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哑巴阿念>第12章

  南京渐渐入冬,前来习武的弟子们身上的衣装逐渐厚了起来。

  腊月中的一日清晨,林世严晨练归来,手中握着一根长棍,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包裹出他颀长结实的身形。他见那些弟子早早地在习武场中活动筋骨,却是一个个穿得臃肿,显得尤其笨拙。林微微敛起浓眉,站在台阶上沉声道:“全都脱了,脱到只剩一件。”

  众人闻声,都朝他看去。北风嗖嗖刮过,他们缩缩脖子,以为林世严是开玩笑——虽说从没人见他开过玩笑——便嬉皮笑脸起来。不料林世严将手中长棍随手一扔,立在北风中将衣带扯开,便将身上唯一一件单衣扯下身来,砸在地上,精赤着一身铜墙铁壁般的筋肉,面无表情地扫视那些弟子。

  谁能想到有人敢在这北风萧萧的季节里打赤膊,习武场内顿时安静下来,旁边陆家兄弟也是看呆。愣了一会儿,咬咬牙,也把自己的外裳脱了,摔在地上,挺直腰杆瞪着那些忸怩的弟子们,朗声道:“脱了!有点习武之人的样子!”

  此时,阿念正从伙房出来,两手捧着碗热粥准备回房,路过习武场,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他听见了林世严的话,见众人僵立着不动,打趣道:“林大哥,瞧你把他们都吓成木桩了。”他将那碗粥放在回廊的椅子上,走下台阶对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弟子温声道:“习武之人的热气由内自外,你们跟着林大哥学了那么久,体魄早已不似当年,这点寒风怕甚么。”

  有人说:“神仙弟弟,你哪儿能明白……”

  话音未落,只见阿念自己将棉袄脱下,轻轻丢在地上,说:“这天气就算是我打两拳也能打出汗来,你们连我都不如吗?”

  寒风扫过,阿念也不以为意,继续脱衣。外裳一脱,阿念那身形更显单薄,风一吹连腰身都能看清。林世严默然盯着他,眉头锁得更紧。

  众人面面相觑,那廖冕率先大声道:“好罢!既然神仙弟弟都这么说了,脱就脱!妈了个巴子的,谁怕谁!”

  “脱!”

  “脱就脱!”

  几个汉子受到鼓舞,全都开始脱衣裳。林世严见状,快步走下台阶,拾起阿念的衣物,一把捏住他细细的胳膊将他往屋里拖:“回屋去!”

  阿念被拽得一踉跄,不满地轻声道:“你看不起人!”

  声音小得只有林世严能听见,但他只作没听见,跟提只小鸡似的把阿念提到台阶上,命令道:“穿上!”

  阿念只好重新套上外裳。林世严端起那碗粥,只是片刻粥就已被吹凉。林世严手上施以内力,不一会儿粥又开始冒起热气。林世严粗鲁地抓过阿念的手,一摸,那两只手果然凉得跟死人似的。他目中怒意闪烁,将碗递给他,低声道:“喝完粥自己用姜煮水泡脚。”

  阿念便知道他怕自己着凉,也不怪他态度差,对他俏皮一笑:“啰嗦。”便转身入屋去了。

  林世严转过身时脸有点红。

  众弟子恍然大悟:“哦——”

  林世严:“……”

  那一日阿念果然受凉。胃口全无,一整天只喝了半碗稀粥。他有一点起烧,没敢告诉林世严,却是夜半蜷缩在阁楼的小床上,冻得睡不着,不住翻身。

  岂料林世严听了阿念翻身到半夜,也是没睡着。直至三更鼓响,林世严再也忍不住,起身趿了鞋,往阁楼上去了。林世严内家功力了得,上楼声音极其沉稳。

  阿念听到有人上楼,连忙闭起眼睛装睡。只听得林世严的脚步到他的床边,那人轻声喊:“小念。”

  阿念被揭穿,只好睁开眼来。

  林世严在他床边坐下,问:“你翻身到现在,怎么了?”

  阿念便猜到自己瞒不过林世严,如实道:“有点冷……”一边说一边牙齿打了个颤。

  阿念阁楼里有个小窗格,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正落在林世严的脸上,映得他清澈的眼睛如此雪亮。

  林世严忧心地看着阿念,探手摸他的额头:“起烧了。”

  阿念歉然笑笑:“今天是我的不是。”

  林世严并不在意是谁的不是,起身隔着被子将手抄到阿念身下,将他连被子带人打横抱起来,把他抱到了楼下自己房里,轻轻将他放在床上,说:“明天给你买个暖炉。”

  阿念半支起身子:“那多浪费……”

  林世严掀开他的被子,冷气入侵,阿念冻得一缩,但很快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阿念:“!”

  二人虽然同床共枕过,但从未用同一条被子,如此这般肉贴肉,脸贴脸,便是和父母都有些尴尬,更别说是和这话也不怎么会说的木鱼疙瘩了。

  林世严微微用上内力,将自己变成了个人体暖炉,搂着阿念说:“莫要想浪费的事。睡。”

  阿念被暖得一哆嗦。他被搂得有些别扭,尴尬地睁着眼,也不敢动。但林世严做的也太自然了,阿念反而没法说不,仿佛说了不就把这自然顿时变得不自然了。

  林世严的身体结实得好似石块,但实在热得很舒服。他身上有股雄性特有的气息,慢慢让阿念放松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倦意上涌,阿念便闭起了眼睛,与他依偎在一起睡了。

  阿念蜷缩着偎在林世严怀中,将额头靠在他的肩窝上,很快睡去。然而,林世严担忧阿念病情,并睡不踏实。根据以往情形来看,阿念的一点小病若是照顾不周,这病便能缠他个一两个月之久,着实容不得怠慢。

  不过一个时辰,林世严从梦中醒来了。他微微掀起床帘一看,外面还是乌黑的。放下床帘,周围便一片漆黑。他丝毫看不见阿念的脸,但仍隔着黑夜默然注视着他。他知道他近在咫尺。

  林世严小心地将手盖在阿念额头上,看看烧是否退了。便在这时,他听到阿念呼吸似乎有些急促。林世严警觉地侧耳倾听,好似夜行的野兽。

  阿念的呼吸较寻常来得急,然而,听上去并不是平常陷入梦魇时的那般苦痛挣扎。林世严察觉到阿念可能是有些不舒服,犹豫了一番,不想轻易叫醒他,打扰他休息,便像平时抚慰噩梦中的人那般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希望他就此放松,不被梦境困扰。

  却不曾想到,林世严像抚慰孩子似的温柔抚摸却叫阿念胸口起伏得愈发厉害。阿念面颊变得滚烫,连带着呼吸也是滚热,好似要喘不过气来了。林世严发觉他的异常,浓眉敛了起来。怕他这睡姿压得自己真的喘不过气,便轻手轻脚地扶着他的肩,将他翻过身,让他仰天睡。甫一翻过身,便感到阿念呼吸靠近了一些,似是努力抬了一下头。

  林世严关切地凑近他,轻声问:“小念?你醒了……”

  他话没说完,最后一个字便被阿念的嘴唇吞了下去。林世严如中雷亟,僵住了身体,当下不会动了,只觉嘴唇被两片香软的唇啜住。

  林世严僵硬地侧躺着,直到阿念的唇与他分开,他才找回一些神智。他以为阿念醒了,无意碰到他的嘴唇,狼狈道:“小念……”

  话没说完,阿念的唇又软软地依附上来。当他第二次吻上来时,连林世严这截木桩都知道,他们的双唇并非不小心才碰在一起。阿念身上的少年体香此时显得如此诱人,就快把铁汉的魂从躯壳里勾出来。尽管这诱人气味从刚才就缠绕在他身边,此时却尤其无法忽略。当阿念的嘴唇贴上他的嘴时,他的香甜气息便从他的鼻息,从他的唇间肆意向林世严索求。

  林世严呼吸变得粗重,僵直着身体被阿念亲嘴。林世严眼中的阿念就是那天上的云,他则如同那地里的泥。阿念若是愿踩着他走,他便已满足,从不敢想有一天这天上的云会飘下来,滚进地上的泥里。

  阿念软软的唇与他的唇厮磨了一番,没有得到想要的,便失望地停下了。林世严不知此时阿念还未醒来,若是放着他不管,他也就这么睡过去了。那两片嘴唇与他分开时,林世严头脑一片空白。他的胸腔里,心在轰隆轰隆狂跳,两手一箍将阿念抱进怀里。雄性本能占了上风,他再想不了那云泥之别,低头狠狠吻住那两片嘴唇。

  林世严亲得太重,阿念终于有些醒了,却仍没有完全从春梦中回魂,于半梦半醒间仍以为自己和阿常睡在一起,感觉那人压到自己身上,便自然而然地配合起来。他微微张开嘴,温柔地啜吸林世严的嘴唇。他的嘴唇仍然无力,但喘息越来越灼热。林世严乃是处子,在这方面尚未开窍,只知搂着阿念乱亲。

  “小念……”他粗喘着喊他名字,“小念……”

  他笨拙地吻阿念的脸蛋,将脸埋进他的肩窝,贪婪地闻他身上的味道。阿念的身子也逐渐从梦中苏醒,能够活动了。他探手抱住林世严壮实的后背,分开双腿勾住他的腰,撒娇道:“我想要……想要……”

  林世严那物早已硬得像石头,在亵裤中胀大起来。听到阿念的温声细语,他全乱了手脚,抓住阿念领口,一把撕开他的亵衣,将那一排盘扣全扯坏。阿念的手软软地搭上来,捉住林世严的手,引着他摸自己胸口,让他揉搓自己的乳尖。

  林世严摸到那一身软滑的皮肉,脸早已红得发紫。堂堂一枚好汉此时指尖有些发颤,异常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搓阿念的乳尖。那软软的小肉点在粗糙指腹的揉按下很快变硬,阿念舒服得深吸一口气,手顺着林世严的虎腹摸到他的胯下,握住那硬如磐石的阳具揉捏。

  习武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林世严哪怕是自渎都少有,此生哪受过如此待遇,顿时喘得像头牛一般,呼吸都在打颤,也忘了去摸阿念的乳尖。阿念另一只手抽开林世严的裤带,将手从他亵裤中探入,直接握住那滚烫的阳具。甫一摸上便摸到了一手的淫水。林世严感到被那只手握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阿念一边揉捏他的阳具,一边嗔怪道:“你怎么不动……”抓着他的硬挺阳物往自己腿间引,另一只手扯掉林世严的亵裤,将他的腰往自己腿间按。他难耐欲望,不住拿大腿内侧蹭林世严的腰,如此主动的邀请,便是个泥人都开窍了。林世严探手松开阿念裤带,将他的亵裤一扯,露出下身来。

  “快来……”阿念轻声催促,“阿常……”

  那名字只念出半个,阿念忽然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莫如说是神智渐渐清醒过来,从梦境中彻底回魂了。他想起他根本不是在扬州,和他一起睡的也不是阿常,不禁吓得松开林世严的阳物,却觉得那人沉沉压在他身上,气喘如牛,阳物已经戳到他的腿间,不停地蹭。

  这人是……是林大哥……

  阿念慌张地想,怎么会这样……

  阿念脸都吓白了,那张嘴好容易学会了说话,情急时却是不管用了。他只能将手按在林世严的肩上推,那两只手曾经被折磨得断过,再使不上大力,推在林世严的身上便如同羽毛落在石头上。

  阿念使劲推了几下,感到那滚烫的阳物戳到了后庭,吓得整个人都缩起来。那阳物早流满了淫水,轻易顶开穴口,便往里挤。

  阿念的双唇翕动,想发出个声来,竟是发不出,如同真实的噩梦般无助。林世严那阳物奇粗无比,借着一点淫水往里顶入一寸,阿念只觉下半身快要裂开般疼痛。他已半年多未曾有过,如何经得起这样强上,当下便痛得泪花都出来了。

  他艰难地做着口型“不……”却难以发声。林世严并不知他如此痛苦,又往里挤了一寸。阿念感到下身涨得可怕,整个人都疼得僵住,双腿蜷缩起来,用膝盖顶住林世严。林世严终于感到身下的人在推拒他,在热血头上找回一丝理智。

  “疼吗?”他问阿念,却听到轻细的啜泣声。林世严一惊,反手拉开床帘,接着月光一看,阿念正一脸惊惧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泪。

  阿念摇头,嘴唇微张。林世严敏锐地发觉他说不出话来,忽然反应过来一些事,心中咯噔一下,道:“慢慢说。别急,我在听。”

  阿念含泪看着林世严的脸,林世严双目清澈,满面关切。他又回想起刚才的梦境,若梦境中的事属实,却是自己一步步将他勾引。阿念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不要。

  林世严等了一会儿,问:“刚才你是在喊阿常吗?”

  阿念怔怔看着林世严。林世严等了片刻,无需阿念回答,便知道答案了。可笑的是他的阳物还有一半在阿念里头,而他身下的人缩着两腿,满脸都是泪痕。

  林世严默默咬紧牙关,将阳物抽出来。他默然下床,背转过身提裤子,而后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直等他拉开门,阿念才喊出来:“林大哥!”

  林世严停下,阿念声音有些发颤:“你去哪儿?”

  林世严不回头:“练功。”

  阿念:“天还没亮,你去哪儿练……”

  林世严:“不要回阁楼。不要再着凉。天亮前我不会回来。”说罢推开门,走了。

  阿念愣看着房门合上,好一会儿才想起摸摸自己腿间,那里全是林世严蹭上去的淫水。

  阿念随便找了块巾子擦了擦,便将自己埋入被中,蜷缩起来。他一直待林世严如自己大哥,林世严待他也不薄。他们二人为避难来到南京,相依为命,本该如亲兄弟一般,只过了一宿竟闹出这等尴尬事来。

  林大哥气得看都不想看我了……

  阿念已睡不着了,手里握着颈间的小木猪,不住地摸啊摸。

  不过是误会一场……他在心中劝慰自己,莫要太放心上。

  不过……

  谁都能对一名男子硬成这样吗……

  阿念依稀想起林世严搂着他乱摸,一遍一遍念他的名字,不禁两颊发烧,越想越觉得不妥,翻来滚去,这半宿也是没睡好。

  翌日清晨,阿念精神萎靡地起床,门一开便与习武场中的弟子打了个照面,一个弟子见了他,朗声道:“神仙弟弟,看上去怎么那么没精神呐?”

  阿念苦于头痛,有些懒懒的,胡诌道:“太冷了,冻得睡不着。”嗓子也有些哑了,说是冻得倒也不假。

  那廖冕听到了,道:“怎么连暖炉也没个?”

  阿念摇摇头,便转身往伙房走,廖冕在他后头喊:“叫声哥哥撒!下午我差人给你送个来!”

  阿念听了,脚步一顿,回头对他一笑,便走了。留下几个男人站那儿傻看。

  那日中午,众人坐在屋里扒饭时,林世严将陆子轩叫进了里屋。

  “借我点银子。”林世严单刀直入道。

  陆子轩怀疑地将林世严上下看了一遍:“你的银子呢?”

  林世严:“别管。”

  陆子轩回想起有一回林世严要去买甚么,是阿念给他拿钱,便恍然大悟,此人银钱怕是全数交给那一人管着。此时大抵是要有些私房花销,不方便从阿念那儿拿钱,男人嘛,谁不懂谁呢。陆子轩十分懂地点头:“说罢,要多少?”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林世严便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暖炉。此时漫天是厚实的乌云,虽是正午时分,却如夜晚般黑。寒风凛冽,眼看南京的第一场大雪要来了。

  林世严踏入武馆,目光将周遭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人,便又快步回到屋中,楼下无人。奔上阁楼一看,阁楼也是空的。林世严有些急了,又冲去伙房看,只有那陈阿婆坐在板凳上择菜。林世严浓眉敛起,离开伙房时正逢陆子昂来寻他。

  “严哥,弟子们在等着你呢。”陆子昂远远地朝他走来。

  林世严:“小念呢?”

  陆子昂莫名道:“他?他去上山采药了,没有和你说吗?”

  林世严一听,急道:“甚么时候走的?”

  陆子昂:“早上吃过粥就走了。怎么?你们吵架了?”

  林世严抬眼一看,眼看一场大雪就要压下来,阿念一人在山里采药,若是不巧碰上大雪,只怕迷了路就回不来了,当下将暖炉往陆子昂怀里一扔,道:“带他们练马步。”说着就快步往外走。

  陆子昂:“甚么??练一个下午??”

  林世严:“练到我回来。”说完这句话时已经走出门了。陆子昂看着门口,十分不懂地摇摇头。

  阿念背着箩筐,在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筐里已经躺了好一些草药,全是些常见的跌打损伤药,专给武馆里的弟子用的。

  今日竟比昨日更冷些,加之天黑得几乎看不见路,寒风在山中肆意嚣张,空气干冷异常。阿念略微摘了些草药,便冻得手都僵了,嗓子如针扎似的疼。

  这只怕是今年最后一次出来摘草药,许多草药也冻死得差不多了。往年这时候,阿常会特地进山一次,把所剩无多的草药扫荡干净,那他们直到开春都不愁卖了。

  阿念咬咬牙,继续往山里走。阿常已经不在了,倘若做着他常做的事,阿念便觉得不那么孤独。他像阿常活着时那样每天做饭,尽管吃饭的那个已经不是他。他像阿常活着时那样用他们用过的工具磨药,按时采药,用他们的老方法晒药。他不和任何人提起他,阿常就活在他心中小小的一角,陪伴着他。光是这样想想,他便能坚强起来了。

  阿念在山间走着,直到第一片雪落在他的鼻尖,才感到天色有变。他停下脚步,仰面看天,只见不知何时已是漫天碎雪。天地间飞满了这碎碎的雪花,被北风卷起,在空中不住翻滚。

  真美啊……

  阿念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正待往前走,发现脚下泥土被化开的雪沾湿,变得泥泞湿滑。阿念心知再往下走会有危险,虽然可惜,但也只能回身往下山的路走。

  阿念回到武馆时,已然接近傍晚。甫一踏入馆内,便见那些弟子在雪中扎马步,落了一头的雪了。阿念轻轻从他们身边走过,只听身后廖冕大喊一声:“神仙弟弟!”

  阿念回头看去,廖冕热心道:“我已叫人给你送了暖炉了,就在屋里头,你自己去看看。”

  阿念笑道:“多谢廖大哥了,放在外屋罢,你们吃饭的时候点上,省得兄弟们嫌屋里冻得慌。”

  廖冕本是带来给阿念自己用的,见他这么说,虽有些失望但也不便再追着说,只说好罢。阿念看了一圈,觉得肩上怪沉的,便将箩筐放到地上,问:“林大哥呢?怎么只有你们?”

  陆子昂闻声从屋里出来,见到了阿念面露惊讶之色,问:“只有你一个?严哥呢?”

  阿念:“?”

  陆子昂:“严哥怕你在山里出事,中午就去山里寻你了,你俩没见着面?”

  阿念心说不好,道:“我去找他。”便转身往外跑。没跑上几步,后面习武场里的人都喊他停下,阿念闻声回头,众人纷纷劝说这时候再出去找,万一又与他错开了,便成了麻烦事了,林世严若是寻不到他,自然便会回来云云。

  阿念迟疑,心知他们说的也对,但想到这落雪天林世严一个人在山中寻他,便如何也安不下心来。众人再三阻止,他便只好答应不去山里。又加了件外裳,自己去林世严回来必经的街口等他。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雪一直下个不停。天已完全黑了,周围小贩全收摊回去了,只留了阿念一个人立在黑漆漆的街口。乌云蔽月,除了从别人屋子里透出的隐隐烛光外,街上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阿念冻得腿都麻了,不住跺脚,将手捂在嘴边哈气取暖。

  阿念一边等,一边感到胃隐隐作痛,才想起他晚饭都不曾来得及吃,便出来了。又想到林大哥恐怕也是腹中空空,不禁开始考虑等会儿回去煮点甚么夜宵。

  正想着夜宵的事,阿念借着那点微弱的光隐约看到一个高大人影脚步匆匆迎面走过来,顿时面露喜色。

  林世严的肩上和脑袋上落满了雪,面色铁青,杀气重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要去陆家武馆踢馆的。却是在走到阿念几丈外时,他猛然看清立在那里的人是谁,脸上的铁青面色顿时褪去。林世严奔到阿念面前,伸手抓住他的双肩,急道:“你没事吧?”

  阿念的肩被他抓得生疼,见他那模样不住觉得好笑,提醒道:“该是我问你罢……”

  话没说完,就被林世严一把抱住。阿念被按在那冰冷的身躯上,呼吸一窒。然而林世严紧抱着他不放,阿念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靠在林世严胸口。

  “我没事。”他柔声道。

  林世严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手,避开阿念目光道:“走。”

  阿念:“怎么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

  林世严并不回答他,沉默着往回去的方向走。阿念腿已冻僵,没走出几步,林世严细心地发现他跟不上,侧首看看他,便停下来,无言地半蹲下身子。

  “不必背我,”阿念搓搓手,跺跺脚说,“只是冻僵了。”

  林世严直起身子:“等了我多久?”

  阿念:“从太阳落下直等到漆黑一片。回去吃面还是稀饭?”

  林世严:“你想吃甚么就吃甚么。”

  阿念:“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猪。”

  林世严:“……”

  阿念:“……”

  林世严放慢脚步,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气氛异常尴尬。昨夜那事终究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林大哥……”

  走了一会儿,阿念轻声道。

  “唔。”林世严闷声回答。

  阿念:“昨晚的事……你别放心上。我也不放心上,就当甚么也没发生过,可好?”

  林世严:“……唔。”

  阿念:“我做梦了,我以为你是阿常哥。然后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感觉自己要哽咽了,便不再说。林世严静静地听着,伸手抓住阿念的手,握在手里。

  他们便这样手执着手,一起回到了武馆。

  阿念在伙房煮面,林世严便立在一边,将两个碗并排放好,各撒上一点葱花和盐花,又额外给阿念加了一些虾皮。动作熟稔自然,已是做过好几回了。

  阿念呆呆立在灶前,看着面条在水里翻滚。林世严拿着把扇子,蹲在地上扇火。

  阿念看了一会儿面条,又低头看看林世严,问:“林大哥,你多大了?”

  林世严:“记不清了。”

  阿念:“老大不小了,不打算成亲吗?对街卖梳子的小芹姑娘一直在看你呐。你像个木头似的总不理她。我总不能给你烧一辈子的饭……”说到这里觉得鼻子有点痒,阿念微微张开嘴来。

  林世严看着跳跃的火,闷声道:“我喜欢的是你。”

  阿念被热气一熏,忽然转过身啊啾打了个喷嚏,狼狈地摸出手巾擦了擦鼻子,才问:“林大哥,你刚才说甚么?”

  林世严:“……没甚么。”

  阿念关切地蹲下来,认真看着林世严道:“林大哥,看着我的眼睛。”

  林世严面瘫着将目光转向阿念。火光映照下,阿念苍白的脸也染上温暖色彩。

  阿念:“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

  林世严被阿念墨黑的眼睛盯着,避开他的目光道:“面。”

  阿念忧心地站起来,将面盛进碗里。林世严熄了火,端起两碗面和阿念一起回房了。

  阿念坐在林世严的小桌边细嚼慢咽地吃完面,便上了阁楼,打算借着灯看一会儿师父留给他的药典消消食。甫一上楼,便看到床边放着个小暖炉。阿念疑惑,以为是廖冕送的那个,默然摇摇头。

  阿念心知那些富家子弟中好男风的不少,总多长个心眼,不给人留话柄。这暖炉有些沉,阿念不能搬动,便下了几格楼梯,躬身对楼下林世严道:“林大哥?上来帮我个忙罢。”

  林世严听到阿念叫唤,立刻放下手中物事快步上了阁楼。

  阿念指着那暖炉道:“这个我不要,明早劳烦你帮我搬到饭厅给大家伙儿吃饭的时候用罢。”

  林世严看到阿念指着自己中午买回来的暖炉,愣了一刻,便单手将暖炉拾起来,一声不吭地下楼了。

  阿念对着楼梯口喊:“谢了。”竖着耳朵听听,好像听到林大哥回答了,又好像没有。便也不多想,坐到床沿,点上小油灯,展开师父珍贵的药典细细地看。

  翌日中午,阿念来到外屋,甫一入屋,就感到暖和惬意。习武的男人正围成一桌吃饭,招呼阿念快过来坐下。阿念往桌边走去,注意到屋子角落里摆着两个暖炉,难怪如此暖意融融了。

  阿念坐下来,对廖冕道:“廖大哥,这暖炉你带一个回去罢,摆两个在这里也有点浪费了。”

  廖冕正嚼着一块嚼不烂的笋,额角的筋一鼓一鼓的,听了阿念这话,瞪着眼莫名看看暖炉,又看看阿念,道:“我只带了一个来撒。”委屈,“你不喜欢,我带回去就是了!”

  阿念看着桌上埋头扒饭的众人:“那另一个是谁的?”

  眼见得桌上的菜要被扒光了,林世严帮阿念夹了些菜在他碗里:“我买的。”

  阿念听了这话,猛然想起那一晚上林世严曾说要帮他买个暖炉,又回想起昨夜林世严提着暖炉一言不发地下楼的模样,终于恍然大悟。

  林世严又把碗里几个早就剥好的虾夹给阿念:“吃饭,别等凉了。”

  阿念掇起筷子来,对林世严道:“那林大哥,这里留一个廖大哥的暖炉就够了,劳烦你把我那只再放回我屋里罢。”

  阿念如此一说,众人便都明白,别人的东西不要,只有林世严是家里人,他的东西可以要。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区别来了。那廖冕被拒收暖炉,那之后也不再心思活络,对阿念言语调戏了。只不过这神仙弟弟的称呼,众人似乎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了。后来武馆旧人去,新人来,都管他叫神仙弟弟,阿念听着听着也就听惯了。

  转眼冬去春来。这一年南京迎来了一个早春,积雪早早化干净,河面的冰也消融殆尽。

  春日里,阿念在武馆的后院里开辟了一个小角落,种了一些草药。整个冬天,他的药都没断,加之林世严每日帮他按摩穴位,到了春日,阿念心情一舒畅,身子便好些了,面色又红润起来。

  夜间,睡前。

  “严哥,明儿陪我去山里罢,”阿念坐在林世严床上,将双腿搁在他大腿上,“雪也化干净了。去摘点草药来卖。”

  林世严坐在床沿,将阿念的裤腿捋到膝盖,抓着他细细的小腿,正揉按着他的足三里。这是两人睡前的每日功课,既是为了阿念的脾胃,也是为了他能安眠,少些噩梦。图个省油,他俩将灯也灭了,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阿念只觉得小腿上的穴位被揉得酸胀得很。

  阿念听不到林世严回答,仍在他耳边吹风:“明儿放他们一日,让他们也出去踏踏青也好,春日里万物生长,草药太多了,我一个人背不动,你和我一道去罢?”

  林世严:“……”

  阿念:“别不说话啊。”

  林世严经不起他吹风,只能答应:“好。”

  阿念得了林世严的回答,得寸进尺道:“今儿我看到小芹姑娘来找你了,你们聊得还好吗?”

  林世严低头专心致志按摩。

  阿念:“你又不理我?”

  林世严:“不好。”

  阿念:“怎么不好?你和她说话了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为何?”

  林世严:“你别管。”

  阿念见林世严态度奇差,有些生气,严肃道:“你我情同手足,我怎能不管?我不是说小芹姑娘这一个,你若总是这苦大仇深的模样,还有姑娘愿意嫁你吗?”

  林世严不语,阿念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严哥,你是在顾及我吗?你这一年对我无微不至,我记在心里,但我还没成废人,并非离了你就不能生活。何况还有陆家兄弟在。”

  听到林世严一声叹息,阿念声音变得柔和,“严哥,你这几年一直跟着邱允明,还没好好过过日子。好容易我们都重新开始了,别再给任何人束缚住了。”

  “……你呢?”林世严问。

  蓦地被问及自己,阿念一怔,敷衍地笑道,“我?我就不提了罢,我小你一轮呢,你不急我急甚么。”

  林世严:“你还要守着你的木猪过一辈子吗?”

  阿念被说中心事,面色暗淡下来,下意识去抓颈间那只小猪,用指腹轻轻地揉。

  林世严:“被束缚住的人是你。我很清楚我要甚么。”

  阿念无言以对。他缩起一条腿,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我真的要守着小木猪过一辈子吗?阿念默然想,我不想……可是……

  “严哥。”

  “唔。”

  “对不起……”

  其实我不傻,你的心我明白。可是我忘不掉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