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71章 岁终

  夜雪渊从荧煌殿出来,远远便看见了那个倚在廊柱上的高挑身影。一袭白底靛色云纹的斗篷,浓密的青丝只松松绾了个云髻,以一根翡翠簪子束起,与往日的打扮完全不同。分明是慵懒地斜着身子,却也丝毫不显得轻佻不端;那身斗篷与身后的雪景融在一起,竟都有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冷艳之感。

  他对这件斗篷印象极深,去年入冬前,尚衣局送了冬衣料子来供太子妃挑选,她除了一如既往地挑选了几匹如初春般温暖清新的杏黄鹅黄锦缎之外,还破天荒地挑了这匹如碧空霁雪般清冷的厚绒料。夜雪渊当时还问过她,她也只是半开玩笑地说是心血来潮;做了一身斗篷,却从来也没拿出来穿过。

  那一刻,他恍然在想,玉恬也并非完全没有露出过破绽,只是他从未留意罢了。

  想要完美地扮演另一个人,绝不单单只是改变容貌这么简单。她要放弃自己的名姓,忘却原本的喜好,抹杀掉真正的性情,时时刻刻都松懈不得;若非是刘霆此次逼宫,她还不知要在这层郁斐华的外皮里伪装多久。

  夜雪渊有些难以想象,她那些隐藏起来的自我是在变得越来越压抑苦闷,让她在无数谎言里沉溺窒息,叫嚣着想要释放,还是在逐渐消退模糊,慢慢被同化成那个真正的郁斐华?

  她偶尔会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细节上显露原本的喜好,再用“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这样的理由掩盖过去,是不甘心真正的自己就此消失,还是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些安慰和勇气?

  她会那样果决地杀死郁斐华再毁其容貌,究竟是纯粹从利益角度出发,要彻底取而代之,还是难以避免地掺杂着某些嫉恨怨怼,想要借机发泄?

  她杀人时的心狠手辣是否一定就是真的?这五年里的相濡以沫又是否一定都是假的?

  夜雪渊突然很想了解这个女人真正的想法,想要看到她最真实的一面。

  他也渴望像夜雪焕那样,拥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也完全信任他的知心人。

  ——不需要多,一个足矣。

  见他出来,玉恬便站直了身子,缓缓走到他跟前。

  夜雪渊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凛辰殿那边说夫君在三殿下这里。”玉恬柔声答道,“我过来与夫君说一声,东宫已经整理妥当了,可要搬回来住?”

  宫变之后,东宫里一时也住不了人,夜雪渊就先搬去了原本的寝宫凛辰殿,醒来后又被夜雪焕拉着一起各方善后,根本连玉恬的面都没碰见,没机会与她细谈当日之事,却也不曾与她撕破脸皮,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僵着,到头来竟还是玉恬先来找的他。

  许是两人都卸了很多负担,此时见面倒反而没有预料中的那样冷场尴尬,彼此都默契地不去提起那晚东宫里的狼狈疯狂。玉恬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却并非是从前那副太子妃的温婉模样,眉眼间都隐约透着些压迫感,声音也略显低哑,更有了某种成熟醇厚的风韵。

  “既如此,让凛辰殿那边收拾好就是。”夜雪渊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辛苦你了。”

  玉恬眨了眨眼睛,反倒接不上话了。虽是有意打破僵局,却没指望能恢复到从前的关系。夜雪渊心里再恨她,始终不可能公然揭穿她的身份;夜雪焕为了瞒下蓝祈身上的隐秘,也与他说那些青冥蝶都是她解决的,送了她大功一件。但即便如此,哪怕最终让她坐上后位,也不过是貌合神离,每日里冷眼相对,再无夫妻情分。

  她是真的没料到夜雪渊还会点头同意与她同住东宫,还会像从前一样,在为他打点过日常生活之后,和她说一句“辛苦你了”。

  夜雪渊像是看不出她的措手不及一般,又淡淡问道:“杨连宇可曾为难于你?”

  玉恬愣了片刻,笑答:“自是不曾。只是到底夫君才是东宫之主,我不过……”

  “我是东宫之主……”夜雪渊往前靠近了一步,淡色的眸子里映着皑皑白雪,更显得清明澄澈,“……那你呢?”

  玉恬笑了笑,平静答道:“夫君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夜雪渊抬手,将她鬓边一绺碎发勾到耳后。她身上隐约带着一股冷香,似梅似雪,清淡难辨,却又格外悠远沁鼻。

  他沉默许久,才低低说道:“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姓。”

  即便已经从夜雪焕口中得知,却依然想要听她自己说出来。说是试探也好,是确认也罢,他如今迫切地渴望着陪伴和支持,没有气力再和自己身边的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玉恬并未犹豫,轻笑道:“我叫玉恬。玉石之玉,恬静之恬。”

  夜雪渊定定地看着她,手掌覆到她在寒风中吹得冰冷的脸颊上,感受着那种细腻光润的触感,又道:“我想看看你原本的模样。”

  “……这一时倒还改不过来。”玉恬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若是我原本的样貌不如现在这副皮囊呢?”

  她与夜雪渊相处五年,看到的都是他最真实、最无防备的模样;刘霆为了架空他,本就不让他接触权臣,所以他的好恶其实很简单,不爱应酬往来,也不喜逢迎策对,没有太深的心机,却也无甚真正可用之人。

  他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一个夜雪焕,又怕夜雪焕会成为第二个刘霆,想要拉拢属于自己的心腹,就只有放下身段,去做一些他从前不屑于做的事。

  所以玉恬见他态度如此平和,只当他是在怀柔自己,心中微觉刺痛;可那种生涩的示好又让她没由来觉得可爱,忍不住就想调戏两句。

  夜雪渊却答道:“无论你是何模样,都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玉恬彻彻底底地愣住了。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可他脸上却只有连日来堆积出的疲惫落寞,似乎已经无力再质问她任何一件事。

  “母妃明日便要入殓,你今晚陪我守夜吧。”夜雪渊的声音略带颤抖,深沉的目光里透着某种极力掩藏的不安和期待,“当着母妃的面,我们把事情都说清楚。”

  玉恬深深叹了口气,嘴角带起了一抹苦笑。她本该是世上最擅长欺骗和谎言的人,若当真有心欺瞒,如今之事倒反而简单得多了。可不知为何,一迎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她竟会觉得愧疚心虚,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欺瞒于他。

  她开始明白,为何蓝祈那样一个本该无情无欲的金睛会沦陷得如此彻底;或许他们夜雪氏的人当真是天生的征服者,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和气魄,会让人不自觉地凝望和追随。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尽数告知于你,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我?”

  夜雪渊不答,伸手揽过她的后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在她眉上那两粒鲜红的朱砂之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我不管你从前是何身份、有何目的,你如今都是我的妻,是真正应当属于我的人。”他低声说道,“我只要你如你自己所言,一心向着我、念着我,永远……不要背叛我。”

  “我只问你……我能信你么?”

  温热柔软的触感只在额间残留了片刻,转眼又被风雪吹得更加寒凉,使得这个浅浅的亲吻带上了些许刺痛,缱绻得恍如错觉。并非是多么出格的举动,五年夫妻,又有什么事没做过;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吻不是给了那个郁斐华的皮囊,而是真真正正地落在了她玉恬的眉间。

  她不曾想到,在一切谎言被揭开之后,他们反而可以贴得更亲更近。

  她能成为金羽,绝不仅仅是因为那身精绝的魅术和蛊术,更不是因为她是玉氏嫡系子弟;她合该与蓝祈一样机敏睿智,有着自主判断和行动的权限,却只被当做一个生育工具,被刘霆和玉氏两头利用。所以在最开始时,她的确不是为了夜雪渊,也不是为了追求最大利益,不过是因为愤懑不甘、怀才不遇,才想要开拓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当初的傲慢叛逆已经逐渐褪去,利用她的人也已经委顿凋零,可眼前这个男人却依然需要她。

  ——她喜欢这种被信任和依赖的感觉,也喜欢眼前这个外冷内热的男人。

  “你当然可以信我。”她踮起脚尖,凑到夜雪渊耳边轻声说道,“我还可以为你做很多事,你可以成为一个千秋万代都认可的好皇帝……只要你信我。”

  “……好。”夜雪渊握着她的手,郑重说道,“我信你……恬儿。”

  …………

  又过了十余日,便到了小年夜。

  丹麓迎来了一年里最为寒冷的时节,一连数日都大雪不停,厚重的积雪把整个皇城里的金瓦红墙都染成了一片生冷的银白,像是在映衬着宫里这肃杀沉重的气氛,又像是在无言地预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惨事。

  皇帝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夜雪焕一直在代政,上上下下的朝臣看在眼里,再迟钝的人都该看出些端倪来了。而事实上,夜雪焕自己有意让权,处理的都只是日常事务,真正的善后处理工作基本都在夜雪渊手里。

  夜雪渊也是个狠角色,从前被刘霆压制着,无甚发挥余地;如今终于得以自立,下手竟丝毫不拖泥带水,通过夜雪焕向定南王借了人手,军中的几个刺头说扣押就扣押,稍有不服的都一顿好打,几次杀鸡儆猴下来,整个南境很快就老实了。

  夜雪焕南巡时已经狠狠整治过一通,云水关又被南府把持,南境官圈就是想反抗也拿不出太大的力量来。太子自己与刘家翻了脸,要清洗残留势力;哪怕他眼下尚且势单力薄,但刘家已经树倒猢狲散,除非是最忠实的拥趸,否则也没什么反抗的必要,赶紧倒戈投诚才是自保良策。

  眼见着刘家就要被连根拔起,楚家和南宫家都有些坐不住了。然而楚悦之到现在都还没能回到丹麓,被连日大雪困在途中,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度启程。至于南宫家就更加无奈,夜雪薰分明只是擦破了点皮,却硬要说自己是伤员,躲在寝宫里装虚弱;莫染这个北府世子明目张胆地留宿宫内,两人成日里胡天胡地你侬我侬,简直没眼看。

  皇帝反正昏迷不醒,南宫雅瑜也一味纵容,南宫家便是想为自家皇子造势都无颜开口。

  朝中暂时稳定,只有太医苑成了一锅热蚂蚁。夜雪焕每日早晚去请安,几个老太医就明里暗里地汇报请示,一个个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额上的褶子都深了好几分。

  夜雪焕也看得出皇帝已是强弩之末,再拖下去只怕也无力回天,这日清早与南宫雅瑜商议之后,便让太医调整了用药,转头就叫上了夜雪渊,又秘密将左相卢秋延与兵部尚书冯以征喊去了御书房。

  刘霆伏诛,卢秋延自然就要接替右相之位,只是宫中情况未定,尚未正式定职。至于这空出来的左相——冯以征自己也已经明白了。

  冯以征本是楚家的门卿,但此人颇有胸怀,更有远见,早几年就借着楚家的门路默默转投了夜雪焕。

  两人平时从不公开接触,一些装模作样的寒暄往来都是通过楚家。夜雪焕自己无意继位,却要把势力根植于朝中,同时还要让权给夜雪渊,就必须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心腹来两相权衡。

  卢秋延虽有才干,但为人太有主见,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为第一目标,始终不能完全为他所用。何况他还要通过左相之位来掣肘御史台那群脑筋不转弯的老御史,不说控制御史台为他说话,但至少要在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在这方面,卢秋延未必会站在他这一边。

  这番密谈实际上就是讨论皇帝的后事和新帝继位后的权利分割。夜雪渊会坐上皇位,但朝中还有相当的分量在夜雪焕手中,也算是他二人未来君臣关系的某种平衡。卢秋延和冯以征都未觉意外,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

  到了第二日清晨,皇帝终于醒了。夜雪焕大早收到消息,匆匆赶去太微殿,正好在途中碰上了从东宫过来的夜雪渊和玉恬。

  刘妃孝期未满,这两人虽未穿缟衣,却也都一身素白,绣图滚边暗纹一应没有,惨淡得活像是来奔丧送葬的。

  ——真要论起来,其实倒也无甚差别。

  太微殿门前聚集了一堆嫔妃,按照位份大小,规规矩矩地候着。

  夜雪极一向对后宫不甚上心,三宫六院虽也不少,但真正临幸过的屈指可数,膝下统共就五个皇子,其余嫔妃一无所出,真说不好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群后妃早就没了指望,以至于皇帝从连日昏迷中醒来,她们也只是出于礼法才来候着,看到两名皇子前来,默默让开了一条路,一个个的都很麻木。

  夜雪薰的寝宫离得最近,所以也来得最早,但明显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和莫染胡闹太久。夜雪权也已经到了,但腿伤未愈,坐在殿内一角,脸上波澜不惊。小楚妃领着夜雪镜站在另一边,眉间的燥意根本都掩盖不住。

  她在皇帝榻前照顾了十余日,好不容易盼到他醒转,还没能诉一诉自己连日来的担忧辛劳,一直告病的南宫雅瑜就款款而来,直接把她赶出了内殿;要不是看在五皇子的面上,只怕都要让她去外面和其他嫔妃一道站在冰天雪地里候着了。

  皇帝尚未完全回复意识,太医都在忙进忙出,内殿里只有一个南宫雅瑜,其他谁也不让进去。

  等到皇帝总算清醒,第一个叫进去回话的却是夜雪权。当日御书房里必有猫腻,夜雪权一直缄口不言,皇帝刚刚清醒就喊他进去,明显是要串口供了。

  夜雪权没过多久就从内殿出来,被颜吾搀扶着,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涣散的瞳孔愈发黑沉,看不出一点情绪。

  随后进去的是夜雪薰,一脸索然地进去,又一脸索然地出来,浑然无谓,仿佛里面躺的不是他亲爹,而是个从未谋面的生人。

  夜雪渊进去的时间比前两人都久,里头隐隐都传出了低吼声,最后出来时狠狠甩上了门,眉眼间满是怒意,薄唇都抿成了一条线。玉恬悄悄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臂,他才算冷静了些,给夜雪焕使了个眼色。

  夜雪焕会意,施施然进了内殿。

  内殿里熏炉烧得正旺,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和湿味,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艰涩粗重的呼吸声在室内回响,夜雪极斜靠在床沿,两颊深陷,双眼混浊,斑白的发丝披散着,更显得稀疏败落。

  他重伤失血,又昏迷十余日,本就极其虚弱,禁不起半点折腾;几剂猛药下去,几乎就是透支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直接把他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今虽然意识清醒,怕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把几个皇子分别喊进来回话,实际上就是交代遗言了。

  陈悭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捧着一碗参汤给他吊命。他伤在喉咙处,吞咽困难,一碗参汤到现在也没能喝完。

  陈悭的神情越发悲戚,恨不得都要哭出来;而坐在一边的南宫雅瑜却脸色淡漠,手里把玩着茶盏,一言不发。

  夜雪焕语调轻缓地说道:“父皇重伤初愈,许多事不急于一时,还是先保重龙体才是。”

  夜雪极闻言冷笑:“朕这身子还能撑多久,朕自己心里清楚。”

  夜雪焕不温不火地答道:“父皇若有教诲,儿臣洗耳恭听。”

  “你这么有本事,朕还有何可教诲你的?”夜雪极阴沉着脸,又怒又讽地嗤笑,“朕可真是生了一群好儿子,一个比一个会败事,一个比一个盼着朕死!”

  他情绪激动,嗓门一高就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若不是有陈悭扶着,几乎都要倒回床上去了。

  陈悭赶忙给他拍着胸口顺气,口中说着“陛下息怒”,一面用眼角余光怨毒地睨着夜雪焕。

  夜雪焕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这位父皇如此气急败坏过,心里并无同情,却也无甚快意。

  ——这场宫变之中,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他这十余日中查明了不少事,比如金吾卫的确只是将计就计,假意谋逆,但方敬却是真的要报私仇,真的与刘霆联手,所以刘霆才有恃无恐;而金吾卫其余军官百口莫辩,稀里糊涂就与羽林军拼了个两败俱伤。至于方敬究竟有何私仇,谁也说不清了。

  又比如反叛的东宸卫里也的确有楚家之人,但早已被夜雪极策反,只待谋害太子之后再反咬楚家,结果被夜雪焕横插一脚,连着刘霆的人一锅端了,未能成事。

  再比如后宫那头的金吾卫里也有楚家的人混迹其中,要暗杀南宫雅瑜,好让楚棠楹上位;然而这批人实际上也已经被皇帝策反,借楚家之手控制夜雪薰,以此来牵制南宫家,必要时甚至连他都要杀,反正最后刘霆和楚悦之都可以背锅。

  夜雪焕原以为皇帝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好在莫染够莽够强硬,否则夜雪薰和南宫雅瑜当真要性命难保。

  他也总算看清了皇帝的意图,可笑夜雪权当初还和他讨论过皇帝究竟属意于谁,原来这位深谋远虑的帝王竟是谁都不曾属意,他们每一个都不过是任由摆布的棋子,随时可以抛弃,最后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是继任者了。

  这原是一个无比完美的一箭三雕的计划,他自己躲在争端之外,却可以一举剿灭刘家、逼退南宫家,再把罪名推给楚家,他本可以把历代皇帝都没能解决的三家权臣连根拔起;然而这个计划的每一步都失败了,这些个皇子当中没有一个愿意做个舍己为人的孝子,本该可以白捡便宜的夜雪焕冲得最积极,本该完全置身事外的夜雪权也不肯安分守己,就连他本该最信赖的金吾卫总领都叛了他,齐心协力破坏了他的布局,最后还赔了他自己的一条性命。

  所以夜雪渊才如此愤怒,夜雪薰和南宫雅瑜如此冷漠,而皇帝自己则如此歇斯底里。

  “父皇息怒。”夜雪焕淡淡应道,“儿臣自是盼着父皇安好……”

  “住口!”

  夜雪极怒不可遏,一把抢过陈悭手里的汤碗就往地上摔,只可惜手上无力,根本没能把碗摔碎,只在羊绒地毯上滴溜溜地滚了一圈,参汤泼洒出来,洇出了一片深色的污渍,不仅毫无气势,反而更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

  “逆子,口中无半句真话。”夜雪极粗喘不止,仍要痛骂,“最盼着朕死的就是你!”

  夜雪焕不以为然,但也懒得反驳;好不容易能让他醒过来交代后事,万一又气厥过去了可不好。

  反倒是南宫雅瑜慢悠悠地开口道:“方才泉幽那傻孩子句句发自肺腑,陛下说他不知轻重好歹;眼下容采好声好气,陛下又说他满口妄言。臣妾也很好奇,陛下到底想听些什么?”

  夜雪极艰难地转过头去,对着她冷笑道:“是,比起你给朕生的好儿子,他二人都算得上是大孝子了!”

  南宫雅瑜微笑道:“暖闻一直是个好孩子,不是么?没心没肺,才能活得潇洒自在。”

  “呸!”夜雪极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气喘吁吁地骂道,“身为天家龙子,还想要什么潇洒自在?!朕自打第一天坐上这个皇位,就从未奢求过什么潇洒自在!朕是这天下之主,朕要为全天下负责,你们这些皇子也合该有义务为天下而牺牲!”

  “可你们呢!”他双目通红,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夜雪焕,“你们一个一个,心里头就只有儿女私情!”

  夜雪焕顿感无辜,真不知他的几位好兄弟都说了些什么,挨个把皇帝气了一通,最后这莫名其妙的怒火只能由他来接。

  “陛下心怀天下,臣妾佩服。”南宫雅瑜也冷笑,“只是臣妾也想问问陛下,这天下与儿女私情就当真无法兼顾么?非要牺牲自己的皇子才能换得天下安稳么?”

  “凭什么身为皇子就要为天下牺牲?暖闻何辜,泉幽又何辜?他们就没有理想抱负,就无力守护这河山,非要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成全陛下的宏图大计?容采在西北将近十年,九死一生,边境太平至今,难道这天下就不能纵容他一回么?”

  “朕还不够纵容他吗?!”

  夜雪极吼完这一句,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翻白,险些又要昏迷;陈悭赶紧扑上去掐人中拍胸口,好一会儿才让他缓过气来。他歪在床头粗喘着,一时还说不出话,拦住了想要出去喊太医的陈悭,有气无力地比了个手势。

  陈悭叹了一声,从皇帝枕下摸出一物,双手捧到夜雪焕面前。

  ——明黄色的一卷布帛,竟是诏书。

  夜雪焕郑重地接了过去,展开读了一遍,只字未提逆乱之事,一堆上至祖先下至臣民的废话之后,又赞许太子恭谦谨德,可继帝位;三皇子军功煊赫,特赐西北军权,除非叛国大罪,否则永不撤回。

  “你那点心思,真当朕不清楚么?”夜雪极斜睨着他,“如此可满意了?”

  夜雪焕将诏书仔细收起,淡淡回道:“多谢父皇成全。”

  “朕许诺过的事,自然不会食言。”夜雪极惨笑,“若非是当年应允了缃绮,朕又岂会如此纵容你?”

  夜雪焕的眼神陡然一寒。

  “若非是因为缃绮……朕岂会让你隐瞒身份去军中历练,岂会再娶楚棠楹,岂会容你逍遥?!”

  夜雪极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你这些年当真是凭自己的本事闯出来的么?那都是因为朕与缃绮有诺,允她不干涉你、不强逼你!这么多年来,你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你母后的庇护!”

  夜雪焕沉默地听着,面色虽然依旧平静,眼瞳深处却已酝酿起深沉的风暴。

  “朕的确奈何不得你,但也拦不住你自作孽!你为了一个男宠,连皇位都不想要;可你想过没有,齐家那个孽障本就是你母后亲自挑中的棋子,命数早已被定好,你这竖子何德何能,还想从你母后手里抢东西?!”

  “你等着看吧……等你弄清楚你母后究竟所图何物,你就会明白朕才是对的!你会后悔你迄今所为!”

  夜雪极狂乱地嘶叫着,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却有着某种扭曲的快意和恶毒的幸灾乐祸,“你保不住他的……你最终……只能亲手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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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我柠檬了,我也想要老婆亲亲

  老皇帝: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好气啊

  皇后:渣男,给老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