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沉, 医院走廊的灯光苍白刺眼,从紧闭的门缝间也能找到细微的缝隙,拼命往里渗, 渗进黑暗的病房, 染白了门口一小块空地。

  陆宵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罩。

  他脸太小了,一个氧气罩就快遮住大半,露出的皮肤苍白憔悴, 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个漂亮的人偶娃娃,了无生气的精致。



  先天的哮喘让陆宵的血氧常年偏低, 而心脏供血不足影响了心功能, 外界刺激直接让心脏早搏伴随心绞痛。

  “按理说最近应该有过乏力胸闷和心悸的症状,怎么没有早点来医院?”结束急诊后,医生是这么问梁怀钰的。

  梁怀钰答不上来。

  他也想问自己,明明都感觉到了陆宵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直接把陆宵带来医院,而是要等,等拜访老师等什么周一再检查。

  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存侥幸,把心脏的一点点异常归结于哮喘。

  医生看着眼前的小伙子, 那么高的个子却低垂着脑袋, 整个人都像陷在一种极度愧疚的心绪中出不来。

  “没事, 你也不用太担心。”医生还是忍不住宽慰两句:“病人还年轻, 你送来得很及时情况不算严重。”

  “那……这个对他以后的生活有影响吗?”梁怀钰问医生。

  “他哮喘是先天性的,现在想治愈比较困难。”医生说。

  “哮喘病人大多心肺功能都比较弱, 他现在已经出现早搏和心区疼痛, 继续恶化有可能引起肺源性心脏病, 严重的话心衰也是有的,这个是后面可能的发展情况,你必须要知道也要有这个意识,不过就目前情况看,他还算稳定。”

  医生越说,梁怀钰的神情就越紧绷,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直到提到心衰两个字时,他颈肩的肌肉都绷起来,后背像竖起了无数看不见的尖刺,有种想要拼命保护什么,却又埋怨自己无能为力的徒劳和无奈。

  医生看梁怀钰的状态,都说不下去了,他捏了捏梁怀钰肩膀,又在他手臂上略微用力拍了两下:“放松点小伙子,心脏的事都不是小问题,我必须把所有可能性都给你说到,但就病人目前的状态,远远不至于那么严重。”

  “我也说过他现在年轻,按时吃药可以稳定下来,以后好好休养,保持心态注意休息,预后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尽量不要感冒生病,不要情绪激动,最重要的还是保持供氧充足,有条件的话,家里可以备一台制氧机。”

  这位医生有双眯眯眼,宽慰梁怀钰的时候语气轻松,明明相当和蔼可亲,可说出的话落到梁怀钰耳朵里,却显得无比冰冷,冷得他心尖都发颤。

  即便医生反复告诉梁怀钰,陆宵没事了,以后只要照顾得好,就不会有大问题,他还是止不住的手抖。

  梁怀钰坐在病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陆宵。

  夜晚的病房里很安静,陆宵浅浅的呼吸扑在氧气罩里,身边的心电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梁怀钰仔细听着那个声音,好像只有听见它,才觉得陆宵的心跳是正常的,他才能稍微安心一点点。

  他就这么坐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陆宵缓缓睁开眼的时候。

  陆宵眼皮很重,费了很大力气才能把眼睛睁开一点。

  他感官还没有回笼,意识是混沌的,视线也很朦胧,但依旧能感受到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很温暖的光,好像天气很好的样子。

  有人握着他的指尖,触感有些粗糙但暖和舒服,陆宵一下子就认出来是梁怀钰的手。

  他稍稍偏了偏头,果然看到梁怀钰坐在床边,视线还是不清晰,他却莫名觉得梁怀钰看起来憔悴好多。

  “宵儿?”梁怀钰在喊他的名字,眼睛都发亮了,“醒了吗宵儿?”

  陆宵冲他笑了笑,只是脸上好像戴了氧气罩,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梁怀钰还是只握着他的指尖,陆宵觉得掌心很冷,想让他帮自己暖暖。

  他张嘴却发不出声,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又沉又闷,他又用了些力气,心脏却猛地一抽,紧接着是绵绵不断的刺痛。

  陆宵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前开始闪过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同时耳边的仪器忽然滴滴答答狂响。

  他又有点不清醒了,身上除了痛没有任何知觉,房间好像瞬间涌进了一大群人,拉开他胸前的被子,在他身上贴着各种冰冰凉凉的东西。

  陆宵眼前黑了一会儿,再次能看见东西时,视线被那群人雪白的衣服挡住,他从缝隙看到自己的手。

  怪不得梁怀钰不给他暖手心呢。

  他手背扎了好多针,针尖下的皮肤又青又紫肿了老高,想牵都没办法牵。

  陆宵混混沌沌想了很多,他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梁怀钰还在不在旁边。

  一双肉乎乎的手覆上他的额头,打断了思绪,入眼是位微胖的中年男人,脸圆乎乎的,说话眼睛迷成一条缝。

  “没事啊小朋友,不要紧张这是正常反应,相信我们医生,一会儿就不疼了啊,困就闭眼睡会儿,没关系的哈。”

  陆宵莫名觉得这位医生有点像他老师,长得像说话也像,他扯着嘴角笑出来,听话地闭上眼再次陷入黑暗。

  陆宵以为他这一闭眼大概只是睡一小会儿,醒了说不定还能陪梁怀钰一起吃饭。

  没想到等他真正恢复清醒时,已经是三天后。

  梁怀钰抱着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根本不相信,最后还是梁怀钰拿出手机,把日历翻给他看,他才震惊地接受现实。

  那天陆宵睡过去后,傍晚就开始发烧。

  他从山里回来就一直感冒,虽然拖拖拉拉不见好,却也一直没有更严重。

  就连梁怀钰都以为,陆宵只是体质差一些好得慢点而已。

  没想到随着这次生病,那场感冒也赶热闹似的凑上来,让陆宵轰轰烈烈病了一场。

  他喉咙一直在发炎,反复的高烧引起肺炎,就连总是笑眯眯的医生到后来都崩不住表情,严肃起来。

  用最好的药,拼命让炎症消下去,最大限度减少对心脏的影响,最终没有让这场感冒恶化成心肌炎。

  断断续续烧了三天后,陆宵在某个下午悠悠转醒。

  他一开始不相信自己真的睡了三天,因为醒来时,他没有很难受。

  除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需要梁怀钰抱着他才能坐起来外,似乎一切都好。

  可当看到梁怀钰的脸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病得很重。

  梁怀钰一向精力旺盛,陆宵见识过他连续熬夜还精神抖擞的画面,所以醒来看到他时才格外震惊。

  平时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大狗子,现在眼睛里全是血丝,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圈,连胡茬都长出来了。

  每天清晨梁怀钰都起得比他早,陆宵还没见过他的胡茬,下意识拿手摸了摸,却立刻被梁怀钰制止。

  “小心点宝贝儿,”梁怀钰托着他的掌心,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拉下来,“别回血了。”

  陆宵这才发现他手上竟然还扎着针,两边手背明显是换着扎的,都肿到面目全非。

  “靠……”陆宵忍不住喃喃道:“梁怀钰……嘶……”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扯得心脏不舒服,陆宵有点慌了,握紧梁怀钰的手。

  梁怀钰更慌,就怕陆宵再一难受又昏睡个几天,当即按铃叫医生。

  “不怕不怕,”他轻轻抚着陆宵的心口,“医生马上就来了啊宝贝儿。”

  他不说还好,一这么说陆宵更觉得自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梁怀钰……”陆宵拿没扎针的手摸摸梁怀钰的胡茬,泪眼朦胧,因为心脏疼,声音小得气若游丝,“我到底什么病?”

  梁怀钰一看他掉眼泪就心疼,吻了吻他的眼尾:“坚持住宝贝儿。”

  医生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胜似生离死别的场面,重重叹了口气:“演情深深雨蒙蒙吗你们?”

  他嘴上埋怨着还是快步走近推开梁怀钰,“家属先冷静。”

  陆宵还插着鼻氧管,眼眶红红,看得梁怀钰心疼得要死。

  医生快速检查了下陆宵的情况,“还好,没什么事。”

  他又拍拍陆宵的头,“小朋友情绪不要激动,你没什么大事,醒了就好知道吗?以后慢慢调养还是个男子汉!”

  梁怀钰是被陆宵上次陆宵的突然晕厥高烧整出PTSD了,现在只要一看他皱眉就难受。

  他又逮着医生问了一大堆,直到确定陆宵真的没事,才放松些。

  陆宵被那两人搞迷糊了。

  医生笑眯眯说不严重。

  梁怀钰却哭丧着脸好像他要死了,表情沉痛又坚硬,似乎已经做好陆宵不行了他就跟着下去的准备,刚毅果决毅然决然。

  最后梁怀钰被医生踢出了病房,让他回去睡个觉清醒一点。

  陆宵在医生的解释下,完全了解了自己的病情,对梁怀钰的表现哭笑不得。

  “唉,不过你也别嫌他大惊小怪,”医生最后对陆宵这么说,“你睡了多少天,他就睁着眼睛熬了多少天。”

  他边说边给陆宵换药,“家属担心病人我们都明白,但他尤其固执,跟打了钉子似的就要在你床边守着,让他回去歇会儿也不肯,谁说都没用。”

  “得亏是你醒了哟,”医生笑着点了点陆宵的脑袋,“不然他还得再坐多少天?虽说小年轻谈恋爱就是有精神,也架不住这么熬嘛。”

  陆宵听着医生的话,被逗出一脸笑,又是觉得梁怀钰真像只傻狗,却又忍不住心里暖烘烘的。

  “行了睡会儿吧小朋友,你现在要多休息,”医生替他拉好窗帘,“也让你男朋友回去歇歇,他说要给你个惊喜,等你睡醒了,他就回来了。”

  醒来这么久,又说了半天话,陆宵确实累了。

  医生很亲切,还长得像他老师,陆宵在他摇篮曲一样的话音里闭上眼,安稳得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难受没有病痛,再次睁眼,他果然看到了梁怀钰。

  他大概睡了整个晚上,此刻窗外天光都还未大亮,太阳罩在东方的云层里,空气宁静而温馨。

  梁怀钰恢复能力实在好,回去睡了一觉,洗澡换衣服,又是一个帅气精神的大小伙子。

  他眉眼深邃,下颌的轮廓干净利落,握着陆宵的手看着他笑时,满心满眼都是他,像清晨最令人心动的第一缕晨光。

  陆宵睁眼的一瞬间,梁怀钰俯身在他眉心落下轻柔的吻:“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梁哥:在医院给我的宝贝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