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扶摇上青云(科举)>第85章 焱火寺

  ◎史家案荷花红◎

  沈长林无法确定, 因为眼前的男子形容枯槁,满身恶臭,和记忆中的万永珺判若两人。

  唯一相似的, 大概是他们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神态。

  “活该!呸!”

  “这批人贩是从平昌押解来的,啧啧, 听说在当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围观的百姓们指点议论着,沈长林听得只言片语。

  “不仅如此, 他们还勾结敌国乱贼, 走私货物沿运河出海。”

  “竟如此大胆?”

  囚车不止一架,后面还有许多,老少妇孺串在一起足足绵延了几百米。

  路旁一对老夫妻并儿媳孙子似乎与他们有冤仇,拿出烂菜叶和土块往囚车上砸,一边砸一边愤怒咒骂。

  “让你们鱼肉百姓,让你们杀人越货,今日遭报应了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做恶多端自有天收拾你们!”

  言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哀叹老天有眼, 只可惜他儿子丢了性命,永远无法回家了。

  周遭百姓见此情景, 忙问发生了何事。

  老太太抽噎道:“我们乃平昌人, 家中靠打鱼为生, 一日我儿夜捕,无意间窥见了他们走私货物的场景, 他们恼羞成怒, 竟然将我儿摁在水中活活淹死了!人证物证俱全, 我们告到官府,反被打了板子赶出来,幸好乡邻仗义,资助银钱,让我等上京告御状,我们刚到京城,他们就被抓入京了,可见皇天有感,老天开眼!”

  百姓们一听,这还了得,纷纷加入砸菜叶砸土块的大军中。

  护送囚车的军士象征性的拦了拦,便没再管,哼,阶下囚就是这个下场。

  沈长林目送着囚车远去,心里已确定了七八分,恐怕刚才那面容模糊的男子,就是万永珺无疑了。

  上一次见他,还是史家的婚宴上,这位兄台一袭鲜红喜服,春风得意极了。

  岂料凌云得志未及一载,就跌落云端摔成了烂泥,世事无常啊。

  沈长林提着饭菜回到住处,恰好小兄也回来了,洗干净手正好坐下。

  “来来来,开饭。”

  打包带回来的烧鸡和饼还热乎着,将油纸包撕开,一股诱人的香味立刻钻了出来,喷香诱人。

  兄弟俩在饭桌前坐下,一边吃鸡腿一边闲聊。

  今日沈玉寿去找同好们读书,听说了一些消息,正是关于平昌城史家的。

  原来秋闱结束后不久,即沈长林沈玉寿他们离开平昌城的同时,朝廷便派了一队钦差赴平昌调查史家。

  钦差们四处收集线索证据,根据蛛丝马迹一路溯源,最终将史家翻了个底朝天,所获罪证加起来装满了四五车。

  兹事体大,背后还牵涉了一批高官,于是史家全家被捕,直送京师,交由刑部审问。

  “事发前,史家大公子似乎听到了风声,以赠送田地商铺为理由,哄骗万永珺签下了很多抵罪文书,然后毒坏他的喉咙,让他有口难辨,若非这次查史家的人背景过硬,还真可能让他们弄出替罪羊给糊弄过去。”

  那只替罪羊,自然指的万永珺。

  “史家小姐生的孩子呢?”

  沈玉寿叹息一声:“病弱,没养住夭折了。”

  没过几日,平昌城史家大案,就在华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史家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手下直接间接害死的人命以二位数计,华京城的每家茶楼酒楼,只要有闲人聚集的地方,都在议论这件大案。

  这一日,沈长林沈玉寿同友人一起在酒楼小聚。

  席间,酒楼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道:“铲除史家这颗毒瘤,誉亲王当立首功。”

  沈长林挑了挑眉,静待说书先生后话,只见老先生惊堂木一拍,抑扬顿挫道。

  “誉亲王以仁德闻名天下,正因他体恤民情,才会到平昌城去视察,这一路上誉亲王惩奸除恶,济贫扬善,为百姓做了无数件好事,最后一站方到平昌。”

  “誉王殿下到平昌城以后,接到线报,报上言这本地豪族史家有大问题!于是誉王明察暗访,历经千辛万苦,并且险遭贼人暗算,最终!”

  老先生再拍堂木:“誉王殿下死里逃生,回京后向圣上禀明情况,这才有钦差赴平昌彻查!”

  “好!”酒楼食客间爆发出阵阵喝彩,“来日誉王若登基,一定是贤君明君!”

  沈玉寿给沈长林夹了一只油焖虾,兄弟俩坐得近,他用沈长林才能听见的音量咬耳朵:“这位先生倒挺会编的。”

  活脱脱将誉亲王吹捧成了直比尧舜的明君。

  但这还没完,老先生继续道:“史家案发,钦差抄得家财百万两,有这笔银子充盈国库,咱们大乾修桥修路,练兵买马的钱不就有了吗?而这一切,全都仰仗誉王的功劳啊。”

  百万两?兄弟俩都惊了,这是吸了多少民脂民膏才积攒下的啊。

  史家倒台,活该。

  百官中早有明眼人,看得出在千人血书和孕鹿事件后,誉亲王在圣上面前‘失宠’了,不过柳暗花明,由誉王主导彻查的史家案让他重新得到圣上的赞赏。

  誉亲王春风得意,自然没忘了其中还有沈长林一功,若不是他拿着金片到分舵要求查史家,他还发现不了那条肥鱼。

  这日从皇城出来,景郡王笑着追上来,道:“大哥为民除害,父皇龙颜大悦,一举两得,这再好不过了!”

  誉亲王摇着金玉扇,迈着轻快的步伐,斜目微看三弟一眼:“你还没说全,好处不仅仅是这些。”

  景郡王蹙眉,想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请大哥指教。”

  “你呀你,实在愚笨,让你多跟着太傅读书,你非不信。”

  作为皇子,誉王被从小培养,看问题要纵观全局,从宏观角度出发,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史家有没有走私及谋人性命。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地方豪族捞了钱,只要懂得孝敬便无妨,但是我没料到的是,他们孝敬上来的竟只是皮毛,焉有王爷喝汤史家吃肉之理?”

  誉王说着,眼眸眯起,恶狠狠道:“正好借机铲了他们,既重壮我声势,也……”

  他用扇柄敲了敲景郡王,示意他靠过来些,然后低语几句。

  景郡王瞪大眼眸,失声惊语:“抄家共抄了三百万两?!”

  “小点声。”誉王不满的瞪了三弟一眼,“咱们招兵买马,维持各舵运转,到处都要花银子,手头紧张,这下万事大吉了。”

  景郡王由衷道:“还是大哥高明!大哥,今日去我府上吧,新得了几个异域美人,特别勾人。”

  誉王不为所动,他扫了三弟一眼,冷声问:“异族女子?哪里的,胡人?南洋?还是高丽?”

  “胡……胡人。”景郡王有些没底气。

  “哼,我同你说过多少回,赶紧将府上所有的胡族女子全部送走!父皇最忌讳的,便是你的胡族血脉,你若不慎和胡族人生下子嗣,看父皇不夺了你的爵。”

  景郡王垂下头,许是血脉使然,许是受母妃影响,他从小便特别喜欢胡人的衣裳首饰,在审美上也偏爱胡人的高鼻深目,然而他最喜欢的一切,确实父皇最厌恶的。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母妃受孕生下自己。

  见三弟恹恹不快,誉亲王叹息一声:“老三,我都是为了你好。”

  “谢谢大哥,我知道。”

  “你自回府处理,我还有事要办。”

  誉亲王的要事,是指去找沈长林沈玉寿。

  殿试结束已经半个月了,吏部放官还没有任何消息,据誉亲王所知,朝中有一批老臣,对沈家兄弟颇为忌惮,他们恐要受打压。

  而他正好趁此良机,帮他兄弟二人解围,如此厚恩,那兄弟俩就算是块石头,也该备焐热了。

  然而乘兴而去,却败兴而归,小院大门紧锁,沈长林二人并不在家。

  六月荷花初绽,夏色潋滟,碧波清雅。

  今日一早,沈长林便邀小兄一块,赴城外焱火寺进香去了。

  焱火寺乃华京名刹,香火鼎盛,据说特别灵验,引得香客如云。

  不过让沈长林感兴趣的,并非寺中香火,而是庙中的一池碧荷,闲来无事,赏夏踏青,乃雅事一桩。

  兄弟二人一个穿青裳,一着白衣,虽然只是简单的布衣长袍,但遥遥望去,竟似一双玉人,他们气质高雅,眉目如画,只是摇着折扇闲适的漫步人群中,就已经足够吸人目光。

  “白小姐,请往这边来。”

  荷花池畔有一排厢房,专供香客歇脚,小沙弥正在引一位少女入其中一间歇息。

  少女容貌清秀,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显得有几分俏皮,此人正是白家二小姐白柒柒,今日是白柒柒亡母的冥诞,每年这时候,她都会来焱火寺为母上香祈福。

  步入厢房前,白柒柒随意的往荷花池的方向看了一眼,潋滟荷花并没有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反而是池畔两位翩翩公子,令她的心,没由来的一颤。

  是沈家二位公子。

  白柒柒痛苦的揪紧手中绢帕,那日她对婢女说自己对沈长林只有一点动心。

  显然,是她低估了感情的分量,曾有诗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初读此句不解其意,如今再读已然是句中人。

  “小姐,外头太热了,咱们快进去吧。”身旁的婢女催促道。

  白柒柒颔首,正要抬腿入内,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沈长林对她无意,那么沈玉寿沈大公子呢?想到此处,白柒柒又往那个方向瞧了眼,只见着白衣的沈玉寿衣袂飘飘,唇旁蓄着温和的笑容,亦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沈大公子是今科春闱的二甲第八名,将来也是前途无量,若能嫁他,自己照样可以脱离母家控制。

  并且……

  白柒柒脸色微红,到时自己成了沈长林沈小公子的嫂子,以后年年岁岁,时常可以见他。

  “不想歇了,我去荷花池旁走走。”白柒柒揪着手中的绢帕,指挥今日随行的两个小丫鬟,“你们不必跟着,帮我把自家带的饮子煮好,晚些时候,我回来喝。”

  这两个小丫鬟年轻,做事情并不周全,小姐怎么安排,她们便怎么应了。

  白柒柒扶了扶鬓边的珠花,往荷花池畔走去。

  水面上一阵幽风涌来,不仅凉爽,还带着淡淡的荷香。

  沈长林和沈玉寿并排站在柳树下,欣赏着映日荷花,心情十分开阔,突然,背后一道泠泠女音响起。

  “沈公子,这么巧。”

  沈长林循声回头,只见一位浅色襦裙的高挑秀丽的女子,正站在他们身后,女子五官清丽,算不得绝色,却有种少见的出尘气质,正是陆清栩。

  “好久不见,陆小姐,这位是家兄沈玉寿。”言罢又和沈玉寿介绍陆清栩,“这位是陆御史之女。”

  初次见面的二位见了礼。

  陆清栩道:“此处天热,随我去旁边的厢房喝几盏茶水吧。”罢了微微一笑,十分了解沈长林的添补一句,“我哥晚些时候便到。”

  他们游逛了好一会,正需要坐下歇息,并且沈长林很喜欢陆清栩给人的感觉,和她在一起十分放松,于是兄弟俩欣然前往。

  一切只发生在一炷香时间内,待白柒柒走到附近,哪里还有什么沈公子,望着一池荷花,她挫败的叹息。

  “小师傅,请你打些山泉水来。”

  寺庙里提供最简单的粗茶,只能解渴,没什么茶香味,所以稍微讲究些的香客,都会自己带茶叶饮品。

  小沙弥很快提来半桶泉水,这泉水清冽,煮开后放入荔枝茶,加一些蜜糖,便是香甜的荔枝饮:“请二位沈公子尝尝看。”

  陆清栩说着,自己也端起一杯品尝。

  “芳香扑鼻,解暑消渴,一切恰到好处,陆小姐乃此道中的高手。”

  沈玉寿饮完后赞叹道。

  沈长林喝完一杯,口齿间回荡着荔枝蜜糖的香甜气息,但他总觉得香甜背后,似乎还藏着一抹苦涩,沈长林越品越奇怪,应当不是饮子本身的问题。

  于是他舀了一瓢山泉水直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感受,然后吐掉:“这水有问题。”

  沈玉寿急忙也喝一口:“似有苦味。”

  陆清栩和她的贴身丫鬟刚想开口说话,突然一阵眩晕,浑身乏力。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沈长林说着,和沈玉寿一人搀扶起一位就要出厢房的门,他们现在也有点晕眩之感,只因体质好,发作的慢一些。

  “不行,等等。”陆清栩紧握住沈长林的臂膀,“这山泉水被人下了药,说明有人要害我,我不能白白让贼人跑了。”

  陆清栩虽然全身头脑昏沉,但眼眸仍旧清亮,她绝不放过害自己的坏人。

  “陆小姐,那——”沈长林思索片刻,望了眼后墙上的窗户,虽然很高,但凭借他如今的内力,可以轻松翻过,“我们将门从里面插上,然后翻窗出去,贼人便不知我们已经逃走了。”

  陆清栩深呼吸忍耐着眩晕感:“对,这水是小沙弥提来的,庙中人恐也有问题,我们直接出去,去寻我哥哥。”

  沈玉寿也认同这个主意:“此法甚妥。”

  说着就要去关门,正好撞见一毛脸大汉鬼祟的往厢房内探看,沈玉寿当即立断,一掌劈晕了毛脸汉子。

  “捆起来,就扔屋里吧。”沈长林道。

  四人一齐上阵,将大汉捆了个结实,然后沈玉寿先跳出窗外,和沈长林一个推一个接,四人不一会就跳出厢房外,呼吸到房间外的新鲜空气后,昏沉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不少。

  “走吧,我哥哥方才回去取东西了,估计已到寺庙门口。”

  沈长林他们远去的同时,又有两个大汉鬼祟的到了厢房门口,其中一脸上有刀疤的嘀咕道:“老二呢,不是让他在此处放风吗?怎么鬼影都不见了?”

  另一个长着双阴险的三角眼,摸着嘴角的小胡子道:“懒人屎尿多,估计找地蹲坑去了,别管他,干正经事。”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管迷烟,阴恻恻坏笑道:“这香乃上品帐中香,哼,任你贞洁烈女,嗅上几口就比娼/妓还□□,方才不是还有两位男子跟着陆小姐进去了么,哼,倒省得咱们帮她找男人了!陆御史不是最清高最要名声了吗,待他亲生女儿与野汉子在佛门净地媾.和的事传扬开,我看他怎么做人!”

  陆御史刚直不阿,得罪过不少人,这几个汉子仇家找来的。

  伴随着‘噗’的一声细响,窗户纸被戳破一个小洞,小胡子眯着三角眼往里面看,有布帘遮挡,他看不太真切,只隐约见里侧有几个黑人影,还有隐约的哼哼声。

  看来是中招了。

  他得意一笑,开始往厢房内吹迷烟,然后和刀疤脸守在不远处,静待‘发酵’。

  “二男二女,想想就香艳。”

  “陆小姐平日冰雪一般的人,不知承欢时是个甚么模样,嘿嘿。”

  他们边等,边说着浑话。

  于此同时,白柒柒一边问一边找,追寻沈长林沈玉寿的踪迹也来到了此处,见到边上两个大汉,白柒柒有些嫌弃的瞟了一眼。

  方才有香客说,见两个少年公子往这边来了,她深吸两口气,不如趁机制造一场偶遇。

  白柒柒勾了勾唇,调整好仪态,迈步往前走去。

  这一排厢房有好几间,但没见什么人,白柒柒绞着手帕,觉得有些奇怪,慢慢走了两圈还没遇见沈长林和沈玉寿,不免失望,正觉奇怪之时,突然一扇门打开,伸出一只手将她猛揪了进去。

  一股汗臭酸味铺面而来,白柒柒惊恐的瞪大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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