了这扇大门,门后亮如白昼。

  这里好似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垂地的帷幔尽数缠绕着石柱,四面烛台火光摇曳,墙面明珠璀璨。熏炉里香气飘荡,正中孔雀铜塑静静矗立在石台上。

  右侧的墙面镶嵌着木架,书册摆件、字画瓷器,还有一张铺了毛皮的躺椅。

  左侧摆满木箱,约有十数。上方挂着毛发雪白的狼头,垂向下头的石桌,桌上一盏茶壶,并四只小巧玉石杯子。

  铜雀台后上一扇素白的屏风,隐约可见两侧露出的珠帘和青色床幔。

  显然这里有人居住。至于主人是谁,除了重明教主也不作他想。

  但左教使口中的新鲜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这么想着,秋云尘便绕过孔雀铜塑,屏风后是一方长桌,桌上点了油灯,灯下是棋盘,棋盘旁是一叠裁成四四方方的,雪白的纸,与一根红绳。

  掀开最上层的那张之后,秋云尘的眼神一凝:小巧雅致的四角亭中,一白衣男子在环在四周的石椅上靠坐,脑袋轻垂,侧脸有垂下的发丝遮住大半,身披青衫。最显眼的便是那男子手腕上的红绳,如今正摆在桌上。

  景佑七年八月十五,姬笑离留。

  姬笑离……那位曾经的魔教教主?若真是其画作,看来这地宫的年代颇为久远。不过画上的男子又是谁……

  暂且不想,掀开这画作,底下却是一本秘籍,上书“逍遥”二字。想到姬挽青曾说自己在逍遥门寻到真正的内功心法,莫不就是这本?

  大婚当日被劫是个意外之喜,他虽在赌姬挽青不会就这么让他同别人成亲,倒没想到会被带走。重明教如今与正道势不两立,他只身入了雾居山,也算是计划中的一环。

  沈故靠逍遥剑法一举封神,觊觎剑法之人自然也有。现在心法就摆在他面前,好奇心使然,秋云尘伸出了手。

  只是他还未翻开书页,就察觉身后有人接近,脚步声很轻,但还是被他听到,霎时毫不犹豫一掌拍出,气浪顿起,看起来并不像个被压制了内力之人。

  手中触觉异常冰冷,倒在他面前的是个八九岁的男童,双丫髻、青白衣裳,脸色也如同衣物一般颜色。

  他这一掌未用全力,不至于置人于死地,怎的这孩子就倒地不起,甚至连声痛呼都没有?

  低下.身仔细察看后,秋云尘才发现端倪:这孩子浑身都散发着寒气,身体僵硬到明显不是个活人,甚至双目大张,眼瞳漆黑毫无光彩。

  这是个傀儡。

  也不知是活生生被炼制而成还是由死.尸制成。可无论是哪个,都可见重明教的残忍,甚至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他有些不忍心,想将地上的傀儡扶起,忽觉身侧有陌生气息接近,抬起的左臂挡住了来人的手掌。

  两人互相较着劲,内力也一股股相互搏击,直到那人笑着卸了力,他们都退后了几步。秋云尘清楚看到对方右手断了一截的大拇指,“听闻教主每日都给秋盟主吃下化心散,今日得见,似乎不符啊!”

  来人竟是秦啸秦长老,一只独眼里尽是嘲弄之色,“没想到教主也有失算的一天。”

  秋云尘虽对现今的重明教不熟,可也曾从薛淮昭的口中得知这位秦长老对教主之位觊觎已久,并不如另一位谷长老忠心。

  这地宫的入口在姬挽青卧房里,有左教使看守,秦啸是如何进来的?难不成还有别的通道?

  武功未受压制的秘密被发现,秋云尘也不慌张,镇定道:“秦长老怎么在此处?”

  “秋盟主能来,我秦某就不能来了?”秦啸自顾自地往石桌旁一坐,抬手示意,“秋盟主也坐,站着多累啊。”

  秋云尘未动,“陆左教使何在?”

  “呵,陆左教使当然还在教主房中守着这密道入口呢,至于我嘛,是从别处进来的。”

  说着秦啸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秋盟主可想知道?”

  “秦长老到底想做什么?”秋云尘不想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了。

  “秦某之心,路人皆知”,秦啸还有心思打趣自己,“我可以送秋盟主出去,只要秋盟主助秦某坐上雾居山的教主之位。”

  半晌都未得到回应,秦啸眯了眯眼,“怎么,难不成秋盟主真甘愿雌伏于一个男人身下,做个让武林正道笑话的教主夫人?”

  果然没人觉得他和姬挽青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秋云尘摇了摇头,“秦长老不必用话激我,你该知道,姬挽青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这话倒让秦啸认真瞧了秋云尘一眼,年纪轻轻如此稳重,深入敌营忍辱负重,能做武林盟主的又岂会是常人。

  若换成他年轻时候,被人掳走还……怕是要羞愤而死。

  “这就不必秋盟主担忧了,秦某自有安排”。秦啸伸手拿起那本逍遥心法随意翻了翻,又放回原处。他自以为秋云尘待在雾居山是忍辱负重,甚至别有算计,无论之后如何,目前只能与他合作。

  “为表诚意,秋盟主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问我,秦某自当知无不言。”

  这确实让人心动,姬挽青为何潜入逍遥门,如今发帖让各门派齐聚胡城又有何目的,换句话说,姬挽青到底想做什么?

  但他还是问了目前最想知道的,“赏剑会,究竟有何用意?”

  玉苏剑明明在武林盟,可请柬上又说与玉苏剑有关,听闻此次连归隐的欢夜谷等门派都已出山,这件事绝不会有那么简单。

  “秋盟主可知玉苏子?”

  玉苏子,本名公仪梁。出身皇族,通晓机关之术,剑术高超,又喜铸剑,后搜罗天下奇珍,铸玉苏剑,一时兴起将之作为武林大会头名的奖赏。

  姬笑离得头名之后,两人相识,互以为知己,常一同探讨剑术。后重明教捉孩童制傀儡、教主武功来历不正之事暴露,玉苏子当着众门派之面割袍断义,直至姬笑离身死,应剑神沈故之求,为逍遥门布置机关放置玉苏剑,此后便隐居不问世事。又十年,玉苏子寿终正寝。

  这是江湖中人人都知晓的事情。当年有玉苏子、沈故、姬笑离、玉罗天等人,比之此前风平浪静的武林,要更加传奇。

  那是一个群雄辈出的时代。

  秋云尘问:“秦长老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场风波因玉苏剑而起,久未平息。可玉苏子早已入土为安,连公仪家都已没了昔日的荣光。

  秦啸笑呵呵地,神态自若地喝起了桌上的茶,看起来真像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秋盟主来时可看清了地宫石壁上的画儿?

  一场祭祀。

  也不等人回,秦啸又说:“世人都道玉苏子铸玉苏剑,却不知他是个‘剑痴’,一生致力于将话本中的神剑铸成出来,可惜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一无所获。”

  直到有人赠了他一本图册。

  图册上画了一把剑,其名玉苏。随之附带的,是关于它的神话传说,一个只流传在曾经富庶又祥和的小国里的传说。

  玉苏剑早就出现在神仙话本里过,可这个小国,却是为它造出了更为独特的传说。

  那人叫做姬笑离,早在武林大会之前,就暗中派人送了图册,两人一拍即合,铸造出了一柄绝世神剑。

  公仪梁为之得意,取号玉苏子,将多年来攒的奇珍异宝都付诸于玉苏剑,更是为了出名,将这一柄神剑送到了武林大会。

  说到底,不过是姬笑离靠玉苏子的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画册是他的,剑,最终也是他的。

  “真是好算计。”秋云尘也不禁感叹。

  秦啸满意地点头,又遗憾道:“姬教主自然是算无遗策,只是他高估了玉苏子,最后铸造了个半成品。”

  半成品?秋云尘曾亲眼见过那柄剑,也试过它的威力,绝对配得上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这两个词。其饰华美,却煞气无边,是一柄饮过人血之剑。

  这样的一柄剑,竟还是半成品?

  “姬教主当年用了无数人血来唤醒玉苏剑,可最后也只是空有匠气毫无灵性。”秦啸指着入口处,“这地宫便是那座小国最后一位皇帝的归宿,传说中玉苏剑出世时,天降霞光,神鸟匍匐,神圣不可直视。”

  秦啸微眼神放空,似乎真看到了那么一柄剑,在火焰中矗立,引得天降异象,不可言说。

  “这只是神话传说。”秋云尘适时打断他的幻想。

  “可还是有人相信。”

  前有姬笑离,后……有姬挽青。

  “你的意思是,姬挽青也想唤醒玉苏剑。”

  姬笑离当年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谁也说不清,可他还是不满意。那么,如今的姬挽青,又想用多少条人命去“唤醒”一柄剑呢?

  “可玉苏剑明明就在武林盟,还是说,沈故从一开始就带回了一柄假剑?”

  听到这话,秦啸嗤笑,“剑,是人铸成的,有了第一把,难不成就不能有第二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秋云尘大为震动。原来从一开始,锁在逍遥门中的玉苏剑就是个幌子!

  想必是剑已成型,需要人血来祭,姬挽青才慢慢露出真正面目!

  那么,武林正道,危矣。

  秦啸感叹着,“秦某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做不到姬挽青那般视人命如草芥,这手上的命债沾多了,就不得善终啊!”

  这种话从一个魔教长老嘴里说出来,当真可笑。秋云尘只道:“秦长老想要的就只有这个?”

  “秦某老了,也没几年可活,就当成全年轻时的奢望吧,秋盟主不会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吧?”

  这哪里是小忙。不过如今他想出去,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暂时应了秦啸也无不可,且看其是否还打了别的主意。

  至于这教主之位,有没有命坐还要另说。

  “那秋某就先谢过秦长老相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