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冁嬮>第二十六章

  岂知精锐远赴壁山的秘讯给零虑帘窥壁听窃了过去,跟着鸿雁传书,送到了零怒手中,他认为此乃将魔道之首一举歼灭的最佳时机,千载难逢,遂首次先行发难,主动滋事。东方宰一行人只得境君夫人传书,说门户惊逢大变,有灭顶之灾,令其速回,于是立即又马不停蹄原路而折。但这么一来一回,舟车劳顿不说,只怕也赶不上及时驰援,想着倘若名门正派当真有此行动,必得劳师动众,同自己眼下情景实是大同小异。既有大匹人马出动,教门总坛必定亏空,他率人大举进犯,多半能围魏救赵,引敌回撤自保山门,即使不能,也要拼个玉石俱焚不可。

  光明神域乃名门正派之首,且相比其余三教九流而言,距壁山较为接近,他便直捣黄龙。

  只是他的这番盘算亦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传到将楚耳中,彼时阿颛才自灭神峦离开,他为境君夫人要挟,身不由己与名门正派作对时,龙休傲与他独斗而败,曾心有成谋,那日龙休傲侃侃而谈,说倘若战败,当日随即撤兵,日后再图卷土重来,那时正值申牌,他话有玄机,这个“日后”指的则是翌日,只消暂退几个时辰,到得明日,自可重振旗鼓,一举覆灭凫灵仙境,旁人亦无话可说,名门正派之誉也即无损。

  只是东方宰进袭光明神域之讯传来,却令诸人始料未及。倘若置之不理,跟着绞杀魔教余孽,虽能将灭神峦夷为平地,但光明神域能否自保可就难说。众人商榷半日,终于决定兵分两路,一披豪杰继续一鼓作气除魔卫道,将楚则率千余人马日夜兼程赶往总坛,相助零怒御敌。

  他一到山麓,远闻刀兵相接白刃呼啸之声,知强敌已捷足先登,赶紧匍匐山下,隐去踪迹,并同零怒两度传书,不料因此而泄露藏身之所。东方宰立即告知零怒身中奇毒,性命危在旦夕,此毒神仙难救,天下只自己手中尚存一份解药,只消他缴械投降,稍后自可替零怒解毒,否则便将盛装解药的瓷瓶丢入万丈高涯之下,要光明神域群龙无首,从此一盘散沙、土崩瓦解。

  将楚随意揪名戍守山道的弟子一询,立知零怒昨夜之祸,那弟子添油加醋,说掌门如何如何苦不堪言、怎样怎样生不如死。这么一来,将楚便不知所措了。他之前虽同零怒略有过节,总是一脉相传的同门。他身为弟子,理应程门立雪、尊师重道,予其效忠以报,便如君臣一般。何况零怒的安危关乎本派的生死存亡,掌门逝世,教门即使不立刻土崩瓦解亦难苟延立足。

  他踟蹰之下,心慌意乱,疏了提防,各人也自惴惴,东方宰趁其心神不定之时抢机出手,竟一击成功,将诸人擒拿捆缚。他留下活口并未屠戮,而是一一押上山来,目的旨在关键之时令零怒投鼠忌器。

  他一言方毕,耳畔霎时风声飒然,身侧蓦地人影一晃,一掌携洪涛怒浪之势凌空劈下。

  这一出变故突如其来,掌上之力威不可挡,掌未至,掌风已揿得面孔犹似皴裂般痛苦难当。东方宰来不及看清掌属何人便已骇得魂飞天外,知凭己之力绝难抵御,倘若回掌硬接,整只臂膀都将为那掌力震得筋骨齐断,只好往旁闪避。

  他一避周遭立涌空隙,但听噗噗噗噗四声连环骤响,又是人影一掠一晃,从身侧退了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下兔起鹘落般的突变不过是瞬息间之事。须臾,东方宰往身后一瞥,这才看清适才正是零怒出掌突袭,将他逼退,包括将楚在内的数名俘虏已失掌控,那四声骤响乃是他以真气凝成实质,点封四名押送俘虏的士卒身上穴道时所发。

  他见零怒这两下出手干净利落,迅雷不及掩耳,而掌上威力之强,可说登峰造极。他多年前便设计在光明神域安插了眼线,之前率领人马抵达山下,就因忌惮零怒武功而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一趟壁山之行,他曾获得一包剧毒,便赐予他多年前安插在光明神域中的眼线,令他务必设计让零怒整包服下不可。此毒猛恶绝伦,除对症解药,即使中毒者武功通神亦难免疫其害。零怒面色带恙,显是中毒已深,但这鲜龙活跳的三招两式使将出来,哪里像是命不久矣的形容?而倘若他未中毒,以其那身武功,纵然己方人多势众,只怕仍非其敌,毫无胜算可言。

  他正思量是否应当打退堂鼓,就见零怒忽然捂住胸腔,狂謦猛咳,长吁不止,脸色一阵红一阵紫,轮番交替,几个循环后又变成了一片惨白。一咳之下,腥血不由自主的涌喷而出。刚才他那几下出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然耗尽他体内仅存的几死力气,而今已油尽灯枯、支持不住。

  将楚统率的这一披人马之中,除光明神域本门弟子以外,三教九流中的高手大有人在。零怒这一着从东方宰手下救出了六人,一是将楚、二是天冥古皇传人卢彦以及伊晚、其三则是来自“芈银峰”的乲氏日月双侠。这几人来头甚大,且个个身怀绝技,当先救下,臂助匪小,零怒便着先抢救。

  东方宰见他不过是强弩之末,大限已至如此,再无威胁。猖獗一笑,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瓷瓶,放在手里来回掂量:“零掌门切勿动气,否则毒入膏肓,大罗金仙亦难挽救。不过大家也不必忧心,总算零掌门你福泽深厚,中毒未救,眼下尚有回天之机。唔,老朽这儿有两枚专攻各种毒物的灵丹妙药,零掌门可拿去服了,担保药到病除。”话虽说得漂亮,然他只是将瓷瓶掏出来晃了几晃,随即又塞入怀中。其意自明。

  零怒运功过度、用力过猛,周身犹受千刀万剐之刑,但他稍一宁定,立即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咬牙道:“本座不过一介莽夫,即使死了也死不足惜。呵,纵然大长老机关算尽,本座亦是初衷不变、一倔到底!大长老一心要做我派掌门之位,除非以真本事光明正大败尽我派弟子,方可令人心服口服。而今天下只我一人知悉金印所在,我若一死,掌门金印便从此绝迹。大长老能灭我神域满门,却再也莫想觊觎这个位子!”

  东方宰面色罩寒,他心怀鬼胎,执意施尽手段要坐上此位,便是要一偿再无需甘居人下的夙寐之愿,否则一上来便大开杀戒、兵戎相赠,又何需这般大费周折?

  他往零怒身侧一望,寻思零怒既已无再战之力,他麾下那些不成器的小喽啰自不放在心上。他生平素来自负、要强好胜,寻思最强的劲敌已去,即使比武较量,对方没一个是自己对手,又有何惧?哼,比才略睿智他们不服,偏生自讨苦吃,以武相较,他非折其锐气,叫之心服口服不可!

  “也罢,倘若凭计不战而胜,你等总要聒噪不休,那老朽便成全于你,叫旁人无可置喙。要比就比,只需一场足矣,老朽不才,这便领教领教零掌门的盖世神功。”说着右掌探出,做了个恭请之姿。

  将楚先前因挂念零怒安危、心神不定为其数招撂倒,受缚于之,心头只道对方乘人不备以施突袭,实是难以服气,眼下但见他一派莫予毒也的形容,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旁人我倒不敢断言,但对付你这类跳梁小丑,鄙人绰绰有余!”

  他为人干练,雷厉风行,一放话便不再啰嗦,双掌互拍,排山倒海般横扫而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二人已缠斗一处。

  将楚轻身功夫在光明神域可谓魁首,即便零怒身为掌门,亦甘拜下风,自忖不及。但他除了身法迅捷,掌上造诣也算武林一绝,罕逢敌手,生平也仅败过数人之手。眼下双掌齐出,立时摧枯拉朽。旁人为其掌风余劲所逼,生恐殃及,纷纷退避三舍。只是他虽刚猛,东方宰却是举重若轻、应付自如。他左手负在身后,只出右臂相抗。手掌成环成弧、纵横穿插,竟将将楚一道道裂岩碎石的铁掌一一搏开。将楚掌上罡风固然凌厉,但无形中均给他隔离在丈许之外,别说伤敌于无形,连他衣角步裾也未扇起半绺。

  将楚见状,骇然变色,他曾与东方宰有过数次交手,每次过招,均不分轩轾,近年又潜心钻研武学,功力突飞猛进,料想胜之不难。岂知全力施为之下,对方竟游刃有余至斯,叫他如何不惊?

  其实东方宰虽仅以一臂之力与相抗衡,看似轻描淡写,胜券在握,但他力贯右臂,不遗余力,真气内息尽数敛形,方才营造了高深莫测的假象,倘若此时有人旁敲侧击,攻他空在一旁的左臂,立即左支右绌,非败不可。即是如此,独臂终究无法发挥己长,三十来招一过,仍是僵持之局,难分胜负。将楚双掌固然破不了他只手之威,他一只手独木难支,除自护之外,亦拿对方无可奈何,不过是故弄玄虚,以博人之赞。旁观众人不明深浅,还道他武功当真已惊世骇俗,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自是无不惊叹,寻思即使他不行奸使诈,零怒毫发无损,也未必是其敌手。

  但僵持下去,终究露馅,拆到四十招时,东方宰掌势忽变,侧身避过将楚一击,左手蓦地从腰间无影无踪按了过去,直取对方胸前檀中要害。将楚眼见对方独臂已与自己斗得不相上下,倘若再出左手,非败得惨不忍睹不可,可若久战对方独臂不下,他何地自容?于是竭尽全力,至少要逼地方只手难继,终于使出左掌,方才无损威名。他全神贯注,一心只想拆解对方右臂防守,不料东方宰变招迅捷,无迹可寻,待得反应过来,对方手掌距离前胸已不逾尺,要避已然不及,只得推掌相抵。砰的一声,二人双掌相交,各自退了数步。

  东方宰赞道:“好掌法!”沉息提气,纵身二度扑上,右掌效仿前掌,仍是与适才一模一样的招数。他给将楚震退,羞于恬面,存心要在这一招上与对方拼个胜负。殊不知将楚接了一招,牵动体内与阿颛所创的内伤,丹田闭塞,真气滞留,竟无法运功。他招架不住,只好施展轻功趋避,不再正面迎战。岂知这一受伤竟一发而不可收拾,真气蓦地逆行,在经络中横冲直撞,全然不受操纵,脚下步伐也慢了下来。东方宰一占上风便步步紧逼,见他身法徒缓,哪肯错失这等良机?呼呼呼呼四掌拍出,直取对方胸前神藏、天突、云门、天鼎四穴。将楚正逢真气爆乱,走火入魔之险,无力闪避,四掌齐吃。

  就听他“啊哟”一声,整个人摔入人丛,连喷鲜血,但面色却红润了些。原来东方宰这四掌威不可当,都击在关键之处,误打误撞替他平复了体内狼奔豕突的真气。虽五脏略受损伤,但气沉丹田,百川归海,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除零怒之外,旁人却看不出他身上的端倪,都道他吃了这四掌,多半要步零怒的前车之鉴、伤筋动骨,这样一来,光明神域又损失一名好手,形势大为不利。

  零怒眉目深蹙,遣弟子将他搀起,稍加慰问,确无大碍之后,喂以镇伤良药。

  东方宰大获全胜,猖獗更甚,笑道:“如何,此番零掌门总要心服口服了罢。唔,老朽亦非得寸进尺之辈。这厢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倘若胜得过老朽袖中双掌,我立马溜之大吉,反之一切遵约而为,双方均不可言而无信。”他知光明神域除首领之外,唯属将楚武功算得第一,眼下已败于自己手中,余下的虾兵蟹将又何足道哉?

  零虑东张西望,见众同门虽皆有慨然之色,有意上前较量,但都有自知之明,此战关乎本派兴衰荣辱、生死存亡,他们哪敢涉险?

  东方宰等了片刻,见无人胆敢应战,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极其狂妄,高声道:“都说光明神域高手如云,却原来是欺世盗名,偌大的名门正派之首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门下数千弟子也没一个中用,当真可笑!”说着笑声连绵不绝,他身后一干党羽也随声附和,讥诮不断。

  光明神域一方人人恼怒,却是敢怒不敢言。正一筹莫展之际,零虑一步踏出:“长老此言差矣,我教中同门敬你是一代前辈,以身份而言,确实不适同你过招交手,否则倘若你败了,旁人只怕要说堂堂凫灵仙境大长老竟胜不过我教一个普通弟子,传出去未免大损前辈颜面,故而才不出手,那可并非是我教中同门奈何你不得。眼下既然前辈非要苦苦相逼,我这个无名小卒便要无礼讨教一番。”

  东方宰一直在同光明神域元老人物大言宴宴,于旁的弟子门徒却不屑一顾,遂未多相瞩目,这时零虑话声甫毕,他偏头一觑,登时认出她乃境君夫人的贴身侍婢,不由得大为惊诧。瞪眼相睇,纳罕道:“你……你是虑丫头?你怎会……哼!”

  他本想问“你怎会在此”,但随即想到自己既能在名门正派内安插眼线,对方又如何不能往凫灵仙境部署卧底?她与零怒同姓,眉目又有三分相似,无需咨询,其来历已显而易见。他识破零虑身份,遂有此一哼。

  双方均行此举,这一节可谓平分秋色,谁也不占理、谁也不能驳了谁去。东方宰话说一半,立即住口,心想零虑不过一介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纵然武学有所造诣,又有什么气候?他自未将其放在眼里,左掌聚力,当头而击。他此刻想到自己教中机密不慎外泄于人,以至惨招灭门之祸,这中间的罪魁祸首多半便是眼前的丫头,存心要一掌送她归西,遂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真气雄浑、沛莫能御,是极其厉害的狠辣招术。

  但他手掌方才递去数尺,半途忽然插进一道人影,横亘在他与零虑之间,生生阻了掌势。他一愣之间,手掌半途停滞,未再前进。

  就听零虑山摇地动般尖叫:“阿颛!”跟着往他怀中扑了过去。

  来者墨发鲜衣、容色俊美,正是阿颛。他笑容可掬,将零虑牵手入怀,众目睽睽之下相拥而依。月余的生死茫茫,数十个日日夜夜,六百多个时辰的刻骨相思,此刻方得颜行于色。其实于常人而言,月余时光,稍纵即逝,不过须臾而已,但他二人意外分散,生死不知,他心心念念、又担惊受怕,此刻久别重逢,只觉这段时光非是日夜,而是度年以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