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哑巴阿念>第21章

  翌日一早,阿念便遣人去给林世严送药。知晓自己被阿全盯上,不再敢自己亲自去送。只在去分号的时候绕了个路,特地坐在悦来客栈附近的小茶馆里喝了一下午的茶,远远地看着客栈的门。他一直等到将近日落的时候,看到那少女亲昵地抓着林世严的手从客栈里出来。那少女娇小可人,才到林世严的锁骨高,走路一跳一跳的。二人走在一处,便有股生人勿近的感觉,仿佛是天生一对。

  这丫头不知是年少无知还是放荡,仿佛不知男女有别。简直是叫人……阿念目中流露出厌恶,暗暗将拳头捏紧。

  回到府中后,阿念心情明显不佳。他将傻子阿关找来,吩咐道:“我给你个任务,你去那墙头上趴着,一看到秦老板回来就来告诉我。别让他看见你。你行吗?交给你我能放心吗?”

  阿关点头:“行,行。”

  阿念又问道:“知道秦老板是谁吗?”

  阿关茫然想了会儿,阿念叹了口气:“每次他一来就把你赶出去的那个。”阿关一听,恨恨地点头。阿念便让他去了。

  而后,阿念从后门出去,上街买了一盒女人用的脂粉。将近晚饭时间,阿念在房中记他的行医笔记,阿关砰地推开门,欣喜道:“那人……那人回来啦!”

  阿念赏了他两个栗子,将他打发走,便端着那盒脂粉,坐到铜镜前对着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青慢慢地擦。刚擦了薄薄的一层,就听到一人蹑手蹑脚进屋。阿念故意装作没听见,只是擦粉的动作加快了一些。那人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心肝儿。”

  阿念一下摔了手里那罐粉,站起来讶然看着身后之人,正是秦烨。

  阿念结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秦烨低头看看地上那罐粉,又看看阿念的脖子,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抬他的下巴。阿念侧首避开:“没甚么,别看。”

  秦烨道:“别动。”抬起他的下巴用袖子擦去刚擦上去的粉,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青便赫然在目。

  秦烨:“谁干的?”

  阿念垂下目光,不说话。秦烨见他眉头微蹙,目中压抑着莫大的委屈却不愿说,便知道事情不简单。见阿念不愿说,回头喊:“如意!”

  那叫如意的小丫鬟听了喊匆匆过来答应,秦烨问:“你主子怎么了?脖子上谁弄的?”

  如意看看阿念,发觉主子不愿说,她一个下人怎可嚼舌根,慌忙摇头:“回秦老板,如意不知道。”

  秦烨不耐斥道:“你怎么做事的,主子被人伤成这样你答我不知道?”

  如意白白被训斥,委屈不说话。阿念冷声道:“你拿下人出气做甚么?”将声音放柔和,“如意,去替我热碗粥,给秦老板热点菜。”

  小丫鬟见阿念给她台阶下,赶紧答应,一溜烟儿跑了。阿念温柔地抬手替秦烨理理衣襟,道:“你不是晚上才回来吗?累不累?”

  秦烨那是已把自己当有家室的男人,能早回就早回了一些。然而他现在没这心思调情,仍蹙着眉,道:“到底谁干的?那傻子?”

  阿念翻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他敢吗?”

  秦烨:“那你为何不说?你在袒护谁?”又将他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看他脖子上的淤青。阿念的脖子洁白纤细,随便吸一口都能吸出一个小小的痕迹,更不用说被一个七尺大汉拼命地掐。这点淤青在他的脖子上扎眼得很,没有个一两个月褪不掉。

  阿念仍旧不说,秦烨越是想知道他越是不说。秦烨问烦了,突然一把搂住阿念,将他打横抱起来丢到床上,恶狠狠脱去外裳道:“你就是不说?”

  阿念被他的神气弄笑出来,提醒道:“如意待会儿要过来。”

  秦烨:“一个小丫鬟管她做甚。”利索地脱去衣物,将床帘一拉,阿念要坐起来:“你门也没关……”又被秦烨压到床上,“别管。”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吻在一处。秦烨轻轻褪去阿念的衣物,不住地在他身上到处摸索。阿念的身体很柔软光滑,给了秦烨疲惫的身心极大的慰藉。这慰藉与多年前秦烨在风月场上所得到的不同。秦烨固然搂过不少细皮嫩肉的妓子,然而换做是从前,他摸到妓子身上有那么一点不平整,哪怕只是一两个小疤痕,也必然是要嫌弃。但现在对这在他身下承欢的人,他则宽容得过分。他仍清楚甚么是美丑,但不会用它来要求阿念。如若摸到他身上有一两个疤,还会下意识在那处多摸两下,将它当做情儿身上独一无二的印记。

  秦烨在床事上明显比几年前温柔得多,但阿念并不在意他温柔与否。阿念躺在他身下,但心不在他的身上。他满脑子都想着另一个人。他在想严哥和那个苗家少女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光是想想心里就有一股难以排解的苦闷涌上来。再想下去怕是要疯了。

  秦烨不住地挑逗他,手掌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摩挲,抬起他的下巴,舔吻他脖子上的淤青。微微的痛感将阿念的注意力拉回来,回到了秦烨身上。他感到秦烨的舌尖在他的喉结上画圈。他极其小心,仿佛知道阿念能感觉到刺痛。

  阿念默然看着他的脊背。这几年他们所行的鱼水之欢已经数不胜数。秦烨以为他不记得,其实他都记得。

  如若我真的甚么都不记得,也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了。阿念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

  如若我不知道他所行过的恶,这些恶行真的会被所有人所淡忘吗?

  如若我不做出任何行动,苍天真的会放他一马吗?

  “疼吗?”秦烨忽然抬起头问他。阿念的思绪被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他。秦烨道:“你的脖子,能碰吗?”

  阿念微微一摇头:“有点疼。”

  秦烨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傻瓜,你怎么不说呢?”

  人真的会改变吗?阿念又在心中问自己。如若没有那些恶行,现在的柔情又可否当真?

  他在心中自嘲地笑了一声:现在既然这床笫之欢是真,纵情畅享就好,至于这儿女情长又何必纠结于真假?

  秦烨分开他的双腿,顶开了他的蜜穴,慢慢地侵占了他的身体。阿念将双腿缠到他的腰上,抬起腰来迎合他。二手按着秦烨的腰,让他入得深一些。阿念难得主动,秦烨如此敏锐怎会察觉不到。他笑道:“怎么小东西,嫌我不卖力?”

  阿念也一笑:“你起来。”

  秦烨:“如何?”

  阿念咬着他的耳朵道:“你喜欢的。”

  秦烨饶有兴致地抬起身子,那话儿还留在阿念里头。阿念伸手示意秦烨将他抱起来,借着秦烨的力坐起,二人便以坐姿相拥。阿念的两条白腿搁在秦烨的腿上,抱住秦烨的脖子,自己又往下坐了一寸,直到将他那话儿整根吞没,便自己扭动起来。秦烨被他夹得倒抽了口气,二手托住那两片臀瓣不住揉捏。

  “你喜不喜欢?”阿念轻轻摸着秦烨的耳廓。秦烨听问,抬眼看着阿念,他的目中充满烈火般的欲望。

  “不能更喜欢。”他嘴角带笑,说完便抱住阿念的腰,配合着他往上顶。一时间二人的呼吸乱成一团。

  缠绵了一会儿,秦烨抬手将阿念一缕碎发捋到耳后,道:“我再来猜猜……”

  阿念轻声道:“别猜……”便以唇覆住他的唇,舌头探入他口中。秦烨按住他的后脑勺,尽情掠取一番,唇分后,回味地轻舔了一下嘴角,问:“是阿全?”

  一听到这名字,阿念不语,垂下了目光,也不动了。

  秦烨一看这反应就知道他猜对了。他面色一沉,道:“他掐你了?”

  阿念微微摇头。秦烨将阿念推到床上,从后头抱着他,又插了进去。他一边在阿念的敏感处揉捏,一边轻轻重重地顶弄,在他耳边哄道:“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阿念被顶得不住轻哼,那话被秦烨握在手里揉得直流水,喘息道:“他虽是你的下人……但我也晓得他与你情同手足,这几年你俩已因为我平生了诸多龃龉……又……唔……又怎能……”

  “嘘,”秦烨道,“怎么怪上自己了?他和我再亲也是个下人,我能让你受委屈吗?”

  阿念被他捏到敏感处,不由一颤,脊背绷了一下。这话头便暂时被放下,秦烨搂着他又摸又亲,将他顶得呻吟不止。那两颗乳珠被捏得硬挺,身子则软成了一汪水。他不住扭腰,迎合身后之人。如此这般缠绵一阵,阿念脱口道:“要来了……”秦烨听了,突然就开始用力猛顶。不几下便将阿念顶得喊出声来,也顾不得外头有没有人听了。抽插了几十来下,秦烨就感到阿念泄在了他手里。他仍未停下,直至一泄如注,将浓精泄在了阿念的蜜穴中。二人躺在床上大喘,回过神来时,发觉褥子都被蹂躏得皱成一团。

  秦烨歇了一会儿,坐起来喊如意来收拾。阿念背对着秦烨,躺着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他要杀了我。”

  秦烨本以为他俩只是起了口角,猛一听到这话,转过头瞪着阿念,道:“谁?阿全?”

  阿念点头:“他让他的手下在巷子里堵我……我还失手……杀了他的手下……”说着眼中便泛起泪花,将身子缩成一团。

  秦烨一听阿念所说,当下便气得脸色不好了,咬牙道:“他方才答应过好好待你……”

  阿念轻轻抽抽鼻子,以手背蹭了蹭眼角。这小动作被秦烨看见,方才知道阿念落泪。秦烨面上闪过一瞬的烦躁,又不得不好言宽慰他,便侧躺下来,将手搭在阿念微颤的肩上。岂料他还未开口,阿念反倒跟安慰他似的道:“我没事,不要担心我。”他回过身抱住秦烨,将脸埋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轻轻道:“只是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你,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了,就怕得要命……就甚么也顾不了了……现在想起来好害怕……”

  秦烨听了这番话,一颗心被他说软了,原本蹙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他抱紧阿念道:“我秦烨发誓,这事我一定替你做主。”

  不想阿念却是坚定地摇头:“不可。”

  秦烨:“为何?”

  阿念:“你觉得他为何要杀我?”

  秦烨道:“他不就是怕你抢了他的位置,我怎能不知道?这几年是我没做好,让他心生妒意。”

  阿念道:“傻瓜。他是怕失了你的信任。你若拿我的事去责问他,于他只能是变本加厉。你俩的关系便再也不复从前了。你岂不是失了一条臂膀?”

  秦烨看着阿念双目,思索了一会儿,刮了一下他的鼻梁道:“就你最精怪。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阿念一笑,秦烨见他笑得可爱,也笑出来,搂着他用下巴蹭蹭他的脸颊。阿念被胡渣扎到,扭来扭去地逃,二人在床上嘻嘻哈哈地滚来滚去。最终被秦烨牢牢抓住,捧着一张脸在嘴上亲了又亲。

  阿念抱着秦烨的脖子,温柔道:“你最了解他。怎么做只有你能做主,旁人说的都不算。”

  秦烨被哄得服帖了,捏着阿念的下巴道:“那你呢?我怎么补偿你?”

  阿念注视着秦烨双目,伸手做了个三字。

  秦烨:“三座府邸?”

  阿念:“给我三十日。丢开一切,陪我去游山玩水。想想这些年除了过年,我们有好好地在一起过吗?”

  秦烨一听,目中流露出迟疑之色。接下来一个月,他需要亲自送几箱金子去徽州,给徽州的几家店做周转,最少得忙个大半年。阿念并非不知道这事对他的重要性,然而刚才提出要赔偿的又是他,这下便有些进退两难。

  阿念耐心看着秦烨,并不催促。秦烨收了拳头抵在嘴唇上,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又想到了阿念刚才的话,又想到了阿全。

  这么重要的事若是交给曾经的阿全,他也是放心。现在的阿全已学会欺瞒他,这事还能交给他吗?

  然而这是给他一个表忠的好机会。想要冰释前嫌,这事既快又有效。只是一旦出错,丢了几箱金子不是小事。徽州几家店肯定是周转不过来了。

  秦烨想了一会儿,道:“容我想想再答复你。”

  阿念目中露出一瞬的失望神色,但又很快乖巧道:“嗯。不强求你。毕竟店里的事更重要。”

  这神色看在秦烨眼中,十分不是滋味。秦烨改口道:“好,答应你。但有些事我还需要安排一下,可好?”

  阿念笑了,说:“好。”

  他在心中也笑了。他一句也没提运金子的事,但他知道秦烨已经在考虑了。

  几日后,秦烨又出城进货。傍晚,阿念在小丫鬟如意的汤里搀了点朱砂。不到日落,如意便呵欠连连。阿念笑道:“横竖秦老板也不在,我放你偷懒一晚上。”如意高兴得很,钻入自己的丫鬟房中很快便睡去了。

  夜深人静。阿念独自坐在桌前,默默写他的行医笔记。片刻后,门外有人轻轻敲门。阿念抬眼看了一眼门,便放下笔起身去开。将门打开一条缝,屋外寒气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个小厮,圆头大耳,一副机灵模样,竟是阿全家中的小厮元宝。阿念立刻让他进屋,关门时不忘往远处看了几眼,确定没人跟着他。

  那叫元宝的小厮冻得直往手上呼气,摘下头巾抖了抖雪。阿念低声问:“有人看见你过来吗?”

  元宝摇头道:“四爷放心,绝对没有。”

  阿念往丫鬟房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看到如意睡得正香,便叫元宝坐下,亲自倒了杯热茶送到他手中。

  元宝感激地双手将茶接过来,阿念问:“你家夫人的病怎样了?”

  元宝哭丧着脸道:“回四爷,还没有太大的起色。如若夫人能就此好起来,我便替我家老爷给您磕一百个响头!”

  阿念摇头道:“是拖的太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阿全就是这样的固执性子,即便知道我能替他的夫人看好病,也不会求我。这几个月求医问道绕了多少弯路,眼见得她的身子日渐沉重。要不是你私下来求我,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这元宝原是为阿全之妻的病而来。那女人唤作珍儿,几月前染上了温病,一直卧床不起。阿全带她看遍南京城的大夫,一人一个说法,药换了不知道几副,却全然治不好她。人人都知道这南京城里,要说看温病,就数长寿药铺的李四最厉害。人都叫阿全带夫人去李四那儿看看。但人也都知道阿全向来看不惯李四,又怎能拉下脸来去求人呢?这病便是越拖越重,终究家中的小厮看不过去,私下来求阿念,请他救夫人一命。

  原以为李四作为长寿药铺的主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想他丝毫不计较这病人是阿全的夫人,欣然答应。甚至还背着府中上下,偷偷替夫人看病。阿念在他们眼中便有如圣人一般,谁都不敢在阿全面前提起,但谁都明白这事儿是阿全做的不对。

  “不过……”阿念面上凝重起来,“我上次察觉到夫人身上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夫人这次恐怕不是温病那么简单。”皱眉,“如若再不除去只怕要太迟了……就算我也无力回天……”

  元宝一听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跪下磕头道:“求你了,四爷。小的从小跟着夫人长大,夫人嫁给老爷,将我也带过来,与她便如母子情深。四爷若是治得好她,让小的做甚么都可以!”

  阿念起身扶他:“起来罢。虽然以我一人之力救不了她,但我认识一个人,可以救她。你回去以后,这样对夫人说……”如此这般,在元宝的耳边叮嘱一番,元宝听了频频点头,将他的话全部记下后,又对阿念千恩万谢一番,方才将头巾戴起,离开了他的屋子。

  将门关上后,阿念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便是阿全这样的人渣,也有妻儿。他若死了,他的妻儿也就像我当年那般落单,无依无靠。如若说这是因果报应,他的妻儿又何错之有,要为他承担他应当承担的痛苦呢?

  阿念只是这般想着,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打算收手。阿全当年对阿常哥拳脚相向,将他的手脚关节打断,扔在雪地里的时候,何曾考虑过他的家人?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回身脱去衣物,上床睡了。

  秦烨进货归来后,执着阿念的手笑道:“还记得我答应你的事吗?”

  阿念欣喜:“记得,当然记得。”而后又露出忧虑之色,“你若陪我出去了,你何时去送金子?”

  秦烨:“阿全去送。”

  阿念听到阿全去送,欲言又止。秦烨见状,搂住他将他带到房间深处,低声道:“放心。我自有计较。他既怕我不器重他,我还要看看他还值不值得我信。”

  如若不值得信会怎样?这秦烨对他可狠得下心?阿念默然想着。

  翌日。秦府前院。

  阿全与众人将几个沉重的木箱抬上马车。秦烨立在马车边,等阿全装好车,便朝他走去,在他肩上用力捏了一下,注视着他的双目道:“我说过,有些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阿全目光如炬地盯着秦烨,有力地抱拳道:“少爷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以我的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说罢跳上马车。几个精壮家丁与一众镖局大汉随之上车,数辆马车踢踢踏踏地驶出了秦家大院。

  于此同时,秦家后院。阿念指挥着那傻子阿关往两辆马车上搬箱子。四个陈旧的木箱整整齐齐摞在马车后方,帘子一放就被遮得严严实实。秦烨送走阿全后,走到后院,看到马车已经备好。

  秦烨笑道:“这么能干,我不在的这一会儿已经准备好了?”

  阿念见秦烨过来了,却并未展开笑容。秦烨走到他面前,问:“怎么?有心事?”

  阿念故意眉头微蹙,道:“是。心中有一事放不下。这事我本不该瞒你,无奈答应了元宝。”

  秦烨一听阿念提到阿全家中的小厮,怪道:“甚么事?你说便是。”

  阿念:“珍夫人病重在家的事,你可知道?”

  秦烨莫名道:“珍夫人?我不知道。阿全一句也没对我提过。珍夫人得的是甚么病?”

  秦烨一听阿全又有事瞒他,略微又有些不悦。阿念见状,安慰道:“他也是怕你操心才不说罢。珍夫人得的是温病,一直是我在看。这下要离开一个月,已给她留了一个月的药方,但还有些放心不下。”

  秦烨讶然:“阿全竟来求你?”

  阿念苦笑道:“并不是。这事他们全家都瞒着阿全。只因实在是病重了,元宝特地来求我看的。”

  秦烨柔声道:“他这样待你,亏得你如此良善,还替他的夫人看病。”轻轻刮他一下鼻梁,“你既留了药方了,现在将这事抛到脑后,莫让甚么珍夫人假夫人扫了我们的雅兴,可晓得了?”

  阿念笑,乖巧点头。二人上了马车,那傻子阿关和几个家丁丫鬟上了另一辆车,二车从后门徐徐驶出了秦府后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车行至城外,阿念撩起帘布看了看车外,复又缩回来,软软地依附在秦烨身边,抬眼看着他。秦烨注意到阿念的目光,侧首看看他,阿念便对他笑。秦烨忍不住笑出来,捏捏他的脸说:“甚么事这么高兴?”

  阿念:“我就高兴。”

  秦烨:“只要你高兴,以后陪你出来多少回都可以。”

  阿念又靠得他紧一些,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但我还有点怕。”回头示意他身后那些箱子。秦烨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口。阿念闭上了嘴,看着秦烨。只要他不说,秦烨也不说,就没人知道那几箱金子全在他们身后。那阿全与镖局众人押运的,不过是几箱石头罢了。

  阿全与一众随行人等取旱路前往徽州。行十五余日,一路戒备,相安无事。

  行至徽州周边,阿全称前方小路多有绿林大盗出入,特意令马车绕路,往黄山去了。一行人并未生疑,随马车行至黄山脚下时,已是日近黄昏。途径一家客栈,阿全叫停,众人下车打尖,只留了两个汉子看车。众人坐定后,阿全借故离开,绕到柜台边,问那店老板:“老汉,你可曾听说过徐真人?”

  那店老板将阿全上下打量一眼,道:“客官你不是这里人罢?这里的人哪儿会没听说过徐真人。”

  阿全道:“我上哪儿去寻他?我听说他可以除去人身上不干净的东西,可是真的?”

  那店老板摇头嘿笑道:“徐真人云游四海,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着他一次,我怎知你上哪儿去寻他?”

  阿全本就对徐真人其人将信将疑,特意瞒着众人将马车队带到黄山脚下,只为来打听他的事。他此生从未做过如此冒险的事,一边担心门外的马车,一边担心夫人的病,眉头愁云不散,面相愈发凶狠。听这店老板一说便是不耐。故而摸出两块碎银拍在他面前:“少给我绕弯子,有人告诉我今日他在黄山停留,且告诉我如何寻到他?”

  那店老板收下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道:“沿着门口那条河往这头上去,走到半山腰,有一座道观,徐真人曾在这儿住过。你既说他在这里,多半是在那道观里。别的我可就真不知道喽。”

  阿全回到桌边时,眉头紧锁,吩咐下人将行李搬入店内,决定今日便在这处住下。那几个镖局的汉子纷纷劝说时候还早,眼看徽州近在眼前,不如加快脚步赶到城内再歇脚。却是那阿全一口咬定,执意要留在此处。

  入夜后,众人早早入睡。阿全将被子一掀,三两下穿好衣物,便推门而出,循着老汉所说的路上山去了。此时正是冬末,山里黑魆魆的,地上积雪还未化去,路十分难走。阿全手中提着油灯,一路踩着积雪上山,鞋不停陷入泥中,两脚被冻肿。他爬到半山腰时,当真看到一堵高墙。举起油灯一看,那道墙也是破旧不堪,里头哪里像是住了人的样子。阿全一把推开木门,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墙后数千级台阶有百丈高,直延绵至山顶。山顶被云雾吞没,隐隐可见一点墙角,想必顶上便是那道观。

  如此情形终于令阿全信了徐真人并非寻常人。他立刻踏上台阶,大步往上登去。

  阿全是为夫人珍儿的病而来。夫妻二人感情向来甚好,然而几月前珍儿染恙,近几月眼见得身子日渐沉重,阿全此生一向横行霸道,也是个不肯低头的主,如今守在她身边却对这小小病魔束手无策。几日前听家里的老人说珍儿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吸她活人的阳气,方才一病不起。又说黄山里头住了个徐真人,如何神通广大,手到病除。阿全一刻也不曾忘记他是为主子送金子而来,然而这徐真人若是错过一次,之后再找他就难了。阿全如今已是走投无路,所谓病急乱投医,只盼这徐真人是个真货。

  阿全登上山顶时已累得气喘吁吁。山上风极大,云雾浓密。阿全摸到道观的门,抓住铜把手用力敲了几下门,大声问:“有人吗!”

  敲了十几下,正当阿全沮丧之事,门竟是吱扭一声打开,一个小童推门而出,不满道:“是谁如此无礼?”

  阿全一看这人虽生得儿童相貌,但姿容秀美,道骨仙风,身上还有一股异香。便问:“可是徐真人?”

  那人定睛看了一眼阿全,道:“贫道已知你为何而来。你有亲近之人染恙,卧病在床。近日内即将离你而去。”

  阿全一听,彻底信了徐真人的传闻,当即拜道:“求徐真人救救珍儿!真人若愿出马,要多少钱我都给!”

  徐真人道:“未尝不可。然而贫道既救你最珍爱之人,必然也要取走你最重要的东西。你答应吗?”

  那徐真人身上的异香萦绕在阿全鼻端,他感到头脑混乱,紧张道:“……甚么?”

  徐真人一脸云淡风轻,只问:“你答应是不答应?”

  阿全心想银钱丢了多少都能挣回来,最重要的除了人还能是甚么?何况到时我若不给,他区区小儿还能和我抢?心一横便道:“好。”只说完这句,只觉眼前模糊,腿一软便倒了下来。那徐真人却已不在他面前,不知所踪了。

  翌日清晨,阿全睁开眼来,惊觉自己仍躺在山里,昨日所见所闻如一场梦般。他被冻得够呛,踉跄下山,回到客栈时,众人都已坐在店里头吃早点。问他一夜去了何处,阿全并不想将家事到处说,便随口扯了个谎揭过。他也顾不上吃饭,急急忙忙去检查箱子。回房一看,两个汉子正守在箱子边上。阿全问:“这一夜可有可疑之处?”

  那二人见阿全神情不对劲,莫名道:“没有啊。怎么了?”

  阿全听了松了口气。他仍有些恍惚,蹲身查看,那几个箱子的封条完好无损。阿全心想昨夜那厮说要取走我最重要的物事,我竟一时口快答应下来,而后便甚么也不记得了,着实蹊跷。但话说回来,我最重要的物事不就是面前这几个箱子?

  想到这处,阿全便冷笑了一声。心说我这处有二十来个铁人似的壮汉轮番把守,且看那真人有何能耐。要别的还好说,想从我邱全这儿刮走哪怕一点金子屑也别想。

  阿全检查过后,便叫那两个汉子去楼下招呼众人上路。他独自留在房中,毕竟心中有鬼,生怕那徐真人真的会甚么戏法,将他最重要的物事变走。他又检查了一遍。然而,不看还好,一看阿全便发觉了蹊跷处。这几个箱子乍一看与带出来的时候一样,然而细看之下锁扣与当时在秦烨那处看到的似乎并不相同。如此细节之事阿全也记不清了,只是心中想着那徐真人的事,越看心里越忐忑。

  此时由不得阿全不谨慎。许久,他摸出了贴身带的钥匙,迟疑地看着箱子上的封条。不用秦烨关照,阿全也知道按照规矩,这箱子的封条需要送到徽州后由那处的店老板亲自打开,如若封条被动过,金子的分量没出错还好,一旦出错事情往往就说不清了。

  那如果整个箱子都被人换走了呢?

  光是这么一想,阿全的冷汗就出来了。他握紧钥匙,手有点微微发抖,不觉间满手都是手汗。他深吸了口气,用钥匙划开封条,然后缓慢地将钥匙塞进锁眼。扭动钥匙,锁发出了“咔”的一声。阿全咬了咬牙,然后用力将箱子打开。

  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阿全的面色顿时变得死灰。哪里还有满满一箱明晃晃的金子,那分明是一箱黑色碎石,什么钱都不值的碎石!

  阿全如中雷亟,一下坐到了地上,震惊地瞪着箱子。他的嘴动了数番,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腿也软了,连滚带爬地扑到其他箱子上,一个个将它们打开,无一例外里头装的都是碎石。开完最后一个箱子后,阿全彻底懵了。

  五日后。秦烨与阿念一路游玩着到达了徽州的长寿药铺。秦烨原以为阿全会出来迎接,下车一问店老板,阿全的人竟还未到过徽州。秦烨低眼算了算,怪道:“奇怪了,他们理应在五日前就到这里,怎会耽搁这么久?”

  阿念一听,便知道阿全已经中计,目中露出欣然的神色。他轻轻拉住秦烨的手,安慰地拍他的手背,温柔道:“别担心。阿全一定会处理好的。别忘了他可是你的左膀右臂。”

  秦烨低眼,遇上阿念的目光。阿念的眼清澈,墨黑,沉静如湖水。秦烨看着他,心中固有愁绪万千,眉头也松开了一些。他点头道:“小东西,话说在前头,如若他这次真的出了甚么事,你不可再为他求情……”

  阿念抬起食指点在秦烨的唇上:“嘘,莫要想太多,别忘了你出门是为甚么?”

  秦烨眼中流露出笑意:“自然记得。”将人一搂,低头凑近他的脸,“一路上憋得我好苦,怎么赏我?”

  阿念被突然这么搂着,身子有些僵硬,勉强笑道:“全听你处置。”

  秦烨挑眉:“真的?可别后悔。”

  阿念:“不准你太过分……”

  秦烨一笑:“谁知道呢。”将人打横一抱,阿念慌道:“别叫下人看见了!”秦烨对这处也是熟门熟路,用脚勾开一道后门,直接将人抱进了内室中,压到了休憩用的竹榻上。阿念还未及说更多,那张嘴就被秦烨的唇封住。

  竹榻承受着二人的重量,不住摇曳呻吟,混着二人的喘息声。阿念两手不自在地抓着秦烨的衣服,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放开,最终无力地搁在了榻上。

  五日前,黄山脚下的客栈中。

  阿全与他带来的二十来个汉子聚集在客栈房中,面色阴沉地看着那四箱石头。普通百姓穷其一生不过挣个几十两纹银,弄丢了四箱金子当真是天大的事。

  那两个守夜的汉子不满阿全的咄咄逼问,怒道:“你问我们不如问你自己昨夜去了何处?如若心中无鬼你为何要把箱子打开看??”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前,谁都不想担这天大的责。众人见那两个汉子这么说,也纷纷将矛头指向阿全,逼问他昨夜去了何处。阿全只好将徐真人的事说出,顿足道:“谁想到金子竟然真的没了!你二人如若没有懈怠,那卑鄙小人究竟如何做到,难不成还真能隔空取物?”咬牙,“如若让我抓到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这甚么法术妖术,众人不过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此时众人将信将疑,与阿全一道下楼。镖局的头领林琼有心,在掌柜的柜台边停下,问那客栈老板徐真人的事。众人听问,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们。那客栈老板莫名道:“徐真人?甚么徐真人?”扬声问周围人:“你们可曾听说过徐真人?”周围人都是摇头。

  阿全一看,昨日不正是这人告诉他徐真人的道观在何处,转眼竟翻脸不认帐??他当下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上前猛锤一拳柜台道:“是你告诉我如何去找徐真人!你他娘的跟他是一伙的!”说着就要上去揍人。几个汉子合伙拉住他,客栈老板见状求道:“大侠,小店小本经营,您行行好千万别在这儿闹啊!小的从没听说过什么徐真人,又怎会乱说呢……”

  众人一路以来皆不满阿全跋扈,出了这事也纷纷怀疑是他不安好心,故而几个汉子夹着他的胳膊,将他架出了客栈,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蛮横道:“这下你还有甚么好说的??”

  阿全蒙冤,只知是有人要陷害他。然而这几年结的仇家数不胜数,脑中闪过无数面孔,一时不知是哪个环节出错。可怜阿全此生不信任何人,唯独对邱允明一片赤诚,做梦也不会想到出发之时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少爷便听了阿念的话,将金子换成了几箱不值钱的石头。

  “你说是那掌柜的告诉你的,可有别人听到?”林琼问他。

  阿全懊恼,咬牙切齿地不说话。林琼上前拍拍他的肩:“阿全兄弟,你先带我们去找那个道观。如若我们见到徐真人,则说明你说的是真话。事关我龙吟镖局的声誉,我等一定全力助你讨回金子。否则,如若你还有事欺瞒于我们,我龙吟镖局是绝不会担下这个责任的。”

  众人信服,阿全心说人能说假话,但房子做不了假,好端端的道观还能一夜间跑掉不成?故而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带着他们沿着昨夜所走的路上山。

  然而他们刚往山上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发觉前方道路被山石阻挡,再走不过去了。拉了一个路人问,说几日前一场雨导致山崩,路早已堵了。

  阿全道:“不可能,我就是走这条路上山的,道观就在这上面!”

  那路人奇怪地看着阿全:“道观?你说甚么道观?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从没有见过甚么道观啊。”

  阿全一把揪住那人威胁道:“你别胡说,说!是谁派你来的!谁要陷害我!”

  那路人见他凶悍,吓得腿软:“各位大人,小的说的是实话啊!”

  众人冷笑着看着阿全,那林琼见状,道:“阿全兄弟,看来这一趟你再难拿出证据。还有甚么好说的?”

  “你闭嘴!”阿全怒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阿全光明磊落,做了甚么没做甚么我自己清楚,犯不着向你交待!”

  林琼冷笑道:“你既这么说,那这里也没我们兄弟们甚么事儿了。你的余款我们也不收了,你好自为之罢。兄弟们,走。”

  阿全冷声道:“休想!给我听着,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镖局中的血性汉子见不得他对林琼如此恶劣态度,上前与他争执,阿全也不是好惹的货色,不过几句就打了起来。然而要说动手,阿全哪里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肚子上挨了一拳,双腿遭人一踢,头上又被猛揍几拳,就只能跪在地上干呕,兀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连带人祖宗十八代一道咒了一遍。众人被惹怒,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阿全带来的那些手下拉都拉不住。

  那林琼也故意不去拉,幸灾乐祸眼地看着阿全挨打,直打得人差不多了,方才叫手下住手,道:“莫将他打死了,反而给他人留下话柄。”

  那几人听了这话,方才停下手来。只留阿全蜷缩在地上咳血。

  阿全的手下慌忙将他扶起,戒备地瞪着镖局的那帮人。阿全被一顿痛揍,终于冷静下来。他勉强站稳,推开手下,往地上啐了一口血。他心知镖局人多势众,惹不起,只得将姿态放低,道:“林镖头,无论如何你们要与我一道去徽州,给秦老板一个交代。你们若现在走人,这是不给我做人。”

  林琼道:“阿全兄弟说的没错。适才是我的手下冲动了,林某与你道个不是。”

  阿全心知这些镖局的人也是靠不住,要将丢了的金子追回唯有靠他自己带出来的这些手下。他回想昨日情形,真真切切地记得是那个店掌柜的将徐真人的事告诉他。今日他既矢口否认,问题一定出在他身上。想到这处,阿全回身便快步往店里走,掀开柜台挡板径直走进去,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那店掌柜的衣领,推开柜台边的后门将他推进去。

  门后头是个小储物间,那店老板被阿全推进去,跌跌撞撞惊恐万分,口中道:“大侠千万饶命啊!”

  阿全用脚将门合上,面目狰狞地低声问他:“我问你,你为何说谎?说!”

  店老板软声道:“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阿全一眯眼:“谁让你这么干的?这徐真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店老板求道:“大侠,你先放开我,我全都告诉你。”

  阿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不料甫一松手,那店老板便目光一暗,往后退开一步,口中撕心裂肺地大喊:“大侠饶命!不要杀我啊!!”随手抄起一个小酒罐头就往自己头上猛砸一下,砰地一声脆响,酒罐砸了个粉碎,酒液劈头盖脸洒在了他头上。阿全未料到此招,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在做甚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店老板顶着满头血哭着跪了下来,一边大喊饶命一边伸手抽出了阿全腰间的匕首。他的手极快,将匕首一转,塞入阿全手中,并将他的手捏紧。

  此时众人听到喊声,破门而入,便见阿全举着匕首正要刺向那满头血的店老板。阿全听到门响,回头看到众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方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他知道大事不好,惊恐地挣开店老板的手,将匕首收起,就大步朝门口走去,预备突破人群离开。岂料这些人皆是在此住店,喜爱这店老板平易近人。见此人如此欺辱他如何能忍,一拥而上就把阿全扭住,口中大喊“别跑!”“还想跑!”阿全不敌众人,瞬时就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还因他口中不停叫骂,便有人寻了臭裹脚布将他的嘴堵住。甚至有小儿听说有人要杀人,抓着只臭鸡蛋就扔到他的脸上,糊了他一脸腥臭。

  阿全的手下随后赶过来,然而挡不住围观的百姓人数众多,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全被人扭送去了衙门。

  阿全被众人拉到押到衙门,受了掌刑将两颊打得肿胀,仍旧死不认账。阿全的手下跪了一地,为他求情。然而人证物证俱在,知府仍旧着人将阿全锁了,投入大牢内,预备上刑逼他招供。

  众手下无法,亦不敢叫徽州的药铺这儿知道阿全弄丢了四箱金子的事,只得快马加鞭赶回江宁找李四求助。岂料秦烨和李念早已身在徽州,在江宁又怎能寻到他们?七日后,手下走投无路之时,方才前往徽州的长寿药铺。见到秦烨与阿念都在那处,乃是大吃了一惊,纷纷跪了下来,哭着将阿全的事说出来,求他们救主子一命。

  阿念听说阿全甚至被投入大牢,嘴角一动,险些轻蔑地笑出来。他也不知这阿全竟蠢成这样,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秦烨。见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便知秦烨已对阿全失望透顶。阿念将那几个手下打发走,待他们出门,秦烨仍旧沉默,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

  阿念温声道:“无论如何,先将阿全从牢里弄出来再做处置。如若放任他不管,也是拂了你的面子。”

  秦烨黑着脸起身换了套衣服,着人备了个酒坛,往里头塞满金银,便提着去了知州府。递上名帖后,又给门口小厮塞了一块银子,小厮方才带着秦烨入门。这秦烨一向低调处事,比不得当地的乡绅大佬,别人不认得他,自然对他怠慢一些。秦烨坐在府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将一张脸等得阴云密布,方才见那知州懒洋洋地穿着便服打着呵欠入屋。

  秦烨起身,说明来意。见那知州听到阿全的名字直摇头,方才知道阿全在牢里已屈打成招,正等候一月后做发配边疆处置。

  秦烨将那个酒坛放在桌上,将盖打开了半边,好言道:“还请知府大人开恩。此人我带回去定当好好教育,再不会叫他出现在徽州境内。”

  那一坛子金银把知州干瘪的脸都照亮了。知州多看了两眼,仍旧摇头道:“此案已搅得百姓鸡犬不宁,我若徇私舞弊,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秦烨走出知州府时,一眼看见阿念在门口等他。阿念裹在天青色斗篷里头,怀里头抱着甚么,一见到他便快步走过来。此时还未到开春,阿念冻得面色苍白,鼻尖被风吹得红红的。整个人缩在肥肥的衣服里,愈发显得瘦小。秦烨刚在那知府面前低声下气,心中早生出一包窝囊气。见他冻成这样,劈头盖脸便凶道:“叫你别出来,站在这里吃风做甚么?”

  阿念知他心情烦躁,柔声道:“怕你一个人走回来没意思。”将抱在怀里的物事拿出来,秦烨一看,是他的狐裘斗篷。阿念将斗篷抖开,替秦烨披在肩上,仔细为他系好。秦烨这才发觉起风了,外头冷得很。阿念为他系带时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的脖子,秦烨一怔,抓住他的手摸了摸,发觉他的手已冻得像冰块似的。

  阿念的双手被握住,抬起眼温柔地看着秦烨双目,一点也不因他劈头盖脸的责怪而生气。他是这么苍白,脆弱,双手柔软细腻,好像握到了一把兔子毛上。秦烨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在知州府里等的时候,阿念也不知站在外头等了多久了。他的眉头终于稍松了一些,口气变软:“冻坏了如何是好?我现在可只有你了。”

  阿念笑了出来,笑颜如同初春里开出的第一朵花,将冬日的尾巴驱逐,将暖意带来人间。他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见秦烨面色稍缓和,便问他:“怎样?那知州怎么说?”

  秦烨道:“他判了阿全发配到南蛮之地,我又许了他一坛金银,让他发配到沧州去,在路上打通关节,便可将阿全救出来。”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现在我去探望他,你先回药铺罢。”

  阿念摇头:“我和你一道去。两人一道走更暖和些。”

  秦烨嘴角一动,露出了一丝笑:“尽说傻话。”

  二人走到衙门,阿念留在外头,道:“他现在一定是不想见我,你一个人进去罢。”

  秦烨环视一周,指着不远处的茶馆道:“别站在风里,去那里等我。喝杯热的暖暖身。”

  秦烨用一些银子打通关节,由人带着来到潮湿的地牢内。小吏拍拍牢门:“喂,醒醒,有人来看你。”秦烨透过牢门看进去,地上躺着个男人,浑身是血,衣着褴褛,狼狈不堪,不是阿全还是谁?

  秦烨一看,面色变了。心说拷打到这份上,难怪连阿全也会乖乖认罪伏法。

  阿全伤得重了,身上起着烧,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听到喊声醒转过来,缓缓睁开眼睛,借着一点昏暗烛光看清了来人,顿时就睁大眼,挣扎着坐起来,艰难地往牢门口一寸一寸地挪动,发颤着喊:“少爷……是你!真的是你!”

  秦烨:“你的腿怎么了?”

  阿全以不在意的口吻道:“被他们打断了。”他好容易挪到牢门口,将两手抓着牢门的木栏,秦烨蹲下来,看到阿全的手也被夹烂,伤口没有人治疗,已经腐烂化脓。

  阿全瞪着眼看着秦烨,看了许久,难过道:“少爷,阿全让你失望了……我愿如我所言,以我性命抵罪!”

  说着便紧紧抓着木栏,紧到两臂微微发抖。

  “有人陷害我。”他咬牙恨恨道,“让我知道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先前阿全的手下说得断断续续,秦烨并不清楚在黄山具体发生了甚么。此时阿全提起“陷害”,以为说的只是金子丢了的事。不想阿全负担如此之重,便也不再隐瞒,对阿全道:“这人是我。金子在我这儿。”

  “……甚么?”阿全震惊地问。

  秦烨:“你说的这人是我。”

  阿全难以置信地瞪着秦烨。秦烨定定地注视着他,双目墨黑,深不见底。阿全跟了秦烨一辈子,如何能看不出少爷何时是认真。他意识到秦烨并不是在开玩笑,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微张开嘴。

  陷害我的人……是他……

  阿全搅成一趟浑水的脑子里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是少爷……叫人把我害成这样……

  他目光颤动,不觉间松开了木栏,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秦烨心想先不告诉他他已打通关节的事,算是给他个教训。毕竟是如此信任之人,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怎能说算就算。何况阿全是个硬汉,再吃几日苦也未尝不可。如此想着,便不再多说,只道:“你自己再想想罢。”站起身,回头往外走。

  阿全看着秦烨转身,目中渐渐流露出绝望。他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声:“少爷……”

  秦烨微一留步,但并未回头。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阿全说话,便径直走出了牢房。

  阿全留在阴暗的牢房内,双拳紧紧攥着。他不住地想着少爷说的话,想到这几天经历的一切。他此生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即便是邱家东窗事发,他护着少爷一路北上,四处逃亡,依旧是抬起头做人,从未将颜面丧尽。他为这与他一道长大的邱家少爷,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性命奉上。只要邱少吱一声,哪怕让他亲手将自己千刀万剐,他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却唯独不能忍受被他背叛。而今在这牢里受尽屈辱,被迫招认没有犯下的罪行,如若是为了少爷他邱全也是认了。却万万想不到这一切竟是少爷亲手安排。阿全越想越痛苦,仰天“啊!!!”地悲痛大吼,突然举起拳头朝地上猛锤了数下,在地上留下几个血印来。而后便将钢牙紧咬,眼湿润了起来。

  周围人纷纷凑到牢门边围观他,一个老乞儿笑道:“啧啧,小伙儿,何必这么想不开呢。在这儿的都跟你一样,是丧家犬,你还好些,有人来看你,你看我们哪个不比你惨?”

  “闭嘴!再多嘴就打烂你的嘴!”阿全凶道,“老不死的……”

  众人见他这般蛮横,也就懒得自讨没趣,不再搭理他。那老乞儿嘀咕了几句,自顾自缩回阴影中睡大觉了。

  阿全就这么红着眼,在地上傻坐着,真正如一只丧家之犬。直至深夜,他的身体晃了一下,闷不吭声地倒在了地上。一日后,狱卒看到阿全躺在地上,饭全没动过。打开牢门踢他两脚,发觉这人面色铁青,早就不省人事。浑身滚烫,身上多处伤口化脓溃烂,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因知州亲自吩咐要关照此人,狱卒见他病重成这样,立刻急急上报上去。

  知州听说了此事,亲自过来看情况。一看这人只怕命不久矣,再三思量下,毕竟拿人的手短,如若人死在他手上如何是好?便下令提早行程,将人早早打发去沧州,那他是死是活,便与他这知州无关了。又下令请了个赤脚大夫,给阿全灌了几服药下肚。亏得阿全身体底子好,过了一日,人终于慢慢醒转过来。然而神情也是痴痴呆呆,任由两个公人将他锁了,带上路前去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