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76章 前路

  楚悦之终还是没能在朝会之前反应过来,两日后主动告老,昌国公爵位和莒阳郡驻军军印由其长子楚长凌袭承。

  然而楚家的军力远不止莒阳一郡,当年太祖打天下时,楚家军名震天下,把凤氏打得闻风丧胆;立朝之后就分散改编到各地驻军、边军之中,虽然名义上再无楚家军,但实际上是把楚家的影响力扩散到了全国各地,不靠军印而以人脉掌控,这才是楚家百年来最坚实的倚仗。

  楚悦之虽未明言,却把这部分人脉通通留给了楚长越,果真是依照夜雪焕所言,分了一半——或者说是一大半军权给了楚长越,看得出是真的打算完全撒手不管了。

  夜雪渊很是吃惊,不知夜雪焕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让楚悦之妥协;但他自然乐见其成,和颜悦色地赐下诸多赏赐,并请他暂留丹麓,参加过封禅大典之后再返回祖地养老。

  蓝祈自己都没想到这样一番狐假虎威的高谈阔论能真的把楚悦之糊弄了,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惭愧;夜雪焕却有意拿此事做做文章,于是路遥又放出了各种小道消息,说蓝祈实际上与先楚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想法还是行事都很有先楚后的风范,宫变时在东宫里气疯了刘霆、逼死了谢子芳,那块御赐金腰牌就是这么来的;就连宁亲王都受过他恩惠,他对夜雪氏助益良多,日后定是飞黄腾达的命,多巴结巴结准没错。

  当先示好的就是那位最会做人的户部李尚书,他上次被刘霆逼着去查蓝祈的籍,转头又被夜雪焕逼上了贼船,如今刘家倒了,他当然也抗衡不了夜雪焕,只好成了传谣的帮凶;朝中皆知他与路遥关系近,纷纷从他那里打探消息,而路遥说给他听的原话是——“蓝祈就是先楚后指给荣亲王的童养媳”。

  这个说法实在耐人寻味,但蓝祈与先楚后有关是确定了的,不论他和荣亲王的感情是真是假,这男宠的身份必然只是个幌子,他的真实身份必然大有来头。

  于是朝臣们纷纷明白了楚悦之此次为何退得如此干脆,只怕也是蓝祈——或者说是先楚后留下的手段。蓝祈觉得好笑之余,也不得不感慨楚后的余威之强,上至楚悦之这样的权贵公亲,下至军中那些神魔不惧的兵痞子,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头,说什么信什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事实上,楚长越才是此事中最大的功臣。

  他也是豁出去了,跟夜雪焕讨了白婠婠给的那坛十年陈夕云露,把楚悦之灌得烂醉,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壮志未酬、英雄迟暮,楚家百年基业最后竟要给一群愚民做嫁衣,还生了两个不孝儿子,非但不理解他的一片苦心,还要联手将他赶出朝堂云云,说到最后老泪纵横,几乎泣不成声。

  楚长越本也酒量不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加之酒后又管不住嘴,就开始反驳说楚悦之眼里只有家族荣誉,对自己和大哥疏于关怀,亲子戍边十年,他却从未过问过一句可否受伤;情绪激动时直接把上衣一脱,一条条细数身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说到凶险处亦哽咽不止,把这些年里经历过的压抑恐惧一股脑倒了出来。接着又抱怨楚夫人凶悍刻薄、满心虚荣,毫无慈母风范,一身战功都换不来她一句褒奖,自己长这么大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说着说着就把自己也说哭了。

  楚悦之被他说得悲从中来,想到自己虽娶了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可妻子不仅善妒还愚莽,在诰命之中声名狼藉,时常与儿媳闹得不可开交,多少权贵背地里都把他当笑话看,平日里还无处可说,此次终于借着酒意发泄了出来,反而拉着楚长越诉了一通苦,最后叮嘱他定要娶个贤惠温柔的好媳妇,千万莫再步了自己后尘。

  楚夫人刚出百荇园就被南宫雅瑜强硬地请进了宫,拉着玉恬一道,美其名曰先帝新丧,今年上元未办宫宴,但对各家诰命的慰问赏赐不能少,更要让新后熟悉熟悉接待事宜,一反常态地对她进行了亲切问候,并指点玉恬与她唠了一下午毫无实际内容的家常。

  楚夫人哪有心思应对,南宫雅瑜却不肯放她走,甚至留她吃了晚膳;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结果发现那两人正酒后吐真言,大肆编排自己“凶悍刻薄”、“善妒愚莽”,当场就气哭了,赶在宵禁之前连夜出城回了娘家,扬言再也不管楚家之事。

  只能说不愧是让夜雪焕都喝倒过的夕云露,楚悦之和楚长越都喝得醉生梦死,对此完全不知情,父子关系忽然柳暗花明,一番抱头痛哭之后双双不省人事,直到后日朝会时都还是一身酒气、满脸颓靡。

  等到楚悦之终于从连日宿醉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时,他的昌国公大印和莒阳郡军印已经交归朝廷,召楚长凌回丹麓受封的圣旨也已经去往莒阳,根本就收不回来;关于他告老引退、让权给楚长越的消息也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军中,最可气的是军中都不知他与夜雪焕已经翻了脸,只以为是新帝登基后正常的权力更替,通过楚长越来巩固夜雪焕在朝中的势力,全都毫无疑议地接受了。

  楚悦之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得指天骂地:“一群没脑子的蠢材!开个屁化!黄口小儿,竟敢危言耸听,糊弄于我!”

  但再怎么气,他也拉不下脸去找蓝祈算账,更不想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刚刚加冠的少年诓得借酒浇愁、差点一蹶不振,只好把气都撒在楚长越身上,直接把他踢出了家门,再焦头烂额地去哄楚夫人回家,并下令整个楚家禁酒三年。

  父子关系重新破裂,楚长越只好憋屈地赖回了百荇园;夜雪焕很良心地收留了他,还特地从宫里讨了几坛年前新贡的夕云露给他,以作安慰。

  楚长越郁闷至极,他原做好了和家里决裂、甚至动手的打算,如今虽然说不上决裂,也没有动手,但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着,反倒好像更难熬。

  他也没什么心思去考虑家庭关系,既是接下了楚家的人脉,自然要去打点;本就不是个擅长交际之人,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和军中的楚家门卿打交道。尤其新帝登基,许多高阶军官都要前来朝见,光是丹麓城里就聚集了一大批;楚长越连着几日都在应酬,有些难缠的还需要夜雪焕一道去给他压阵。

  其间当然也免不了被问及楚悦之告老的真相,他也只能半真半假地叹息:“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军中将官们的神情很复杂,楚长越觉得心很累。

  到了三月初,银龙山脚下的绿意开始慢慢往山腰上蔓延,封禅大典如期举行。

  日子是由太常寺和钦天监共同选定,连续几日里都万里无云,很是一片草长莺飞的新气象。

  夜雪渊领着朝臣浩浩荡荡地登上主峰凝辉峰,一身黑底赤金龙纹的帝服,肩纹日月,背织星辰;头戴黑金冠冕,下垂九龙旒珠,足蹬龙首赤舄,手捧紫玉帝印,沿着白玉石阶拾阶而上,沿途百官叩拜,山呼万岁。

  他登上祭坛,焚香祝祷,祭拜天地,告慰先祖,抚恤万民。

  封禅过后,才是天授君权,自此为天地至尊,受万民仰望。

  随后才是正式册封,立玉恬为后,封赏她明面上的娘家郁氏。前东北边帅郁恒年迈,早年旧伤积成顽疾,腿脚已不甚灵便,脑子也开始时不时地犯迷糊,不宜远行,前来受封的是郁斐华的父亲郁翰。

  玉恬依着夜雪渊的意,卸了易容所用的蛊虫,如今容貌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而郁翰却并未察觉——或者说,察觉了也不敢明言。

  皇帝说她是郁斐华,是自己的皇后,谁敢反驳?何况新后聪慧贤德,比起太子妃时期不知要干练了多少,朝中都在传她之前是陪着夜雪渊一起在扮猪吃老虎;正所谓相由心生,如今这样的飒爽英姿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当然这说辞也是路遥编的,在这方面,夜雪焕是真的佩服他,莫说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说成红橙黄绿青蓝紫都行。路遥谓之“公关控评”,并声称这些屁民都太好骗,于他而言毫无难度。

  再之后,亲王受封,赐信印袍服。夜雪权因有残疾,不赐封地,留于丹麓安养;夜雪薰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要在北府封地内生活,亦不赐封地。夜雪焕则赐在西北临戈郡,王府落座于郡府千鸣城,距亟雷关不足五百里,以守卫边境安宁。除此之外,更特赐紫金亲王袍服,地位尊崇,见君王可免跪拜之礼,回丹麓可免召入城,说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付于他也不为过。

  祭坛之上,夜雪渊亲自替夜雪焕披上亲王朝服,深沉的紫金色被阳光映照得绚烂夺目,两双琉璃色的眸子两相对视,眼神里是同样的坚毅沉着。

  “……容采。”夜雪渊用只得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朕信你。”

  虽可免于跪拜,夜雪焕依然单膝跪地,右手覆于心口,沉声道:“臣弟必不负皇恩。”

  夜雪渊弯腰将他扶起,两人相视一笑;一旁站着的夜雪权和夜雪薰也都面带微笑,远远观礼的太后和皇后都一脸欣慰,只有领着夜雪镜站在她们身后的楚太妃神色阴沉。

  封完亲王便轮到朝官,连着先前宫变之事,各有赏罚。方敬身死,其家族尽数流放南荒,永不获赦;杨连宇接任金吾卫总领,东宸卫补足金吾卫在宫变之中的损失,暂时收回编制。姚潜擢羽林军副领,挂金翎,补羽林军中的空缺。此外还有一系列的官员调动、职权调整,都由皇帝亲自宣布。

  在这方面,夜雪渊的执行力和责任心远超先帝,多年隐忍的器量初露头角,朝中对他也开始逐渐信服。

  随后还有礼官祭唱祀舞,百官斋宴,加上往来行程,足足要五日时间;蓝祈到底身份不同,无法陪同,便和童玄一道,带了十余名侍卫,重新上了一次松留峰。

  再过不久便要回西北,往后相见不易,夜雪焕便让他去和绿罗辞行,顺便也把苏葳这个老犯妇带下来。

  绿罗看上去温婉和善,却也绝不是个好欺的软柿子;不过短短数月,灵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婢都对她敬重有加。她倒也没苛待苏葳,只将她拘在原本的卧房里,但下令所有人不许与她见面、交谈,门板上开了个送饭的小口,自己每日亲自送饭,也不说话,放下就走。

  苏葳先开始还甩脸色摆架子,绝食示威,没过几日就受不住了,整日在房里破口大骂,后来又变成哀声恳求,最后崩溃大哭,问绿罗究竟想要怎样,她都可以配合。绿罗随她怎么折腾,就是不理,完全按照夜雪焕的叮嘱,晾了她三个月。

  三个月里出不了门、见不了人,连话都没人说上一句,与世隔绝、遭人孤立,这种煎熬任谁都无法忍受,何况是多年颐指气使的苏葳。蓝祈来开门拿人时,她甚至喜极而泣,恨不得都要上来抱蓝祈的腿,再不复之前的拿乔作态。

  直到童玄带人将她拘了起来,她还一直在急切表示什么都愿意说,只是之前被打落了半口牙齿,如今脸歪嘴瘪,说话漏风,也听不清在喊什么。童玄嫌吵,干脆就把她的嘴塞了。

  绿罗见了蓝祈,自是高兴万分,尤其天气转暖,蓝祈不那么畏寒了,脸色红润了许多,她更觉欣慰。但蓝祈不能久留,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日便要下山。

  山上消息闭塞,腊月里又大雪封山,根本不知丹麓城里已然天翻地覆,就连皇帝都换了人。松留峰与主峰之间就隔着三四个山头,云雾里隐隐还传来了祭祀的鼓乐声,这才知晓竟是新帝在封禅祭天。

  当时的凶险之处,蓝祈自然不会说给她听,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一切安好;绿罗也识趣地不过问,只轻声叮嘱:“临戈郡外就是戈壁荒滩,虽不说是穷山恶水,但也贫瘠苦寒。我知王爷疼你,必不会亏待了你……但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晓。”蓝祈看着童玄将苏葳绑在马上,亦轻声答道,“楚后是先帝之后,如今新帝登基,按祖制,灵位要回归夜雪氏祖祠,王爷则要在封地重建灵宫,遥奉香火。到时候你若愿意,我让王爷为你寻个好人家……”

  “我不愿意。”绿罗回答得极其干脆,“我对王爷立过誓,要终生侍奉娘娘灵前。”

  蓝祈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就当真不想……过寻常人的日子?”

  他对绿罗亦有愧疚,且不同于对夜雪薰的愧疚;夜雪薰的热毒到底是齐晟光欠下的债,但绿罗至今为止的命运却是他向楚后求来的。虽是脱离了罪奴的身份,但终生困于灵宫之内,也未必就比为奴好上多少。

  如果可以,他希望绿罗也能像个寻常女子一样,有寻常的家庭,住寻常的民巷,每日里柴米油盐、灶火炊烟,夫妻相敬、邻里和睦,不必有多富裕奢侈,只需要平淡温馨。

  这才是她本该有的生活——或者说,是蓝祈希望她有的生活。

  “自爹爹获罪以来,你我都不可能再是寻常人。”绿罗微笑道,“你跟在王爷身边,过的可是寻常人的日子?”

  蓝祈语塞,他自幼通读典籍,一张嘴文能句句风雅,损能字字扎心;可在绿罗面前,他却似乎很容易词穷。

  “我自幼在娘娘身边,虽是婢女,她却教我读书习字,教我世理人情。我资质愚笨,娘娘也从不嫌弃,就连苏葳那个老刁……咳,老宫妇也不敢苛待于我。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爹娘,但在娘娘身边的几年,当真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绿罗颇带几分调笑地看向蓝祈,“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有想过,即便娘娘真的要我给三殿下做开*使女……我也愿意。”

  蓝祈被她看得脸上微红,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我在宫里待得太久了,外面的世界是怎样,我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我想要留在灵宫里,也并非全是为了你,不全是为了娘娘。笼养的鸟,便是放出去了,也无法生存,不是么?”

  蓝祈心中微觉刺痛,他虽不觉得绿罗会有怨,但人生里没有一个选择能由自己来做,要说全无遗憾,也一定是骗人的。

  绿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像幼时一样摸了摸蓝祈的头。只是他如今个子已经高过了她,头顶又束着发冠,所以也只是在后脑上轻抚了一下,将他发冠后垂着的流苏拨弄得晃荡起来。

  ——当年的那个垂髫幼童,如今也已经是加过冠的成人,不需要她的照顾,反而可以保护她了。

  而她所能做的,便是自己安好,不给他留下任何顾虑。

  “你若总给我特殊待遇,旁人反而要看出端倪,会给王爷添麻烦的。”她笑意清浅,柔声说道,“只要你和王爷都好好的,我自然也会好好的,是不是?”

  蓝祈怔了怔,随即释然一笑:“也好。将来你若是改变主意,再告诉我就是。”

  绿罗笑着点了点头,虽不认为自己还会改变主意,但这是蓝祈的心意,她只需要欣然接受。

  童玄牵来了那匹黛青色的北方良驹——山路崎岖难行,夜雪焕竟是把自己的青电都给了他。

  “保重……姐姐。”

  蓝祈翻身上马,扣好兜帽,并未再回头,绿罗却清楚地听到了他轻缓的声音。

  她偷偷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看着他驱马向前,身后跟着一群侍卫,枫红色的绒缎斗篷在初春的风里微微扬起,如同是将军出征时的披挂,即便是那样纤细的身形,此时竟也有了几分锋锐挺拔的英气。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弟弟去追寻心中所求,然后像寻常的家人那样,等待着迎接他的归来。

  …………

  夜雪渊封禅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御驾亲征,向颐国全面宣战。

  新帝刚刚登基,朝局尚未完全稳固,并非开战的最佳时机,遑论是御驾亲征;何况他本人并无实战经验,这宣战虽然宣得强势,却难免有逞强之嫌。朝中反对之声甚多,夜雪渊那里劝不动,便有人迂回着劝到夜雪焕这里,统统都被他一句话顶了回去:“打,必须打,打到全灭为止。”

  看模样,若非西北边境还需要他去镇守,恨不得都要自己上阵。

  当日东宫之中的情况,知情者甚少,谁也不知谢子芳到底做了什么,把新帝和荣亲王都得罪了个透彻,牵累得整个颐国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御驾亲征非同儿戏,颐国战力不强,此战不会太过艰难,皇帝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夜雪焕荐了楚长越随军出征,等同于将大半个楚家都给他保驾护行;杨连宇领金吾卫贴身护卫,魏俨则因伤势未愈,留守宫中。

  备战工作紧锣密鼓,西南诸国收到风声,全都吓破了胆,纷纷遣使求饶,一律被挡在国门之外。颐国内部据说更是一锅粥,玉氏和云氏闹翻了脸,重央大军还未出征,自己倒先起了内乱,也不知到时还有多少打头。

  夜雪焕对此战本身并不担忧,关键是云雀的情况;玉氏早已自顾不暇,这个组织却依然没有露出任何痕迹,真不知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玉恬和蓝祈都判断,玉氏的核心人物很可能在送出青冥蝶时就已经出逃,剩下些炮灰拖延时间;云雀落在云氏手中,也发挥不出作用,完全成了摆设。

  为了掩盖这两人的出身,云雀必须灭,颐国必须亡,至于玉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怕还清不干净,但即便能走脱,放弃了好不容易积聚的力量,再想起身也几乎是不可能了。

  玉无霜的遗愿只差一步就算完成,剩下的便只有皇陵里那件楚后想要的东西了。

  这进展比夜雪焕预想的要快上许多,但他心中也实在不轻松。皇陵之事必要等到西南战事平息之后再作打算,他所需要的准备还有很多。

  夜雪焕从凝辉峰上回来时,蓝祈已经先一步回了城中,正指挥着高迁收拾东西,准备搬去新修缮的荣亲王府。

  相比而言,他还是更喜欢百荇园,但毕竟夜雪焕已经正式封了亲王,总还是要象征性地去住一下。

  夜雪焕一回来,发现整个宅子里秩序井然,完全不用他再作吩咐,一时高兴,当着一干下人的面把蓝祈抱了个满怀,狠狠亲了一口,笑道:“我的乖小猫儿可真会持家。”

  蓝祈很是矜持地哼哼了两声,手臂却十分诚实地环住了他的肩膀,腻腻歪歪地被他抱回了卧房。

  高迁一脸漠然,一干下人个个麻木,完全习以为常。

  直到在王府里安顿下来,夜雪焕才不慌不忙地提审了苏葳。她倒是真的一股脑全说了,但所知的也实在少得可怜。楚后的目的、后续计划、用人安排一概不知,甚至当初也只是依命将蓝祈带到了凤洄江边,交给了接头之人,连他最终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不过听了楚后无意之中感慨了一句“但愿那孩子能逢凶化吉”,才判断蓝祈是枚弃子,难得善终。

  这都在意料之中,夜雪焕并不失望,但也稍松了口气;楚后虽将蓝祈推入了狼窝,知他必会经历凶险,但似乎也并没有刻意让他去送死的意思。至于夜雪极临死前的那番恐吓,怕也是发泄和报复居多;何况以楚后的性子,也不可能把详尽的计划告于他。皇陵里究竟有何隐秘,只有等打开之后才能知晓了。

  大军定了四月出征,虽有些仓促,但也不足为虑。

  三月末时,夜雪薰和莫染回了北境,夜雪焕见朝局稳定,也便定下了回西北的行程。

  他终还是没同意南宫雅瑜那个义子的提议,但带着蓝祈入宫,亲自改口喊了一声母后;南宫雅瑜知他心意,也不勉强。玉恬这个皇后当得如鱼得水,她如今诸事不问,心态也变得极其平和,反而什么都看得开了。

  临行之前,夜雪权为他践行,在新建的肃亲王府摆了一桌小酒,除了夜雪焕和蓝祈之外,还有一个魏俨。

  楚长越已经先一步出发去了西南备战,莫染又回了北境,夜雪焕的儿时挚友的确只有魏俨一人在丹麓城中,按说也无甚不妥;可自从宫变之后,这两人的关系就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许是那日在御书房里真的听到了什么难言的秘辛,魏俨在夜雪权面前总有些不自然地僵硬和拘谨;夜雪权倒似乎毫无异常,甚至对他还比从前殷勤了些,亲自摸索着给他斟酒,一本正经地告诉夜雪焕是魏俨救了他一命,言笑晏晏,好不欢畅,但夜雪焕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魏俨的伤势基本痊愈,已经回了羽林军当值,又因为除逆有功,得了诸多赏赐,连带着迦禹侯府也得了赞誉,据说迦禹侯还在侯府里摆宴庆祝了一番;但不知为何,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阴郁,只闷声灌酒,和夜雪焕说了些一路顺风之类的场面话,毫无诚意。

  夜雪焕莫名其妙,回府路上没由来就想到了当初他口中那个“不提也罢”、“强求不得”的神秘人物,难以置信地对蓝祈道:“魏俨那个单相思的对象,不会是……?”

  蓝祈:“……”

  两人双双沉默。

  ——若当真如此,那他之前给魏俨提的“赐婚”的建议……就完全是在说笑话了。

  夜雪权被指了在御驾亲征期间代理朝政,他也当真是个神奇的存在,无人质疑他的能力,也无人担心他会借机夺权,这朝政交由他来代理,竟是谁都没有异议。

  代政期间,他要每日入宫;而魏俨作为羽林军总领,每日都要护送他往返,这是已经定好的事。暗恋对象每日在面前晃悠,偏生还不敢表露……无怪魏俨会那般郁闷。

  夜雪焕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忍不住恼道:“好啊,我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却一个个都只想睡我兄弟?”

  蓝祈道:“可是我觉得……魏将军还有点可怜。”

  夜雪焕表示深有同感。

  --------------------

  下一章开西北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