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盲降>第10章 世外桃源

  两天后,凌潭在南郊机场落地时,是一个上午。他刚飞了红眼航班回来,最想干的事就是回家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但是似乎还不行。他身上还肩负着为祖国培养下一代优秀青年飞行员的任务,得先了解一下某位小姑娘的心路历程再做具体心理辅导。

  飞行员没有假期,每逢节假日都还在飞,将各地游子们送回家乡去与亲人团聚,可他们自己却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所以经常飞的不分日月,你如果问一个飞行员今天是周几,他可能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以至于凌潭落了地,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大家都还在清明放假的状态,查查手机地图,各大踏青赏花的好去处都已经爆满,还顺带着把南城的半个交通网搞瘫痪了。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辜负这大好天光。于是拨通了何小之的电话,问她:“何小小同学,我回来了,你现在在家呢吗?”

  “在家呢,凌哥。”何小之答,声音并不能听出什么情绪。

  “有时间出来踏青吗?”

  何小之感到些许无奈,有气无力地说道:“凌哥,我现在哪有心情出去玩呀。”

  “那你就当是命令,二十分钟后我去接你,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把你卫前辈也带上。”凌潭说完就挂了电话,想来是已经付诸于行动了。

  说动一个黄毛丫头容易,说服卫重霄那尊大佛降尊纡贵地移驾就没那么简单了。虽然他知道卫重霄今天也休息吧,可是这位先生似乎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闲逛上,更别说和某姓凌的一起虚度时光了。

  但是今天卫重霄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在凌潭说出带何小之散散心这个理由之后。他只是略微沉默了几秒,就答应了。

  当然他还拽了一个免费的挡箭牌来勉强自保。

  最后凌潭、何小之、卫重霄、裴弘一行四人来到了穆安北城一个位置无比隐秘的郊野公园。他们开车足足开了快一个小时,裴弘都以为他们这是要去什么豪华温泉度假村了,最后车就穿过了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地,停在了空地上。

  “就这?”下车后,裴弘表示了无限失望。

  司机本人则非常不在意:“就这。”

  公园的门脸很小,也显得有些破旧。连票都不用买,只有一个看门大叔坐在保安亭里看着报。

  “凌潭,你这是要把我们带进荒郊野岭然后拐卖了吗?”望着那生了锈的铁门,裴弘挑眉问道。

  凌潭直接怼了回去:“拐也拐不到你头上,你能卖几个钱?”

  裴弘忿忿地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何小之匆匆跟在他的身后。唯有卫重霄还站定在原地,静静地问他:“为什么来这?”

  凌潭一把搂上他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几步,一边灿烂地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然而他说的没错。直走进了公园深处,他们才领略到什么叫“世外桃源”。仿佛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般,漫山遍野的桃花,淡淡的粉色扑满枝头,在阳光下折射出胭脂般的艳红。枝头的花瓣随着春风散落,香气扑面而来。引来蝴蝶在其中飞舞。

  脚下是未铺过砖的土路,蜿蜒着向前,他们顺着路一直向前走去。前面坡度并不高,是一个小山坡,再向远望去有一片湖,湖水清澈见底。这个公园妙就妙在静谧无人。穿梭于枝丫之间,只能听见树上的鸟叫声。没有任何人工的修饰,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哇——”何小之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那片桃树,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去......”

  裴弘望着眼前的花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凌潭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把你卖到这儿来也不亏吧?过几年你就是桃源中人了。”

  “不亏,不亏,我在这搭个木屋,每天在湖里捞鱼,然后挖野菜吃,也算是怡然自乐了。”

  卫重霄笑了:“你那不叫桃源中人,你那是野人。”

  凌潭觑着卫重霄的神色,看他似乎还挺开心。心想着把这尊佛哄乐了可真不容易。

  何小之凑到花瓣前细细的嗅着香味,一脸陶醉。

  “多久没出来散心了?”凌潭走到她身边问道。

  何小之掰了掰手指头:“除了过年跟我爸妈去趟庙会,好像从我进航校就再没出去玩过。”

  “觉得苦吗?”

  “那时没有,同学约我玩就全部推掉。她们追剧谈恋爱逛街的时候,我在埋头背理论。一开始觉得劲头很足,就觉得忙到连轴转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但是时间一长了,又真的觉得苦。”何小之神色有些黯然。

  她弯下腰捡起一片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大概一直支撑着我的动力就是有一天可以飞向蓝天,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真的不是所有梦想都能被实现的。”

  凌潭点头表示同意:“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天空而生的。”

  说到这儿,他就不由自主地看向几步开外饶有兴趣赏着花的卫重霄:“我又何尝没有羡慕过他。”

  “嗯?”何小之脸上染上了几分疑惑。

  凌潭凭空攥住了一个翻飞的花瓣,捏在手里,淡淡道:“我大概就是那种为了事业抛弃了家庭的人吧。我生在通远一个很普通的小县城,我爸走的早,留下我妈一个人带我,日子过的很不容易。像我这种家庭,从小长辈就会为你规划未来。她想让我学师范当老师,但我从小就知道我想要飞。”

  “而我的成绩又还不错,考到Z省最好的师大都绰绰有余。我妈不同意,我就偷偷自己去通远航空招飞,结果真的过了,只要我填好志愿就可以去Z省民航学院学飞了,但是——”

  何小之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是我妈,她改了我的志愿。”

  何小之瞪大了眼睛:“这...这...”

  凌潭笑了:“是不是很难以置信?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你父母那样开明。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强烈地反对我,所以我跟她大吵了一架。上完大一我就报了大改驾,一个人跑到穆安来了。”

  他和何小之说着话,但目光却一直黏在卫重霄身上。

  “和你一样,第一次考核没过时,我脑子里一团糟。我还在想,万一我闹这么大还灰头土脸地回通远去了,我有什么脸去见我妈。因为我人生这前二三十年,就全都在迫不及待地向别人证明我能行,不要看不起我。”

  凌潭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太久没跟别人倾诉过了,居然对着这么个不解事的小姑娘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说完他都禁不住开始笑话自己。

  听他说了这么多,何小之突然不想再委屈了。她虽是个女孩子,但一点都不想享受性别红利。

  凌潭在他心目中的光环,此刻也变得实质化起来。

  她还可以回家扑到爸妈怀里大哭一顿,然后听他们温言安慰。而当时的凌哥,不能得到家人的理解,迷茫之时又能跟谁诉说呢?

  她正待开口,裴弘突然窜过来跟凌潭说:“凌总,我跟老卫往前面溜达溜达,你跟着一起吗?”

  凌潭摆摆手:“你们先去,我有话跟何小小说,一会追你们去。”

  “行嘞~”

  卫重霄穿着宽松的帽衫运动裤,扣着个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这身行头使他整个人气质都年轻了许多,像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凌潭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枝之间。

  “大家都说他凶,可我还是觉得他没有陈教头凶。你别看老陈现在慈眉善目的,那是他年纪大了刚不动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对谁怂过,就只有陈教头,我现在看见他都怕,”凌潭说道,“都是冷暴力,卫重霄真是完美地继承了他的衣钵。”

  他越说越忿忿不平:“他对你那简直不叫凶,他怼我都怼成习惯了。”

  何小之点点头说:“我在航校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进了航司之后可能会碰到很横的机长,让你端茶倒水,永远压你一头,把你当下人使。刚来云际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叫卫前辈‘Captain Devil’,我就有点害怕,怕他是‘那种人’。结果没有,卫前辈是越相处越能让人发现魅力的那种人。”

  凌潭噗嗤一笑:“哈..你以为‘Capatin Devil’是谁给他起的?”

  何小之瞪大了眼睛,嗅到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她伸手把挡在眼睛前的短发拨开,惊讶道:“难道是凌...哥...你...”

  原来罪恶的源头竟是花式秀恩爱。

  凌潭弹了她脑门一下:“别脑内小剧场,我跟他就在一起大半年,说是谈恋爱其实平淡的很。我俩都是忙到上天的节奏,小情侣该干的事一件都没干,逛街吃饭约会啥都没有。”

  他举起手,把那枚戒指展现在何小之面前:“喏,最后我就留下了这个。你就说你卫前辈这人多无趣,这戒指都是我自己打的,刻了我和他的名字,啧啧,说到头他什么都没给过我,怪不得单身了这么多年。”

  想听八卦的何小之有点蔫,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见证一场倾城绝恋呢。

  凌潭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微表情,无比虔诚地又补了一句:“虽然交往的很潦草吧,但是我喜欢他的心绝对是不掺一丝随意的。”

  何小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吓的激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向凌潭,正看见他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墨黑的头发被微风吹起了几缕,轻轻地摆动着。

  “你先往前走吧,他们俩就在前面,我马上就来。”他说道。

  何小之点点头,小跑着沿着小道往前去了。

  凌潭则拨开了几根树枝,踩进土地里,走向不远处空地上那个支着画板画画的老者。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画板,就在刚刚站着和何小之聊天的时候。老人应该是来这写生的,认真地执着画笔,一丝不苟。

  见他走过来,老者才抬起了头,含着笑看向他,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凌潭恭敬地站在一边:“抱歉,打扰您了,我只是对画画很感兴趣,所以想过来看看。”

  老人摇了摇头:“不用这样说,相遇即是缘。”

  他把自己的画板转向凌潭,指着那画说道:“说咱们有缘也不是凭空捏造,你看。”

  凌潭看向那张已经完成的差不多的速写,吃了一惊。本该是满目盛放的桃花,枝丫间却多了两个人。一个略高一些,一个稍微矮一点点。一个站在桃树下微微仰着头看风景,另一个用倾慕的眼神凝视着他。

  这一切被老者的画笔表达的淋漓尽致。

  凌潭惊讶地捂住了嘴。

  老人把画板转回一些,拿起画笔开始最后的修饰。

  “年轻人,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飞行员,开飞机的。”说出这话时,他莫名觉得有一丝自豪,像是小孩子在长辈面前寻求表扬一样。

  老人停下笔,向他竖起大拇指,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夸赞:“小伙子有出息。”

  凌潭微微红了红脸,站在老者旁边,静静地看他一笔一笔地在画纸上增添颜色,直到老人放下笔,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轻轻吹了吹。

  “人面桃花相映红,”他说道,“他是你的爱人吗?”

  凌潭又吓了一跳,简直浑身一震:“您...您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曾经也有一个人用这种眼神看我。人哪,倾心另一人,是最藏不住的。你若遮着掩着不说,它也会从眼睛里面溜出来。”老人轻轻叹息,“只可惜我的她已不在了。”

  “......”凌潭不知做何回答。

  “年轻人,看你的样子,想必吃过不少苦吧?”

  凌潭那一瞬间又失了语,额角有汗滑下:“我......我曾经做了我自己永远无法原谅,也无法挽回的错事。但...现在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新的机会。”

  “一辈子说短也不短,说长更是不长。人到头来就得学着原谅自己,原谅他人,才不至于有了心魔。”老人把画认真地卷起来,递给了凌潭。

  “和你说的有些多了,你就当我是疯魔了吧。但我还是觉得咱们两个很有缘。这画便送给你,小伙子,祝你幸福。”

  凌潭感激地接过画,望向老人的眼眸,那里有着属于艺术家的纯粹。

  他和老者道了别,一路小跑去和大部队汇合。而老人在原地收拾着颜料和画笔,嘴里还低低地念叨着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

  后来何小之还问过他手里拿了什么,凌潭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故弄玄虚地朝她眨着眼睛,一边说:“秘密。”

  而卫重霄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