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枭獍徒>第34章 账册

  随程孟维与祁延宣同行侍候的家仆已驾起车马,在厢军的注视下默默离去了。唯余下他们的主子在此地与谢怀御和沈构无言相对。

  祁延宣说:“小谢大人可是答应了,问过话便放我们离开,莫非是要食言不成?”

  “祁大人很着急回家么?”谢怀御并不看他,手上拢了拢桌面上稀疏的瓜子壳,说:“还当你们与裴大人亲厚非常,定是要待他出来才愿意走的。”

  谢怀御说:“我已断了山匪半载粮饷,现下又仓促间被我封了山,想来是撑不了多少时日,恐怕很快就会放人出来议和。到时我或是与他们商议,或是派人趁机潜入,总是会让裴大人同你们一道离开的。”

  祁延宣神色古怪,问:“你要与他们耗下去?”

  谢怀御叹道:“是啊,总不能冲进去让裴大人给山匪陪葬。”

  沈构估算一下,说:“左不过三五天时间,还是劳烦二位大人屈尊陪我们候着了。”

  程孟维在车中迷迷瞪瞪的,险些又睡过去。他听到了一星半点,模模糊糊地说:“才运了上千两银子进去,哪里只值三五天了。”

  沈构与他闲话道:“银子又不当吃不当穿的。”

  程孟维说:“能换吃换穿呢。”

  程孟维的声音不大,闷在车厢里面,出了沈构所在的距离也听不到什么了,然而谢怀御耳力惊人,字字句句听得一清二楚。

  祁延宣说:“若真是三五日,等上一等也无妨。只是怕时候再长些,府衙中无人,没的引起百姓心慌。更何况,裴兄那姓万的夫人,可还等着他归家。”

  “是我思虑不周了。”谢怀御长腿一蹬,跨坐上了祁延宣车前马背,侧身对他说:“既如此,我与沈指挥还是早些送二位大人回去,通知嫂夫人的好。也请二位大人及时回了府衙,莫要耽误公务。”

  谢怀御放了他们离山,自己也直接回了颐园,说是要好好歇一阵。

  沈构说他:“你倒是会躲懒,我还要回浮玉山下,替你盯着动向。”

  “盯那么紧做什么?”谢怀御站在长廊中,望着庭院,思考自己接下来是不是也应该像杨观一样摆张躺椅出来。他说:“你不漏点缝隙出来,他们往哪钻?”

  沈构说:“所以你这就放他们回来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还留着做什么。你还真想与他们同吃同睡呀!”谢怀御说:“瞧着吧,他们这会儿是着急要回来了,等不了多久就该偷偷派人去关口外盯梢了。”

  沈构问:“那到时全绑了送你面前来?”

  谢怀御“啧”了一声,说:“怎么感觉沈指挥这么大怨气呢?他们多半是去打探麓北寨中动向的,有什么全告诉他们便是。”

  杨观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远远地向他们打招呼。

  沈构也不管杨观看不看得清,只略点一点头就算是回应了。他说:“我不太乐意,给我个理由。”

  谢怀御说:“沈指挥可曾听过‘亡羊补牢’?若说这滇远路是个羊圈,程、祁、裴三家,就是经营此地的牧羊人,而麓北寨的山匪就是在外部虎视眈眈的狼。现在我把程、祁二家摆在天平一端,再将与山匪关系更密切的裴家和山匪拘在山中,摆在另一端。然后我自己走到了羊圈上遮掩着破洞的粗布旁,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它掀起来,露出牧羊人与狼群的通路。你说,他们会不会急着将这个洞弥补上?”

  “倘若我再说,这程、祁二家是有机会将牢上漏洞补好的,可在修葺时却极有可能惊扰到我,事情败露后,他们只需第一时间将暴露通路说成是向我自首,余下倒霉的,可不就是山中的裴氏?可那裴氏就想不到这一点?山匪绑了他的孩子,裴知候哪里再敢信任他们。自然是要想尽法子出逃的,最好还要赶在程、祁二家被我发现之前。他越惊慌,就越要讨好你,越想讨好你,除了金银,他也能告诉你通路的下落,以求将来宽大处理。一旦程、祁得知他开始往厢军中塞银钱了,往下的自然要猜忌起来。只看是谁先耐不住性子了。”

  “小谢大人好算计。”沈构夸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

  “说说。”

  “是什么漏洞,就严重到他们能自相残杀起来?”

  “账本。”谢怀御说:“程孟维话中意思,是山匪还有别处可换粮。除了滇远路的粮仓,麓北寨紧接的就是原平襄路了。”

  “原平襄路。”沈构警觉道:“现在被乌契占领了,自立为政权‘大契’。他们在跟大契做生意?”

  谢怀御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说:“我猜还远不止于此。那些山匪在令丘外开了马场,他们自己却不骑。保不准,他们是在给大契养马。”

  沈构怒道:“这可是通敌叛国!”

  “小点声。”谢怀御说:“想不到沈指挥对大郑还是有这么深的感情。”

  这倒也没有。沈构咬着牙道:“那可是胡族!啖我骨血的胡族,谁能不恨!”

  谢怀御眼睛微眯,说:“边军有胆识,可惜大郑却无魄力。”

  沈构默然一阵,说:“那账册上若有他们通敌的流水......”

  谢怀御打断道:“只要他们着急去寻了,那账册上一定有明细。”

  沈构其实不是想问这个,他想问被欺凌到如此田地,大郑是否还要忍让下去。

  谢怀御既已答了,那他便不问了。

  春草连年绿,惊蛰过后满山岗。

  沈构不知从何处打了只野鸡,倒提着翅膀伸到杨观眼下晃一晃,说:“杨大人,今晚吃这个。”

  杨观嫌脚底泥土湿软,草又生得长,走起来不踏实,于是不肯挪步,只微微后仰,对沈构说:“怎么又是山鸡?方才窜过去一只野兔见着没有,要不要逮起来问问?”

  沈构环顾一周,说:“哪有野兔?”

  “诺。”沈构朝山外一指,说:“窜出去了。”

  “哦,那只啊。”沈构瞥了眼,说:“随他去报信吧,小谢大人盯着呢。”

  厢军装束的小厮马不停蹄地扣响了程府的后门,忽视了随着门开传出的那声斥责,直奔主子跟前。

  程孟维见了他,确认一般问道:“裴知候等不下去了?”

  小厮凑上前,低声说:“他儿子病了,听说已两日未醒了。”

  “千真万确?”

  小厮说:“亲耳听见他派出的人多给了值班的兵士一笔银子,求他们去带些药过来。”

  “偏就这样遭不住!”程孟维恨道:“快备车,你去,不,不行,还是我亲自去万氏商铺。”

  若是裴知候被逼急了,为求谢怀御庇护,提前将事情都抖搂出来,那他程家都完蛋了!

  裴知候入了匪窝后,万氏商铺都歇得早,本就无心做生意,东家再一甩手,那真是恨不得过了晌午就下帘子。

  不出所料,程孟维到时店铺中果然无人。这铺子虽打了万家的名头与山匪合开,当初却多打了两把钥匙,各送到了程家与祁家手中。

  有了钥匙,要进门自然理直气壮。程孟维进入后,“咔哒”一声迅速在门内将锁芯拧上了,直奔老掌柜常坐的柜台后方。

  太好了,账册还在。程孟维伸出手去,电光火石间,忽地在半空中被人截住了。

  程孟维一慌,恼怒地看去,却发现是祁延宣。

  程孟维松口气,平静下来,说:“祁兄怎会在此?”

  祁延宣说:“程兄来得,我来不得?”言下之意,程孟维派了人前去盯梢,他祁延宣就会坐以待毙么?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程孟维说:“祁兄是何时到的?既到了,怎么还留着这账册,快快毁去才是。”

  祁延宣说:“不过与你前后脚的功夫。我才将账册换了,你便来了。”

  “换了?”程孟维将案下账册拿出,快速地翻了一遍,问:“账做平了吗?”

  “这么点时间哪里来得及。能将与大契之间条款抹去便是不错了。”祁延宣说:“他真要查账,最多治我们个贪赃,总比......好得多。”

  他中间隐去的几个字不消说,程孟维也心领神会了。他说:“也行吧。那账册可还在你身上,就别带走了,留在此地销毁吧!”

  “你当我不想?”祁延宣微恼,说:“这里杂七杂八的物什倒多,火石火折子之类的一概没有。你让我怎么处理?!”

  程孟维急得很,说:“那便撕了!撕碎些带走!真要在路上被截了,他要拼凑起来,还能为我们拖上些时日!”

  祁延宣妥协了,拿出两本账册来,说就这么办吧。

  他二人找了个角落,蹲下身,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又将其翻看了一遍。

  程孟维拿着其中一本,问:“这真要毁去?”

  “做都做了。”祁延宣说:“要是让郑都里知道我们将什么都毁了,偏留了与他们的一份,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活路!”

  “那便......”

  “那便多谢二位大人了。”蓦地插进来一道冷戾的声音,随之而来的银光一闪,横在了他们眼前。

  谢怀御枪尖对着他们,明晃晃的一股狠绝之气。见惯了笔墨的文官哪遇上过这阵势,表情一片空白,像是被吓傻了。

  谢怀御手腕微移,枪尖毫不留情地在他二人手上轻挑了一下,两本账册接连掉到了地上。

  “嘶——”程祁二人这才迟缓地感受到了痛楚,低头看去,却见手上不知何时已破开一道寸长的口子,止不住地滴着血,滴到账册封面上,弥散开来。

  谢怀御闻到了血腥味,皱着鼻子走上前,拿走了账册。

  他推开万氏商铺的门,对候在外面的厢军说:“去通知沈指挥,可以动手了。至于裴知候的性命么,看他自身造化吧。”

  --------------------

  (~o ̄▽ ̄)~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