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靳。”路桥从办公室出来, 对跟在自己身后进了电梯的私人助理兼司机靳小圆说,“今天我自己驾车回去,你去龙医找老李取份资料。”
“晚上要送到您的住处吗?”小靳问。
除了特别重要的文件, 或者路桥当天就必须要看到的紧急文件外,送取资料这种事儿一般情况下是用不到靳小圆的。
“不用。”可路桥却说, “明天带过来就可以。”
这是明天也不用他过去接他上班的意思了。
靳小圆点点头, 在电梯口和路桥分开,去车库取了另一辆车子。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老板自己驾车回去的频率好像有些多, 靳小圆发动车子的时候忍不住想。
路桥坐进车子里,刚要发动,电话就响了起来。
“哥,”朱宇的声音隐隐传过来, “我今天发的那份邮件你看了吗。”
朱宇现在被调到了外地, 已经是商泰在国内三处最重要的分公司其中之一的负责人。
“看了。”路桥将耳机塞进耳朵里,发动了车子,“还有些问题, 我今天已经大体做了标注,明天秘书会整理好发给你。”
“唉, ”朱宇忍不住哀嚎, “这个项目可真是太难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分到周冲那边?”
“怎么?”路桥笑了一声, “这就自认比不上周冲了。”
“比不上也算正常, ”朱宇别别扭扭地说, “周冲比我入职早好几年呢。”
“他有他的事儿, 你有你的事儿, ”路桥握着方向盘, 看路边光秃秃的法桐树一颗颗往后退去,“说吧,打电话到底想说什么?”
再难的项目朱宇也没这样号过丧,这肯定是有别的话想说,拿项目打前站来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朱宇在那边摸了摸鼻子,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说苏釉回来了,之前一直在北欧呢?”
他说起来就停不住:“北欧那边咱们也都找了啊,怎么当时就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他学了医。”路桥说。
朱宇明白,最初为了找到人的几率可以更大一些,他们把重点放在了世界各国前排的综合性大学上。
只是时间过得飞快,找着找着,就到了苏釉毕业的年龄,虽然路桥仍然坚持在各所学校里又找了两年,但再想找到就更是大海捞针了。
而且,苏釉是在国外。
就算是在国内,茫茫人海中捞一个刻意躲避自己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朱宇还是心疼路桥,忍不住小声道:“我就是心疼你这九年受的苦。”
山城研究所的建筑已经遥遥可见,路桥像是笑了下。
“谁不辛苦?”他说,“不辛苦你给我抱怨这个项目?”
“哎呀。”朱宇烦躁地抗议,“不和你说了。”
说着不和你说了,他还是又补了一句:“加油啊哥,我想喝你们喜酒好久了。”
说完,他立刻鸡贼地挂断了电话。
耳机里传来嘟嘟两声,随即重归寂静。
路桥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城研究所,嘴角不由地浮起一缕苦笑来。
如果朱宇知道苏釉是怎么躲着他的,估计打死他也说不出「喜酒」这两个字儿了。
车子绕过一个大弯,停在了山城研究所门前,路桥抬腕看了看时间,随即拨通了苏釉的手机。
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旁边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快就小了,苏釉清朗好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哥?”
“嗯。”路桥应了一声,“今天来你们研究所附近办点事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苏釉的声音带着一点笑,在路桥听起来有点疏离,“我和同事们已经在食堂了。”
身后传来有人高声叫「SANG」的声音,苏釉解释道:“今天食堂做了鱼香肉丝,Allen最喜欢吃这个,所以今天过来的早一些。”
他的话音刚落,就在听筒里听到了一声很悠远的钟声。
苏釉愣了下。
研究所附近有所天主教堂,会在整点时鸣钟。
如果不是食堂里过于嘈杂的话,那么他应该也是可以听到钟声的。
可见路桥现在和他的距离真的很近。
他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的伤痕,说实话,周茉那天下手是真的挺狠的,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拒绝路桥了。
两天前,路桥也曾来附近办事儿并约他一起吃饭,但是那天他脸上的伤还很明显,就骗他说实验室忙,不能出去。
“刚到门口,”路桥沉默了下。
“那过两天吧,”虽然脸上的伤痕已经褪去了大半,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苏釉犹豫了片刻,“过两天我请哥。”
路桥抿了抿唇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上次过来,苏釉说实验室忙没有出来,他当时在研究所门外没有走,却发现在电话挂断之后不久,小白楼三楼的灯光就亮了,一直到十一点多钟才熄灭。
而这一次,更是明知道他就在门外,他也没有出来。
路桥坐在车里安静地抽了支烟,可烟草滚烫的气息却让他心里更加烦躁。
人心本就是个无底洞,尤其是他这种心里本来就破了一个洞的人。
那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他心中的底线一退再退,最后甚至觉得,只要老天让他得到他的消息那么他就会满足,就会心怀感恩。
可现在真的知道了他的消息,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他才知道,不够,完全不够!
他是饥饿的鱼,而那些却只是饵,不会让他满足,只会让他更加饥饿,即便明知道可能会粉身碎骨,也只会义无反顾。
一支烟抽完,路桥沉默着发动了车子,直到农历新年到来,也再没主动约过苏釉。
——
春节科研所虽说也放假,但每天必须有人轮值。
S国的成员有两位趁长假回了国,只有Allen和Mike留了下来。
Allen还未成家,也尚未恋爱,此刻刚来到国内的新鲜感还没过去,属于无牵无挂。
而Mike则是组织上照顾,妻儿一起跟了过来,没有必要这么快就回去。
外加苏釉和国内其他五位科研组成员,正好八人分成四组,一天两人加入轮值,苏釉很幸运,分到了大年初四轮值,所以按顺序只有需要值一次班。
大年二十九那天中午,他意外地接到了郑铭的电话。
“晚上在三千有个新年派对,”郑铭在电话里说,“过来吧。”
没容苏釉拒绝,郑铭又说:“好久没见了,哥哥们也都想你。”
苏釉便只得应了下来。
晚上实验室的值班人员是国内科研组一个老大哥,Mike的家属前几天过来,已经在研究所附近的小区里重新安排了住处,一下班就回去研究中国农历新年的过法去了,据说已经两晚连着大包小包往家打包年货了。
苏釉要出去,小白楼里就只剩了Allen一个人,见他要走,Allen忙跟了上来。
苏釉本不想带Allen的,毕竟,从那天接风宴谭淞的态度上,他已经知道今晚大约还会遇到相同的状况。
那样难堪的时刻,他并不想让同事看到。
但Allen可怜巴巴,又对三千那种可以放松的场所无比向往,最后苏釉只得把人给带了过去。
去之前,苏釉给郑铭发了条信息,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问可不可以带一位同事过去。
郑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说没有问题。
临近过年,别的地方生意都冷清了许多,可三千却比平时更加热闹。
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灯光的色彩调得璀璨灵动,远远投射出去,连远处的马路都照得灯火通明。
门前站着的迎宾更是个个盘靓条顺,笑容恰到好处的让人如沐春风。
苏釉和Allen从出租车上下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三千的门头。
看到大门口的台阶时,他不自觉想起当年自己坐在轮椅上逗弄路桥的事情。
有点好笑,有点心酸,回头看过去,格外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SANG,”Allen忍不住抗议,“有这么好玩的地方你竟然不带我来?”
苏釉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个数字:“一晚上这个价格,你能消费的起吗?”
Allen不觉张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问:“确定?”
“嗯,”苏釉说:“虽然我来过几次,也都是蹭别人的光。”
Allen现学现用:“那我今天蹭你。”
他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苏釉不觉笑了一下。
他带着Allen坐上直通三楼的电梯,梯门闭合的一瞬,他心里不觉紧张了起来。
是他第一次来都没有过的紧张。
三层楼很快,甚至于他都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自己的情绪,电梯门就开了。
大约年底聚餐的人多,虽然三千的隔音效果很好,且几个包厢都关着门,可走廊里仍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到了以前那间包厢门前,苏釉抬手敲了敲门。
隔着大门,他能听到里面隐约的鼓点声,大约太吵没人听到动静,里面始终没有人来应门。
苏釉等了片刻,便直接将门拧开了。
里面的光线很暗,小舞池开了球灯,七彩的光点随着音乐律动晃得人眼花。
苏釉只能看到里面有影影栋栋的人影在晃动,但却看不清都有谁,倒是Allen见状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大概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身影,里面的音乐蓦地停了,灯光亮了起来。
郑铭和一个男孩子手拉着手从舞池里走出来,崔如意则和一个外貌十分漂亮温婉的女生在一起,除此之外,舞池里还有严鹤炀和辛免,以及其他几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男男女女。
苏釉带着ALLEN往里走了一步,先冲郑铭打了声招呼:“铭哥。”
又忍不住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周边坐着的人不多,只有路桥和谭淞,谭淞身边还有一位长相十分甜美的女性,应该是谭淞的太太。
郑铭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好意思。”苏釉解释道,“下了班和同事去吃了点东西才过来,所以到的晚了些。”
郑铭还要说什么,路桥已经走了过来。
他怀里包着个穿红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特别漂亮,像个糯米团子一样,长得白白嫩嫩的。
她双手环着路桥的脖颈,扭着脸看苏釉和Allen两个人。
“囡囡,”路桥对她说,“这是幼幼哥哥和他的同事……”
“Allen。”苏釉立刻介绍道。
Allen也立刻用最近刚学会的中文打招呼:“大-家-好——”
小女孩趴在路桥怀里,似乎有些害羞,但还是叫道:“哥哥。”
“乖。”小女生奶声奶气的,苏釉喜欢得不得了,本能地想伸手去抱一下她,但她却像是有点认生地往路桥怀里躲了躲。
路桥将她往上托了托,含笑看着苏釉,又看了看Allen:“过来坐吧。”
包厢很大,他环视了一周:“看你们想坐坐哪里?”
本来很热闹的包厢,忽然变得安静极了,几乎落针可闻。
Allen有点懵逼,悄悄在苏釉耳边道:“他们还会跳舞吗?”
“会吧。”苏釉小声回答,然后笑着说,“你们玩儿你们的。”
他看了一圈儿,找了人比较少,也比较暗的角落,和Allen一起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恰恰和路桥原先坐的位置遥遥相对。
“这些年过得好吗?苏釉。”郑铭率先开口,语音里带着调笑。
舞池里音乐停了,连球灯都关了,大家纷纷落座,像是真的要认真叙旧的样子。
“还好。”苏釉说。
“你是过好了……”郑铭哼笑一声。
“郑铭!”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路桥就沉声喝止了他,他看着郑铭,目光又深又沉。
郑铭哼了一声,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或许是路桥太过严肃的原因,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吓哭了,边哭边语不成句地向崔如意以及她的舞伴告状:“爸……凶……呜呜呜……”
刚和崔如意一起拉着手跳舞的女生便伸手将她接了过来:“囡囡乖,小妈抱。”
崔如意也凑过去,和那个女生一起低头安抚抹着眼泪的小奶团子。
崔如意依然和以前一样,美艳无匹,眉宇间带着英气,而抱着小女孩儿的女生则眉目婉约,看起来十分温柔,也十分耐看,同样是极标致的美人儿。
苏釉看着他们的互动,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但他并没能多想。
因为他的到来,这个包厢里的环境已经不太对了,谭淞更是挥挥手让几个陪玩的青年男女出了包厢。
来的时候苏釉已经预设了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于郑铭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也不怪他们,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而且这也说明,他们是真心爱护路桥。
他觉得高兴。
他今天依然穿了浅色的羽绒服,进来后将羽绒服脱掉,里面是件皮粉色的卫衣。
乌黑的长发扎了起来,有几缕碎发垂在颊侧。
更衬得他温柔,沉稳,无害,在大部分人眼中,具有十足的欺骗性。
他什么都没说,只低头从桌子上拿了一瓶酒握在手里,开了瓶塞。
“哥哥姐姐们,”他抬起眼来,手里握着酒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所以别的话我也不再多说,这瓶酒就当我向各位赔罪了。”
说到「赔罪」二字的时候,他的目光看向了路桥。
路桥也在看他,眉心微蹙,目光沉沉,语音带着不自觉的威严:“把酒瓶放下。”
但苏釉没有放下,他仰起头来,咕嘟咕嘟地嘴对嘴喝了起来。
身侧Allen似乎惊呼了一声,除此之外,周围安静得过分。
他长得秀气,可偏偏这么野的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让人不会觉得违和,只觉得很有魅力。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落进去,在心头烧起一簇火来,火苗窜的老高,苏釉猛地一下呛咳了起来。
下一刻,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酒瓶抽了出去。
“别喝了。”路桥低声说,“我不知道郑铭约了你,下次他们约你的话,你和我说声,不想来我帮你推掉。”
“没有不想来。”苏釉说着抬起眼来。
或许是因为咳嗽的原因,他的眼睫已经变得潮湿,眼尾漫上了一片浅淡的绯色,却依然冲路桥翘了翘嘴角。
说完,他伸手想去把酒瓶从路桥手里夺回来,却被路桥躲开了。
“不喝了。”路桥说,语气十分笃定,让人不能抗拒,苏釉看了他片刻,慢慢将手放了下去。
而另一边,谭淞也瞪了郑铭一眼,低声呵斥道:“人回来就好了,你非得闹,万一再走了,你让桥儿再这样苦上九年?”
郑铭心里也已经隐隐后悔了,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对苏釉动过心,所以这些年里,他心里对这件事格外过不去。
这时崔如意也哄好了孩子,到了苏釉身侧,她在他身前蹲下来,拉住了苏釉一只手。
“回来就好。”崔如意说,“这些年大家都很担心你。”
崔如意一走近,Allen就直了眼,用自己刚学到的称呼叫他:“小-姐-姐——”
他这不伦不类的中文发音在安静的包厢里一响起来,倒是打破了原先的冷凝和沉重。
“不是小姐姐了,”崔如意笑着用流利的英文逗Allen,“已经结婚了,有家庭有孩子了。”
Allen张了张嘴,眼里刚冒出来的光瞬间熄灭了,逗得崔如意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崔如意已经迅速在心里做出判断来:这个人和苏釉应该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而且,他喜欢的大概率是女生。
她不自觉向路桥眨了眨眼,让他放心。
之前两人一起出现在门口而引起的担心也不觉散开了。
“我和苏釉说几句话可以吗?”崔如意对路桥说,“你去帮涟漪照看下囡囡。”
“嗯。”路桥对崔如意很放心,起身前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去碰一碰苏釉因酒精微微泛起粉色的脸颊,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只问道:“觉得还好吗?”
苏釉喝的那瓶酒酒精含量不低,他喝了小半瓶下去不说,而且喝的还很急,确实更容易让人产生醉意。
“还好,”苏釉说,又补充,“我没事。”
路桥看着他,不由地哼笑一声。
一般强调自己没醉的时候,往往代表着已经有点儿醉了。
但他并没多说什么。
毕竟苏釉最近躲自己躲得那么明显,他也不适合在他身边给他无谓的压力。
他点点头,和崔如意对视一眼后,重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帮沈涟漪照顾孩子。
小孩儿很粘他,他一过来,立刻就从沈涟漪怀里伸出手来,要他抱抱。
严鹤炀和辛免看得眼热,过去哄她:“他那么凶,来,让叔叔抱。”
可小孩儿死都不撒手,就认准了路桥一般。
“你那个体外胚胎培育计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严鹤炀问,“兄弟们老之前还能不能有希望要上孩子了?”
“能。”路桥说,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苏釉那边。
“这些年,路桥一直都在找你。”崔如意说。
苏釉看着崔如意,心里有很深的愧疚感。
崔如意应该都不知道他和路桥的过去吧,如果知道了,大约就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了吧?
苏釉听着她温柔又宽容的话语,浓密的睫毛不自觉心虚地垂低了下去。
灯光忽地暗了下来,舞池里的球灯再次转了起来。
辛免坐在那里一直担心路桥和苏釉,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的,但因为过去的事情又不好贸然上去和苏釉叙旧,因此对严鹤炀也十分的心不在焉。
严鹤炀便拉了他下去跳舞,一边又动员别人一起下来,连谭淞都带着太太进了舞池。
“桥儿,来来来,”谭淞笑着道,“让小沈先抱会儿孩子。”
又说:“全场就你一个单身,要不委屈你跟外国小哥哥凑活凑活吧?”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苏釉的眼睫忽地抬了起来。
他蓦地生出了一种飘在云端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本来虽然有一点酒意,但神思是清醒的,可此刻被这句话一搅,酒精好像在他脑海中再次发了酵一般,他的大脑开始变得不清醒了起来。
他不自觉去看路桥的表情,恰巧对上路桥看过来的目光。
苏釉心里一慌,目光又躲开了。
那一瞬间,路桥心里的感受糟糕透了。
舞池里跳着的都是成双成对,唯独他,那么爱的人却对他避如蛇蝎。
他没回复谭淞,端起酒杯一杯杯喝了进去。
舞曲有快有慢,好在Allen性格天生乐观,一个人在舞池里跳得也很开心。
只是崔如意后面的话,苏釉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急切地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偏偏唯独不能向崔如意确认。
他又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因为太过贪婪,太过渴求,所以大脑利用酒精自动篡改了刚才听到的话。
他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姐,”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釉看向崔如意,“我想去下洗手间。”
“去吧。”崔如意说,“我也去帮我对象他们带带孩子。”
苏釉抬眼,看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那个长相温婉漂亮的女生怀里去了。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但酒精又让他抓不住头绪。
水流冰冷,打在苏釉脸上,他本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清醒一旦,可耳边响起的却依然是谭淞的那句话。
“全场就你一个单身,全场就你一个单身……”
这句话越响,他的心跳就越快,匆匆忙忙地想要找到什么豁口,想要看到真相。
路桥对他而言犹如一个漩涡,一旦真的漩进去,他担心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再出来。
所以回国后,他刻意地避开了所有与他有关的问题。
没问过他是怎么收购了路达,没问过他路潍州现在怎么样,没问过他外公的事情,更没问过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甚至连带崔如意的事情,他也彻底避开不谈……
所以,很多细节上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也没有特别注意过。
而此刻,冰水扑在脸上,他却不自觉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
想起路桥对他说,让他给他点时间,最多两年,他们就结婚。
想起路桥对他说,他和崔如意不可能,但是也暂时不可能和崔如意解绑,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或许会有他和崔如意的传闻,要他相信他。
可那时候,他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因为那天周茉刚对他说,那些应该是假的,所以他也认为路桥只是在哄他。
想起赵乾对他提起路达被收购后重新改名为「商泰」的时间……
苏釉的手指蓦地握紧了洗手台的边缘。
两年……
真的就那么巧合吗?
他以前从没想过,两年,是路桥认真计算过的,真的要和他结婚的时间。
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他头痛欲裂,心跳失衡,忍不住将自己颈间挂着的那条链子拽出来,把那枚被体温暖得滚烫的戒指握在了手心里。
他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认为崔如意和路桥已经结了婚……
因为头痛欲裂间,他想起了自己离开那天,路潍州曾说,崔瑞平和他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先订婚。
也许,就是这句话,就是那时候,在他心里植入了固有的观念。
他猛地抬起头来,他想要去问清楚。
苏釉大步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步伐不稳。
只是一出卫生间的门,他就看到了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眸抽烟的路桥。
路桥穿了件灰色的衬衣,走廊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冷漠。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原本含笑的眼睛在看到苏釉紧紧握在手中的链子时不觉沉凝了下来。
苏釉的手握得那么紧。
有什么东西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他像是有些害怕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尾绯红,卫衣的领口以及颊边的碎发被水打湿了,脸颊苍白的厉害,因此一双眼睛黑得诡异,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苏釉过的并不好。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路桥确定这个想法。
明明离开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躲避自己。
路桥看着他,心底被强行压制的某些东西,终于如恶魔突破牢笼般,一点点冲破了理智。
他一步步走过去,眸色深沉如夜,将苏釉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苏釉手上还残留着水痕,那只手的手指细白,此刻因为用力,关节处泛出青白的痕迹来。
那只手握得那么紧,仿佛手里仿佛握着生命般珍贵的宝贝一般。
路桥觉得眼睛发烫,喉咙发堵。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釉离开时,颈间就戴着他送给他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跳的飞快,想要看那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又害怕真的会看到。
他希望是那枚戒指,又怕最终答案揭晓后,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失望过太多次了,已经条件反射地害怕会再次迎来一波失望。
路桥的眸色太深了,带着股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狠意。
他狠狠地盯着苏釉,那压力如磅礴的山川河流一般,压得苏釉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酒精在两人的血液中燃烧,彼此的对视中,理智已渐渐溃散。
“你怕我?”路桥问。
无数个独自在研究所门前抽着烟看小白楼三楼窗口灯光的夜晚不自觉浮现在眼前。
天那么冷,可他站在研究所门前时的心更冷。
因为苏釉并不愿意见他,所以那次之后,他没有再约过他,反而习惯了晚上站在院外仰头看向那扇窗口。
在一个个那样孤独绝望的夜晚里,他心底压抑的情感也越来越多。
他记得,第一次对苏釉动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压抑着自己。
一心想等到商泰回归后,在最合适的时机与他开始。
只是并没有成功。
因为压抑越深反弹越猛,所以苏釉一袭红裙出现在他门外,说要去找别人的时候,他爆发了。
而现在,他的情绪就和那天如出一辙。
不,九年的压抑加起来,比那天还要强烈百倍千倍。
他喉结滚动,将苏釉逼得紧紧靠在墙上。
见苏釉摇头,他像是笑了笑,嗓音低哑:“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他盯着苏釉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的逃避,他觉得自己疯了,已经不计后果。
“哥。”苏釉叫了一声,甚至都没听清路桥前面的那句话,他们呼吸相接,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苏釉想问他有没有结婚,可是嗓音颤抖得厉害。
路桥看着他,像是终于没有了耐心。
他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一点都不温柔地将他的脸彻底仰了起来。
“抛下我这么多年开心吗?”他眉目深深地看着他,犹如露出獠牙的恶魔般将他凶狠地锢在了墙上。
“苏医生,” 他的嗓音低哑危险,犹如魔鬼的蜜语般响在耳畔,“哦,不,桑医生……”
一个「桑」字被他发得十分低沉,又无比暧昧,“你教我,爱到病入膏肓该怎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