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77章 千鸣

  夜雪焕当然没有无聊到去质问魏俨,那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何况他多半也不会承认。但一旦看穿了这一点,许多事就都解释得通;比如魏俨一直都用替字喊夜雪权,比如他轻易抗旨,不去东宫而转去御书房,比如他对当日御书房的情形三缄其口,甚至连夜雪焕都问不出来,想必也是在替夜雪权保守某些秘密。

  虽也说不上是坏事,但夜雪焕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他并无姐妹,平白无故却成了好友的舅子;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来一次不成?

  这实在是猝不及防,魏俨是何时开始喜欢夜雪权的,夜雪权本人又是何态度,他先前竟是一点迹象也没看出来。

  再是他沉稳冷静,也不由得百爪挠心,十分想知道前因后果;可他从当年在太学府里认识魏俨时开始回想,竟完全想不出有何值得注意的细节,最后只能感慨:“我之前说错了,魏俨才是旷世大情种,莫染不配。”

  蓝祈故作叹惋:“落花有意,就是不知肃亲王有没有情了。”

  夜雪焕想了想,很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好说。但他若当真无意,反而不会如现在这般若无其事。只不过……魏俨可真是挑了个难度最高的。”

  蓝祈撇嘴道:“是啊,就你会挑。”

  夜雪焕失笑,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我可不是会挑?”

  两人虽然完全是看戏的态度,讨论得热火朝天,却也没有特别再关注此事。

  待到四月初五,夜雪渊在宣政大殿前摆坛开祭,全军誓师,四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定南王府亦派兵七万,与八万西南边军一道,合计五十五万,在云水关合流之后,就会直接压进颐国。

  大军一出发,夜雪焕便也启程。因为路遥要暂时为夜雪渊所用,他也不可能全无防备,最终还是让童玄留在了丹麓,另挑了一名侍卫暂代童玄之职。

  此人名叫程书隽,年纪比蓝祈还小些,人却长得身强体壮,脑子也活,又是童玄一手培养起来,说是暂代,其实和接班也相差无几。路遥对长期分居两地怨气很深,童玄早几年前就在有意地培养他,希望他能早日独当一面,自己也好退下来,多陪陪路遥。

  重央有专门安置烈士遗孤的部门流芳台,这些孩童因为出身清白、孤苦无依,大多都会被培养成暗卫、侍卫一类,专门为皇族权贵尽忠。童玄和路遥皆出自流芳台,所以自幼相识;后来童玄被楚家挑中,成了夜雪焕的护卫,陪着他一道去了西北,而路遥则被刘家挑走,最后阴差阳错还是成了夜雪焕的手下,也算他们有缘。

  程书隽亦是流芳台出身,当初还是路遥跟着童玄一起去挑的人;如今这小侍卫虽还不能算正式出师,但勉强能堪一用,直接跟着夜雪焕,想必能成长得更快。

  路遥对此自然喜闻乐见,出发当日亲自送到了城门口,满脸堆笑,拍着程书隽的肩膀,说了一堆天降大任之类的屁话;程书隽还听得十分认真,连连点头,童玄简直都没眼看。

  千鸣城遥远,沿途并非每日都能经过城镇,野宿的情况会很多,车架同时就要具备日常起居功能;何况夜雪焕新封亲王,初回封地,必须做全仪仗,是以他的车辇豪华无比,六匹纯黑骏马交错列队,车厢分里外双层,里层软榻小几熏炉一应俱全,外层则供侍从随时听命伺候。前后都簇拥着黑衣的玄蜂侍卫,程书隽在前方领路,后面还跟着诸多婢女侍从,声势极为浩大。

  他从北门出城,北门便戒严整个上午,只供他一人出行。前来送行的也不多,楚悦之夫妇肯定是不会来的,夜雪权在宫里议政,魏俨负责他的出行,自然也来不了,其余官员更不敢与他攀关系,贺帖和礼物倒是收了一大堆,可到最后除了路遥,竟就来了个南宫秀人。

  ——威名太盛,有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南宫秀人拉着蓝祈,眼泪汪汪地叮嘱:“蓝酱,我明年就要加冠啦,你可要回来观礼呀。”

  蓝祈顿时有一种马上要奔赴战场一去无回的错觉,只能默默点头。

  冠礼一般都放在二月,按照重央习俗,他们明年年节要在新王府里守岁,基本是赶不回来。南宫秀人大概是没想到,蓝祈也不忍点破,只能到时候再想法子哄他了。

  南宫秀人又道:“要是三哥欺负你,你就写信告诉我!我……”

  “你能怎样?”夜雪焕在一旁嗤笑,“西北的云杉可比太学府那棵银杏高多了,你可要试试?”

  南宫秀人噎了一下,扁着嘴躲到了路遥身后,对他扮了个鬼脸。

  路遥的吩咐也差不多做完了,用力往程书隽背后一拍,豪言壮语道:“去吧少年!从今天起,你就是玄蜂全营的希望!”

  程书隽大声答道:“大嫂放心!”

  童玄:“……”

  夜雪焕促狭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挥挥手就带着蓝祈上了车。路遥和南宫秀人一起挥着小手帕,目送着车队远去,然后勾肩搭背地回去喝茶听曲。

  车厢庞大,行驶起来自然平稳,软榻上一只肥猫睡得昏天黑地,一上午也没换过姿势。

  刚开春时,高迁找了个老手,两盏茶功夫就把少主祸害小母猫的作案工具给缴了。少主从此失去理想,越来越懒,对于接下来的长途跋涉毫无兴趣,一日里倒有七八个时辰是睡着的。夜雪焕有时嫌它碍事,丢出去给侍卫们调戏,它也无所谓,只要给吃就给摸,脑袋屁股肚子爪子随便摸,几日下来好像又胖了不少。

  行程枯燥,夜雪焕每日尚有折子要批,同时还要关注西南战事的进程,算不得闲暇;蓝祈却无所事事,窝在车厢里,连鞋袜都懒得穿,时不时就打瞌睡。

  夜雪焕怕他乱了作息,不让他睡,总要去逗他;逗着逗着就要上火,少不得又是一番胡闹,把蓝祈闹得先精神后疲惫,午后才让他小憩一会儿,日夕前再出去骑马放风,倒也没那么无聊了。

  这可苦了程书隽,好好一个血气方刚的正经少年,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摸过,整日里看到的却都是些不可描述的刺激画面。他先前曾跟着去南巡,但不曾这样贴身伺候过,所以直到现在才明白童玄早先给他的诸多告诫是多么正确,比如蓝祈午憩时一定不要去打扰,比如夜雪焕把少主送出车厢后一定不要主动还回去,比如夜雪焕带蓝祈去放马时一定不要跟太紧……真不知是瞎了几回眼才能得出这样的血泪教训。

  如此行进了十日左右,终于到了破雾关。

  破雾关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通行关卡,而是银龙山脉中的一条天然峡道,由此处可直接横穿银龙山脉,也是往返北境的必经之路,战略意义重大,是以在通道两头设关,派驻军把守。不需通关文牒,但因道路狭窄难行,需要驻军安排引路,控制通行人数,避免阻滞。

  夜雪焕此次仪仗繁冗,车辇又太宽,无法像往年那样轻车快马地通过,只得在关前留宿一晚,第二日两头封关,先供他过关。

  他在北境一带的人望自然比在南境高得多,那些原本在等候过关的百姓商队一听是要给荣亲王的仪仗让路,无法通行,非但毫无怨言,甚至还觉得十分荣幸,第二日一早就全堵在关前争相迎接,伏地跪拜,高呼千岁,热情得连夜雪焕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亲自骑着青电让人围观了一圈,才总算进了峡道。

  负责引路的驻军将领与他也是旧识,先是恭喜他封王,随后又就早上的情形揶揄调侃了一番。他倒是个识趣的,见夜雪焕马上还带着蓝祈,也就不多攀谈,拉着程书隽去了仪仗最前端,省得瞎眼。

  破雾关是天然形成的峡道,原本并非处处都能供车马通行,人工开凿的痕迹随处可见,蜿蜿蜒蜒,曲折盘绕,一些陡峭的山壁上还搭着木架,以防山体滑塌。峡道内常年薄雾笼罩,两边都是高峻的山峰,抬头便只能看到一线狭窄的天隙,峰顶尚有残余的积雪,往下是青灰色的山岩,山腰以下则因潮湿不见阳光而爬满了绿苔,偶尔还能听到山泉从石缝中淙淙流过的声响,别有一番景致。

  走在其中,马蹄声便在山壁间踏踏回响,虽难免有些压抑,却也让人不得不由衷赞叹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

  夜雪焕每年往返,早已见惯;蓝祈第一次见,脸上虽没有多少惊奇之色,眼中却清亮清亮的,明显兴致盎然。夜雪焕也不点破,从背后拥着他,只让他自己体悟这山河之中的妙趣。

  ——重央的盛景还有很多,他都会带着他一一看过。

  原本按照正常速度,一日便可通关;但此次车重人多,到了夜间也才过了一大半,只能原地夜宿。

  山间昼夜温差明显,雾气都凝聚成了露水,视线便尤为清晰;夜雪焕抱着蓝祈坐在车前,仰望着头顶那一线狭长而闪耀的星幕,不由得感慨:“我也没在夜间走过破雾关,景色倒也别致。”

  一低头,那些明灭的星辰就尽数落入了蓝祈漆黑的杏眼里,目光流转中又映出了他浅色的瞳仁,看得他一阵心旌神摇。

  于是当晚,少主又被丢出了车厢,在侍卫们腿上睡了一夜。

  银龙山脉斜贯南北,山阳面的暖风从这处唯一的隘口灌进来,成了阴湿的水雾;而山阴则气候干爽,常年风高云淡。第二日正午时分,刚从破雾关出来,立时便春风拂面、艳阳高照,峡道里的湿冷之气被吹得无影无踪,倒真有几分破雾见阳的意味。

  过了破雾关,便算是正式入了北境。

  北境的风土人情与南境、与大央原都迥然不同,地势高险,雨旱分明,土地也贫瘠,但物产却极为丰富,除了上等的棉麻、绒缎、皮毛之外,更有诸多果物、药材、玉石等等,临戈郡所产的神仙醉更是与夕云露齐名的佳酿,是以虽然气候条件恶劣了些,但绝不贫苦,似千鸣城这样的郡府更是富庶,在税收上甚至都不输于右陵这样的南境大城。尤其这些年边境太平,百姓生活平稳,人口逐渐密集,西域异商逐年增多,一派欣欣向荣。

  夜雪焕在其中自然要居头功,百姓都对他充满了崇拜和爱戴。越往西北走,感受就越明显,还有不知哪里传出去的消息称他宁可不做皇帝也要守护边境太平,爱民精神简直感天动地;尤其他这次仪仗又太过招摇,每过城镇都要被夹道欢迎,当地官员隆重接待,百姓还会自发献礼。

  最夸张的是刚入临戈郡境内时,一名老村长带着村里几个青壮年,扛了八条年前新腌的大火腿来,条条都扎着喜庆的大红绸缎,说是去接亲的都有人信。

  夜雪焕哭笑不得,又不好不收,便让厨子直接烹了,在当地官衙门前摆了流水席,让百姓分食,做了个现成人情,自己则趁机开溜,颇有几分狼狈和无奈。

  将将到了五月初,才终于抵达了千鸣城。

  新的荣亲王府早已竣工,负责修建的工部官员有意巴结,知道荣亲王的小心尖是江东出身,试图修个像百荇园那样的江东园林出来;但西北毕竟气候条件有限,引水不便,水生植物也大多养不活,最后只能简单粗暴地挖了个大湖,湖中养了锦鲤,湖上架着九曲回廊,廊下栽了些莲花,中间还有一方湖心亭,湖边移栽了一圈垂柳,柳枝正抽得茂盛,郁郁葱葱,看起来生机蓬勃。只是如今水位尚浅,要等到六月雨季时再自然蓄水,到时鱼戏莲叶,柳枝点水,想来也颇有趣味。

  西北地广人稀,王府又修在千鸣城郊,占地极大,这湖更是挖得又宽又深,绕湖一周大约要一个多时辰。

  夜雪焕牵着蓝祈逛了一会儿,不由得摇头:“这可要让人好好看着些,若是我们那傻儿子在这里落水,怕是尸体都捞不着了。”

  话音未落,正在巡视新领地的少主倏地窜上了旁边的一棵柳树,然后顺着柔软的柳条准确地栽进了湖里,杀猪般的嚎叫顿时响彻湖面上空。

  夜雪焕:“……”

  蓝祈:“……”

  程书隽赶紧跳湖营救,一人一猫湿淋淋地上了岸,凄惨无比地被侍卫簇拥着去更衣洗浴。

  夜雪焕叹了口气,蓝祈撇嘴道:“白捡的儿子,要求别太高了。”

  “好吧。”夜雪焕勉为其难地点头,“只能等蓝儿给我生一个聪明的了。”

  蓝祈哦了一声,“那你慢慢等。”

  两人牵着手信步而行,沿湖是一片桃花林,但眼下不是花期,看不出什么景致来,反倒是湖对岸的暖阁更让夜雪焕满意。整座暖阁以椒泥涂墙,绒毯铺地,下走地龙火道,屋外种红梅青柏,还砌了观景用的琉璃窗,到了冬季让蓝祈躲在里面,不仅保暖,还能观雪赏花,想必他的寒症会好过很多。

  等到彻底安顿好,西北总督府的谒帖便掐着时间地送了过来,在总督府里摆宴接风。西北总督和临戈郡郡督亲自到王府门前等候,底下各级官员全数在督府门前迎接,场面极为浩大。

  夜雪焕带着蓝祈欣然赴宴,席间明确表示,自己要主理边关军务,定期去边关巡察,凡郡中有需要王府做批示的,一律都由蓝祈拿主意。

  底下的官员神色各异,有人惊有人疑,还有人若有所思,都被夜雪焕一一看在眼里。

  他往年只在亟雷关,不必与官场打太多交道;但如今临戈郡成了他的封地,自然要把底下的魑魅魍魉都看清楚。在这种事上,蓝祈与他配合着放饵钓鱼、诓骗无知群众也不是一次两次,多少人都被蓝祈这无辜又无害的外表所蒙蔽,只是如今他在丹麓城已经声名鹊起,效果估计要大打折扣;但若当真有人心思不轨,定会忍不住从蓝祈身上入手。

  ——自己的地盘,当然要全部清理干净了,晚上才能睡得安稳。

  见过了大小官员,接下来该就是当地富商大户。夜雪焕却一并推了,声称事有轻重缓急,要先去亟雷关交接,其余拜谒之事一律延后,实际上却偷偷带蓝祈去千鸣城里逛了逛。

  不同于右陵的鲜亮活泼,亦不同于丹麓的庄严肃穆,千鸣城从外围城墙到城内建筑都透着一股豪放粗野的味道。道路只简单以拳头大小的碎石块铺就,却横平竖直,平整开阔;屋舍楼阁虽然都不如何高大,却都方方正正,敞亮通透。

  如今正是旱季之末,久未经历雨水滋养的土地上扬着一层薄薄的尘烟,使得城中多了些黄沙漫漫的苍凉之感;而一旦雨季来临,尘土被暴雨压下,整座城池立时就会被冲刷得焕然一新,那时便又会是另一副景象。

  千鸣城的功能分区十分明确,城北是督府和官衙所在,东南两边皆为民居,唯城西有一大型集市。这集市同右陵花市一样日日开市,只有夏季雷暴、冬季大雪天时才会暂时关闭,是以被形象地称之为晴市。

  也正因为是城中唯一的大型集市,里头应有尽有,上至金银玉帛、珍奇珠宝,下至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甚至还有许多西域异商带来的新奇玩意儿,都分门别类地罗列其中,杂而不乱;市内各处都有详细精确的地图和路标,哪怕是初次来也不会迷失在这庞大的市集里,可以说是规划得十分体贴细致。

  夜雪焕换了便服,倒不如何担心这些普通百姓会认出他来,逛得十分随意。他自然不需要采买,但毕竟是自己的封地,总该要体察一下民情。

  西北民众大多身材魁梧,民风又奔放热辣,鲜少见蓝祈这样纤细清秀的江东人,反而惹眼,一路都有商贩吆喝,给他介绍西北的特产风物。

  商人的眼光何其毒辣,都看得出他旁边的夜雪焕才是真正的金主,两人又关系亲密,马屁就拍得无比凶残,说他们天造地设神仙眷侣,什么百年好合举案齐眉,跟在后面的程书隽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夜雪焕却很是受用,陆陆续续也买了不少,大多是果脯蜜饯一类。

  蓝祈喜甜,平日就爱这类零嘴;但若当真要吃,王府里自然有最好的,此时不过是图个好玩。商贩们也没有因为他们是外地人而乱喊价钱,生意做得很是良心。

  “倒是真的改善了不少。”夜雪焕轻笑,“从前的晴市可没有这么友好。”

  程书隽本以为他是带蓝祈来偷闲,闻言才知他竟当真是来微服暗访、体察民情的,顿感一阵羞愧。

  “千鸣城只这一处大集,被当地几个富户氏族把控,地租贵得离谱,地痞无赖横行,百姓怨不敢言。三年前,现在的千鸣城督上任,那小子直楞,头上三把火,想要整改,又哪里斗得过那些地头蛇。几次交涉无果,还想往郡督一层上报,差点没丢了饭碗。”

  既已是从前之事,当中必有转折,所以蓝祈很配合地问道:“后来呢?”

  夜雪焕笑道:“当时漠北一战,童玄重伤,路遥就跑去雪鹄关照顾他。两人回来时途径千鸣城,路遥险些在晴市上被人当街非礼,你说童玄能忍么?”

  “蓝少爷,你可不知道那群刁民有多悍。”程书隽听他提起这段旧事,忍不住小跑两步,上前插嘴道,“我们才四五个人,对方居然来了四五十个。童大哥伤势未愈,又挂了不少彩,幸好官衙及时来人制止。战场上没被敌人捅死,倒差点死在一群刁民手里,你说窝不窝囊?”

  夜雪焕道:“路遥连夜发急信给我,说有一群刁民险些要了童玄的命,你说我能忍么?”

  蓝祈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这换了谁都不能忍。

  “我当时已是边帅,不太好插手官场之事,只能先让附近的驻军前去施压,暗中调了百名玄蜂侍卫乔装其中,支持千鸣城督整改晴市。如今晴市这块地收归官府,有专人管理,规划也是路遥帮着做的。”

  夜雪焕脸上颇有讽意,“当时闹事的那批人被我直接砍了,但背后操控的几个氏族都没动到筋骨。当初我不便深涉其中,但如今既然封在了临戈郡,这些毒瘤……一个都留不得。”

  蓝祈对这些官场之事并不陌生,默默听着。

  西北偏远,朝中鞭长莫及,管理混乱,官家与当地氏族相互勾结,虽然资源丰厚,但官富民穷。晴市能有如今的繁荣面貌,也是因为那些地头蛇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否则难改现状。

  这还只是一个千鸣城,临戈郡下共十一城,情况都大同小异;想要彻底整治,只怕还需要长久之计。

  蓝祈想到了那些被夜雪焕拒之门外的当地富户,上赶着来巴结,也不知其中有多少咎由自取要倒霉的。

  他又想到了楚后那番关于民智开化的言论,这些地头蛇何尝不是集权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却因为只贪私利而阻滞了地方上的繁荣。

  他越发能理解楚后“放权归民”的想法,若民众足够理智,能够遵纪守法、礼信互爱,这的确不失为是个好选择;但当下显然还不可能,所以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顺应本心,身为上位的统治者,尽量造福于民。至于会不会动摇皇权——那是千百年之后的事,到时这天下还姓不姓夜雪都说不好,想那么多作甚。

  就算楚后能看到那么长远的未来,这条路也终究还需要后人来走;何时能走到、会走成什么样,他们都无法左右。夜雪焕就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才没有像楚悦之那样被吓到;他的本心永远清明,他的追求永远坚定。

  蓝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情,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都不足以动摇这个男人。

  正说话间,一名布衣青年迎面走了过来。虽然步调不快,又其貌不扬,不算引人注目,但神色匆匆,与周围采买闲逛的民众截然不同。蓝祈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前几日还刚刚见过,正是千鸣城督王扬维。

  王扬维走到夜雪焕面前,俯首一揖,低声喊道:“王爷。”

  夜雪焕看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你的眼线倒是多。”

  “……下官不敢。”

  王扬维生得面方耳阔,天庭饱满,一看就是个无比正义正直之人,不穿官服时更显得年轻,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初出茅庐的青涩感。

  这样的人在官场很难生存,很容易就撞得头破血流;但只要再成熟一些,把这一腔热血沉淀下来,必有前途。夜雪焕不喜西北总督和临戈郡督那两只油滑的老甲鱼,反倒觉得王扬维是个可塑之才,有意培养,想慢慢把他扶上去,以掌控临戈郡的官场。

  “晴市如今虽是官衙在管,但还是会有人时不时来捣乱,又不敢明着来,阴险得很,只能让人暗中留意着。”

  王扬维挠了挠后脑勺,他在夜雪焕面前似乎有些拘谨,倒也不是畏惧,而是某种见了仰慕之人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展示自己这几年来的经营成果。

  “你做得不错。”夜雪焕毫不吝啬地赞赏道,“即便是放眼天下,这晴市也能说是首屈一指的大集了。”

  王扬维忙道:“王爷过奖了。”

  嘴上谦虚,可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根本遮掩不住。

  夜雪焕继续信步逛着,突然开口问道:“你有事?”

  王扬维一愣,随即有些脸红,嗫嗫道:“下官也不是有事,就是……”

  他偷偷瞥了眼夜雪焕与蓝祈牵在一起的手,又瞥了瞥后面拎着各种大包小包的程书隽,脸上逐渐浮现起了某种坚毅而慎重的神色,沉声道:“王爷之前说,郡中一应事宜都由这位蓝公子做主。”

  他看着蓝祈,一字一顿地说道:“下官想知道,这位蓝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得王爷如此信任,能不能为千鸣城的百姓谋福。”

  自从在鸾阳相识以来,外界对蓝祈的质疑就不曾断过;但张口问的不是身份而是能力的,王扬维还真是第一个。

  夜雪焕将蓝祈往身边牵了牵,悠然答道:“蓝儿……是我未来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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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启西北甜饼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