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34章 捡回家

  纪棠棠的订婚宴之后,纪随安连续三天没再见到魏暮在长椅上出现,他却像是魔怔了一般,自从第一次停下车寻找过魏暮之后,每一次再经过这里,他的车速都会不自觉地慢下来,视线不受控制地便扫到了归园店里,看见魏暮的身影才能松出胸口屏着的那口气。

  他知道是那晚他说的话让魏暮难过了,以前魏暮就是这样,觉得伤心了,不是跟人说,而是躲起来两三天不肯见人,自己调整好了,再见面时就又是笑眯眯的模样,如果那人不够细心,甚至还以为他只是忙得两天没空出现,连他难过过都不一定知道。

  每当想到这,纪随安的心里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堵。

  订婚宴后,除了罗冉打电话来跟他说明情况,纪棠棠和杨逢也都来找过他。纪棠棠明显是心里过意不去,一改先前活泼的性子,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跟截木头似的直楞楞地戳在纪随安面前,喊了一声“哥”后就不吭声了,最后还是得万宇清来把她哄走。

  杨逢则是在临下班之前直接来了他的办公室,纪随安心里有些烦,不愿跟他出去,推说工作多。杨逢这人在吃喝玩乐的事上一向别有耐心,也不走,就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等他,拿着手机给这个宝贝那个宝贝发语音,纪随安被他在旁边待得心里愈发烦躁,最后一推文件,站起来说:“走。”

  意外的是,杨逢带他去的竟不是常地儿,而是一处位在商业区的圆形广场。

  已经入夜,广场周围的几层台阶上坐了很多人,而在最中间是一个乐队正在演出,他们在人潮纷扰中肆意高歌,融入繁华夜景。

  杨逢带着纪随安随便在台阶上找了一处空地坐下,看向广场中央的年轻乐队,笑道:“这里经常有乐队演出,多数都是大学生,之前我开车在这经过,见到就下来随便听了听,那之后也不知怎么着,心烦了就会来这听一会儿。”

  身边的杨逢和往常很不一样,说这话时他虽是在笑,却笑得很从心很正经。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大剌剌地坐在台阶上,周围是喧闹的市井人群,他的一只手放在腿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嘴里跟着哼唱着。

  一首唱完,换歌的空隙里,他忽然扭头问纪随安:“以前我们也听过一场类似的,你还记得吗?”

  纪随安记得,那是他们大三那年,有一个据说很出名的乐队要在广场上公益演出,纪随安和魏暮被杨逢都拉去了看,同行的还有杨逢乐队里的人和其他的几个朋友。但那次他们并没听多久,两首歌结束杨逢他们便不耐烦了,狂傲地说唱得什么玩意儿,他们自己可要唱得好听多了,于是一伙人便勾肩搭背地去了一家KTV一展歌喉。

  那天许是因为挺开心,一伙人都喝得有点醉,纪随安也被他们灌了几杯酒,只有魏暮喝得最少,因为纪随安不让。魏暮不跟那群人似的疯,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笑着听他们唱和闹。

  然后,不知道是谁开始起哄,要让魏暮也唱一首歌。

  他原本还是置身事外地看热闹,突然被点到,脸一下就涨红了,摆手说自己不会唱歌。那群人清醒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醉了更是没谱没边,不肯放过他,纪随安本是要拦,被杨逢凶狠地抬手一指,另一只手则是嚣张地挟持人质般搂着魏暮的脖颈,活像个土匪,冲纪随安道:“我们都没灌他酒,唱歌你也管可就说不过去了!这回你拦不住!”

  拦不住索性就不拦了,纪随安安稳地坐回到沙发上,反正他也没听过魏暮唱歌,也一样挺好奇。

  魏暮手里不知被谁强硬地塞进了一个话筒,又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到了最前面,他瞪了纪随安半晌,发现纪随安不但不帮他,反而率先抬手鼓了下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办法,于是豁出去了似的气沉丹田,开了嗓。

  而他一开口,杨逢一群人便笑疯了——魏暮唱的是国歌。

  纪随安也想笑,但他看魏暮一脸严肃,硬是给忍住了,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一首国歌,在一屋子横七竖八的人里淡定地拍了两下手。魏暮跟个兔子似的,放下话筒两步就蹿回了他身边,挤进他和沙发之间的角落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辩解:“我真的只会唱这个。”

  在满屋的热闹,纪随安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手心那道伤疤上轻轻地揉了揉,像是安抚,又像是小小的挑逗,脸上却十分一本正经,说:“唱得很好。”

  而那天的所有人里杨逢最疯,他踌躇满志地站到沙发上,举着酒杯大声喊,说他要组建全国最厉害的乐队,说着他便在起哄声中猛地把酒一口闷了下去,结果因为呛住从鼻子里喷出来了大半,他痛嚎一声,捂着鼻子又去抢话筒唱歌。

  杨逢应是也想起来了那时候的场景,他两只手握在一起反举在头顶上,伸了一个很放肆的懒腰,声音有些感慨:“那时候觉得每天都很有劲,现在……”他啧了一声:“做什么都没劲。”

  杨逢终究没能组建出一个全国最厉害的乐队,他的乐器也全被杨老爷子派人收走,当着他的面砸了个稀烂。那之后,他摘下那些叮呤咣啷的首饰,换上西装,走在高楼大厦和声色犬马间,再也没碰过曾经钟爱的音乐。

  “随安。”杨逢忽然喊他,“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出去鬼混都想把你也叫去吗?”

  “因为我妒忌你。”他笑了一下,“没错,就是妒忌。为什么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你有勇气和家庭决裂,而这些我都不行。”

  广场上的音乐又换了一首,在主唱略显沙哑的歌声中,纪随安淡声道:“我知道。”

  杨逢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周围有几个人好奇地看向他们,杨逢却不管不顾,笑完了,他将手肘撑在身后的台阶上,仰头看发橙的夜空。

  “但是我现在想换一种活法了。”杨逢说,“那天在宴会中看到魏暮,我忽然觉得人生这东西,有种说不上来的怪。这两天我都来这里听他们演奏,就想明白了,如果真的舍不得的话,为什么非要放弃,不能重新试一下呢?”

  他扭头看向纪随安,像是要看他的反应,却在纪随安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

  纪随安的声音仍是很平静,甚至有些残忍的冷酷:“有些事不去重新试一下是错,有些事,舍不得才是错。”

  杨逢看着他,良久移开视线,笑着叹道:“我知道为什么那些事你能做到但我不能了。”

  回去路上下起了小雨,纪随安的车还停在公司,杨逢于是直接送他去了地下车库,临走前杨逢扶着车门,冲他笑得很张扬,说:“过段时间请你来看我们自己的乐队演出。”

  等杨逢走后,纪随安上了车,坐在驾驶席上笑了一会儿,然后他又想起来了魏暮,嘴角的笑便淡了下去。

  最近的天简直称得上是变化无常,三天晴两日雨的交错着来,常是下得突然,又走得缓慢。纪随安开车回家的路上雨仍是未停,在路过归园旁边时,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然后视线倏然一顿。

  魏暮今天没在店里面,而是坐在店门外的台阶上,他身后的归园紧锁着门,里面漆黑一片。屋檐窄小,魏暮半个身子都露在雨中,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纪随安心底一瞬间涌上了一股焦躁,他说不清自己是想去做什么,但胸腔里的那口气几乎顶得他心口发疼,他咬紧了牙,才将车从魏暮身边开了过去。

  因为傍晚时随杨逢出去了一趟,他今晚还有一些工作要做,然而到了家,电脑和文件摊开在眼前,他却十几分钟一个字没看进去。窗户的隔音原本很是不错,这个时候却好像没了一点作用,窗外的雨声清晰地响在他耳边,云层中偶尔炸响的闷雷,每一下都像是直接震在他心底。

  他推开文件,发泄似的狠狠抽了几根烟,心底的那股躁意却仍是无法压制下去,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之后,他盯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最终还是出了门。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路灯光将潮湿的地面也映得昏黄,魏暮还是那样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身后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张走丢了的孩子的照片,他坐在其中,像是和那些照片融为了一体。

  纪随安打伞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管眼前这个人,然而胸口的涩意却涨得他难以忍受。他的手用力攥紧,开口时有些压抑不住愤怒:“魏暮,你是不是有毛病!”

  魏暮抬眼看向了他,眼中却没有几分惊喜,像是生了浓雾,只有无尽的茫然。

  纪随安忽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他沉默半晌,哑着嗓子低声说了句“走”。转身走了几步之后,他发现魏暮还坐在原地并没跟上来,他咬了咬牙根,这回声音终于能放了出来:“还不过来!”

  魏暮像是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抱着包慢慢地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纪随安转过身,两人一个打着伞、一个淋着雨,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进了小区。

  进了家,纪随安径自朝屋里走去,他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一杯酒。而他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魏暮忽然开了口:“你知道我妈妈去哪了吗?”

  窗外雷声骤然炸响,纪随安猛地回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看向魏暮。

  魏暮抿了抿唇,说:“我今天回家去找她,但那里住的人很多都已经搬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纪随安的喉咙发紧,指尖都有些发麻起来,一句话撞入他的脑海——竟然是真的。无论先前魏暮说了多少遍不记得以前的事,他都并未全信过,然而当魏暮问出这个问题,他猛然惊觉,原来是真的。

  在窗外接续不断的雷声中,纪随安盯着魏暮,低声道:“她在五年前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