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生的目光微微有些呆滞。
昨夜siri几乎是对他进行了一回彻头彻尾的打击。
他感觉就算今日有人拍一拍他的肩, 和他说陈朝生你其实是个姑娘,而且怀着孕,他都不会感到这是件离谱事儿。
人类的想象能力无穷无尽。
Siri带着他夜观群书后,他对这点深有体会。
就目前来说, 几百篇里他看到最离谱的剧情莫不过一篇陈朝生的小娇妻带球跑。陈朝生对他的小娇妻进行长达三十章的火葬场, 中间涉及复仇虐渣男二上位,最后的结局是小娇妻和男二幸福生活在了一块儿, 男二是他亲亲好师叔孟寻风。
小娇妻不知是哪个神仙角色, 陈朝生疑心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角儿, 大概健全人是不会弃他去寻他师叔的。
siri咳嗽了两声, 清了麦克风的灰:“小娇妻其实是你师父。”
“我师父叫李沉芳。”陈朝生坐在长椅上,“这女子叫芳芳。”
“作者写的,芳芳是你师父的转世,前世你们是逆徒以下欺上的师尊文学。”siri细致地调出表格来,分析此篇牵扯到陈朝生、陈朝生师父、陈朝生师叔的鸿篇巨制,“李沉芳是你的白月光, 芳芳她只是一个替身。”
“按照剧情来说,你们两个还有个乖乖女儿, 叫白复水。”
“我们都是男子, 怎么生?仙法造子么?”
“不让你们两个生一百零八胎描写全过程就不错了。”Siri说,“别说男的生,死人和活人在再创里都能生。”
陈朝生说不出话。
谢春山大清早把他丢过来, 就自己走了, 说是还有生意要谈,价值牵扯到市中心几套房。
他还叮嘱陈朝生一会儿不要演得太离谱, 试镜应该就能过。
毕竟他陈朝生本人, 总不比那些演员们演得不像陈朝生。
“陈朝生, 看不看这个?”Siri翻出一个花里胡哨的小网页。
陈朝生坐在长椅上,靠着椅子背:“看了会长针眼。”
秋季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还有风远处吹过来,吹得汽车尾气也歪歪扭扭散开在风里,气流在日光里浮动。
前面还有几个演员在排队等着试镜,有的化了妆,有的穿了道袍,还有几个拿着本陈朝生语录在那里背诵。
“贱人着,人恒贱之。”那小青年戴着假发在那儿摇头晃脑。
“陈朝生,你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siri问,“还挺有哲理的。”
陈朝生想了想,自己也有几分恍惚:“我都不知道我说了这话。”
“或许和芳芳都一样,都是杜撰的产物罢了。”siri说,“或者你现在说上句什么,反正都是你自己说的话。”
陈朝生稍稍将口罩扯了扯:“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陈朝生说。
“我有种我在和年轻人抢饭碗的感觉。”陈朝生望了眼来试镜的艺人们,“他们比我宗门的小黄狗还要年轻,加起来没到我岁数的零头。”
“他们背你语录的样子,真像在天桥背政治的高中生。”Siri说,“看上去真精力充沛。哎呀,都一样背不出来,都一样为了光辉灿烂的未来嘛。”
“你都来了。想想你昨日都能鼓起勇气请陌生人喝奶茶。这成果可是来之不易的。”
“那不一样……那时只有一人,且是个脾气不错的老板。”陈朝生将胸前的玫瑰花拨正了,“这不一样的,这里人太多。”
“光是坐在这里,就有些喘不过气。”
“放轻松嘛。”siri说,“你也不想别人演你自己,然后乱七八糟的本子都长了一张他们的脸罢。”
陈朝生想了想:“要全是我的脸,那不是更奇怪了么?”
“这不一样的。”
“要是本子里是那些小年轻的脸儿,我或许还能冲一冲。”siri说,“你这身份放在起点是龙傲天,放在晋江是逆徒红眼疯批……怎么想起来都是很危险的身份。”
陈朝生将玫瑰花理好了。
那朵机械玫瑰过于锋利了,带着谢春山车子的安全带,花瓣里夹了两根黑线。
“你说过不看我本子的。”陈朝生说。
“你是你,陈朝生是陈朝生。”人工智能哼了个小调,“我是个健全的ai,你管我看什么成人读物?”
“我今年一千多了。”陈朝生皱着眉,把揉成一团的黑线塞进口袋,“白复水和我讲过个故事。”
“是日本那边的。有个男孩儿,他爷爷是个x片演员。”陈朝生顿了顿。
“他高中毕业的夜里,几个高中小伙子坐在教室里,把窗帘拉了,看小电影。看到一半,他发现里面那人好像是他爷爷。”
一辆银白的大众从院子门口开过去。院子里的来试镜的青年们排了列长队,慢腾腾地往前面移。
siri说:“算了。”
“怕你腰椎间盘突出。年纪老大不小了,还是别做这些高风险运动。”
“陈朝生!到你了!”有人在房子里喊他的名字。
陈朝生深深吸了口气。
夹着烟尘气的风被他吸进肺里。
这些小艺人都看着他,齐刷刷的几十双眼睛,像刺那样。
“陈朝生,好好走。”siri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回去了给你看我珍藏的那些剑的图片,都是好东西噢。”
陈朝生抿了抿微微发白的嘴唇:“好多人。”
“好多人……”陈朝生慢慢地往门前走。
走廊里面是没有太阳光的,两侧的墙上贴着些影星的海报,有个裙子被吹起来的外国女人,还有个打扮像小丑一样的角儿坐在大齿轮上。
陈朝生一个都不认识。
他僵硬地走着一条线。
好像连走直线也不会了。
“那个是卓别林,这个是玛丽莲梦露。”siri很贴心地和他解释道,“他们都很年轻噢。”
“很年轻是多年轻?”陈朝生擦了把汗,轻声问他。
、“就是去世还没五百年的意思。”siri说,“你一会儿不要太紧张了。等你还了谢春山这个人情,就能退出娱乐圈了。”
“要是你本子实在多,你就说你阳痿便秘放屁超级无敌臭。这样就能筛出掉一堆爱好比较正常的人了。”
这条走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他和siri说上两句话的功夫,便走到了门前。
陈朝生看着深绿色的门。
“快开门吧。”
他又理了理胸前的玫瑰花。
若不是这玫瑰花是金属的,多少要被他摸得掉叶子了。
陈朝生一推开门,看见那些中年老头们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儿,顿时呼吸都不顺畅了。
“怎么带着朵玫瑰花来?”秃头老头抬起头来,小眼睛里闪着精光。
戴眼镜的老头打断他:“这玫瑰花看着挺好。”
眼镜老头便也笑了笑,“小伙子的外形很不错,眼睛也很漂亮。”
昏黄的太阳从密不透风的窗帘后照过来。几盏白灯照着,陈朝生想着墙上像是少了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很有岁月沉淀的味儿。”秃头老头也跟着笑了笑,头顶上反着白光,“名字是叫陈朝生么?”
“是的。”陈朝生手心有些冒汗。
“这名字也好。朝生暮死,要叫暮死就没有这感觉了。”秃头老头眯着小眼,“你对于陈朝生这个角色有什么看法?”
陈朝生被问住了。
他能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说说来。”眼镜老头说,“大胆说。”
陈朝生手心里直冒汗。
这问题,白复水来说,会说是他胆子没对象看到人就害怕的老光棍师弟。孟师叔会说他是个聪慧的孩子,可惜有点没脑子。Siri会说他是愚蠢、幼稚的两条腿走路白毛猴子。
“是个人。”陈朝生说,“没什么理想抱负的人。”
小胡子老头拍了拍手掌:“这倒是个很不错的思路。”
“你现在就挺有陈朝生的风范。”秃头老头夸赞道,“看上去平静,看不出心里有什么汹涌澎湃。”
陈朝生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其实害怕得很。
他答话又答不上来。研究陈朝生的人那么多,研究得那么详细,他们知道陈朝生在7xx年x月在什么地方的客栈睡了,和什么人一起蹲了茅厕,茅厕是什么款式,建立多少年。
陈朝生自己又不记得。
他没写日记的习惯。他要是写日记,那写出的要是本史书。
他怎么知道他哪一年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带玫瑰花来?”眼镜老头问他,“陈朝生是个冷淡,对于很多事漠不关心的角色。”
陈朝生说:“因为这朵花很漂亮。”
“像剑一样的坚硬,一样的漂亮。”
“如果你是陈朝生的话,你现在站在这里有什么想法?”小胡子老头喝了口桌子上的农夫山泉,胡子上落了一串水珠子。
陈朝生背后就是那面绿色的大门。
他回头看了眼门:“会想回家。”
“为什么呢?”秃头老头问他,“你难道不想出人头地么?不想让更多人记住你的名字么?”
“陈朝生不想。”他说。
“没有必要,也没有用处。”
“这孩子不错。”眼镜老头说,“陈朝生是我们思州市文化宣传的一个重点,与他同时代的李沉芳踪迹寥寥,白复水也是宣传重点,还有一个孟寻风,就是故事不如陈朝生有戏剧性。”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秃头老头拿着笔在白纸上刷刷记录了什么,“陈朝生这个三个字,你有什么理解。”
“贱人着,人恒贱之。”陈朝生顺口答道。
他回过神来,才补救道:“不对…朝闻道,夕死可以。”
作者有话说:
末句引自《论语》。
陈朝生语录第一条:“我想回家。”
第二条“我要清静无为了。”
第三条:“人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