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风止第一次知道陆厌声这人还会脸红, 是在大学的时候,但也是今天才知道, 他有这么容易脸红。

  他顺着自己的心意, 伸手轻轻捏了捏Alpha发烫的耳尖,软骨在指尖动了动,和它的主人一样活泼。

  没等陆厌声开口, 宋风止想了想说。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好像……有些奇怪。”

  亲吻、拥抱、求婚领证、完全标记——他们一个都没有差。

  却又好像差了什么。

  明明怀抱里已经被填满了, 可总还是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空落落的;明明陆厌声本人就在他面前,可他还是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

  宋风止这样想着, 指尖的力度没有控制住地紧了一下。

  “怎么了?”陆厌声问。

  宋风止看着他那双金眸, 像是忽然清醒过来, 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有这种凌乱又道不明的心情。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想了一下:“那就是在谈吧。”

  陆厌声睁大眼睛看他:“当然啊!”

  Alpha露出一种被抛弃的表情:“不是吧宋先生, 我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A。”

  “我一定要名分的。”

  宋风止笑了:“你是觉得一本结婚证还不够?”

  “够了, 够了。”陆厌声佯装求饶。

  宋风止看他一眼:“你刚刚叫我什么?”

  陆厌声摸了摸鼻子:“我想着,你可能不想现在再听到……首席什么的。”

  “我总得找个称呼。”他说,“总不能叫老——”

  宋风止横了他一眼, 陆厌声立刻就把话咽了回去。

  他觉得好笑,微微偏着头看陆厌声, 忽然开口。

  “你还记得大学时候怎么叫我吗?”他喊了一声,“陆狗。”

  陆厌声脱口而出:“就叫的名字吧。”

  “还有。”

  “宋同学……?”

  “不是。”

  陆厌声思索片刻,忽然从记忆深处搜寻出一些片段。

  他眼睛一亮。

  “宋?”

  宋风止失笑。

  “你是真的好学生吧。”他说,“你看起来不太会给人起外号。”

  陆厌声挑眉:“我会啊。”

  “叶初铭、沈宥、陆宿、顾迎……他们都有。”

  “就我没有?”宋风止问。

  陆厌声磕绊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他本人甚至也是才发现这件事。

  夹在两人中间的终端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来。

  宋风止终于松手,指尖抵着陆厌声的耳廓把他推开。

  “好了。”他说, “各忙各的。”

  等陆厌声不情不愿地走远了些,宋风止才接通艾泽瑞尔的通讯。

  接通之后宋风止等了十多秒, 都没有听到对面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的声音。

  ……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工作摧残到变成小哑巴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 刚要开口, 却听见通讯对面传来一声细细的抽噎。

  就像暴雨来临前的细细雨丝,下一秒,艾泽瑞尔……又或者说Omega皇子艾泽兰,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

  艾泽兰比皇兄艾泽瑞尔小八岁,第一次听到宋风止这个名字,是在皇室内部的会议上,没有实权的皇亲国戚们端着不敢僭越半分的礼仪坐在一起,商讨着他皇兄的婚事。

  “听皇太子殿下说,今年他们第一军校的战指系新来了一个Omega。”往常对他和颜悦色的皇叔艾德克斯亲王开口,却换了一副表情,“这个Omega是末流贵族出身……血统上差的比较多,但胜在实力强劲,我认为能打80分。”

  “战指系的Omega?别是走后门进去的吧。”另一位向来恭谨的Alpha皇族皱眉,“我认为还是皇室内部的血统更加纯正,艾德克斯亲王家的Omega也临近成年了,礼仪血统都挑不出毛病。”

  他的皇叔,艾德克斯亲王摇头,眼底算计的神色毫不遮掩:“斯凯特公爵,你或许应该看清我们皇族现在的处境,艾泽瑞尔皇储殿下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完美血统完美礼仪的花瓶妻子。”

  “他需要一个有实力的、特别的……甚至是百年一遇的Omega!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站在艾泽瑞尔殿下身后。”

  那位斯凯特公爵也渐渐回过味儿来,设想道。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挑选一个有点底子的Omega……”

  一直沉默着的国王陛下终于开口:“是的,皇室可以把这个Omega捧上高位,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捷径。”

  “如果是第一军校战指系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许他一个元帅的位置——几百年来第一位Omega元帅,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

  “然而这样的Omega,都会折服于皇储殿下,相信民众也会对皇室有一个新的认知……”

  才十三岁的艾泽兰躲在父王的王座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皇室新的认知应该由皇室成员自己创造,而不是操控别人的命运。

  他一直在那里躲到天黑,直到所有的皇族都散去,艾泽兰才探出头来,飞一样跑回他皇兄的住所,把听到的一切都学给皇兄。

  礼仪完美的皇储殿下听完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那位学弟我见过,他能走到今天、能在Omega的性别劣势下取得入学考试头名,就绝对不是会答应这种要求的人。”

  他说:“我很佩服他。”

  十三岁的艾泽兰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甚至有些不求上进,只希望能让皇兄喜欢自己,比喜欢所有人都更喜欢一点。

  于是第一次听见宋风止的名字,艾泽兰就把他当成了自己努力的小目标。

  ……

  “呜呜呜宋风止我以前是真的想变得和你一样……”艾泽打着哭嗝,“皇室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对皇太子殿下动手、这些年在监察厅削弱贵族和行政院、还有现在把执行官的职务交给你……这些都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等价交换。”宋风止无奈,“艾泽,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要有压力,也不必觉得欠我。皇室已经为此付出了相应的回报。”

  他说:“你知道的,我不会让自己吃亏。”

  “事实上,我还要感谢皇室,愿意让你来监察厅、而非去行政院当议员。”宋风止说,语气带了些轻松,“你的能力毋庸置疑。”

  “这样我也能有机会退休了。”

  艾泽带着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我不会辜负你……和哥哥的期待的。”他说着,嘴里话又停不下来了。

  宋风止难得有耐心地听着艾泽说了一堆他不知道的前尘往事,说他这些年的功绩让皇室的人渐渐对他心悦诚服,心里却没有什么波澜。

  或许这些话在之前会让他有所触动,但现在……那都是过去了。

  以前皇室是他唯一的盟友——现在他还有陆厌声。

  陆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吃饭的摊子已经在他们讲通讯的时候被电子管家收拾干净了,陆厌声怕自己无所事事呆在这里要被赶走,随便抓了块布子在桌上乱抹。

  宋风止看着好笑,抬手让他到旁边坐下。

  通讯里艾泽还在一边抽噎一边絮絮叨叨,宋风止不时开口安慰一下,微垂着眼,神色柔和。

  陆厌声看着,不悦地撇了撇嘴。

  他窝在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前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细白的手。

  宋风止听着通讯,视线随意地投向窗外,不时笑一下,而通讯之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探出小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

  陆厌声心头一跳,回握上去。

  宋风止显然只是无意间下意识把手伸了过来,突然被握住也吓了一跳。

  他回头,带着嗔怒横了陆厌声一眼,抽出手换了这边拿终端。

  陆厌声隐隐听到终端里艾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说起来陆厌……知道当年……我哥说的……事?”艾泽说,“本来应该是他来……”

  宋风止下意识看了陆厌声一眼,忽然起身。

  “艾泽。”他叫了一声,“以后再说。”

  “你还没告诉他?”艾泽意识到大概是陆厌声在旁边,语气不太好地说,“为什么不告诉他?”

  “不好吧。”宋风止说着,声音轻松,就像是带着些开玩笑的意思,“不然像我在要挟他一样。”

  艾泽沉默了一会儿,古怪道:“你很奇怪诶宋风止。我一直以为你是掌控欲比较强的人。”

  宋风止未置可否。

  “你真不想把他锁在身边吗?”艾泽问,像在开玩笑,却又不像。

  垂下视线,宋风止半晌才说。

  “想过吧。”

  艾泽问:“别告诉我你是不敢。”

  “艾泽。”宋风止无奈,“我看你心情也调整好了,你该去工作了。”

  刚升腾起八卦欲|望的艾泽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一板一眼地请教宋风止工作问题。

  -

  宋风止起身离开之后,陆厌声整个人愣了一下。

  ——傻子才看不出来宋风止是在避着自己。

  他没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宋风止和艾泽说完工作的是,挂掉通讯,才笑了笑,朗声问。

  “背着我说我坏话呢?”

  宋风止回头看他,想了一下,还是说:“不是。”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你不用去查,查不到的。”

  “跟我有关?”陆厌声收敛了些笑意,直接问。

  宋风止说:“嗯。”

  “跟你有关,但不是坏事。”

  他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安抚:“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陆厌声脸上笑意几乎全部消失了。

  没人会在这种明目张胆的防备前还笑得出来。

  “如果我查出来了呢?”他问。

  宋风止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才道。

  “那就当我省事了。”

  陆厌声心里松了一口气。

  ……幸好,宋风止不是一定要瞒着他,这个反应大概只是不想把事情亲口说出来,但他不排斥自己去查。

  只要不是真的防着他,陆厌声什么都能接受。

  “好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宋风止说,抬手指了指墙上的表,“陆元帅,你已经翘班快一天了。”

  他忽然露出一个和往常都不太一样的笑容,很轻松,陆厌声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忽然想起大学时候的那个宋风止。

  在训练场宋风止赢了他以后,陆厌声就会看到这样的笑容。

  Omega少年鼻尖额角还挂着汗珠,在灯光或日光下总是亮晶晶的。

  于是陆厌声也笑了,哪怕输的是他。

  -

  最后陆厌声还是走了——他得着手去查那件宋风止不肯主动告知的事。

  回到军港自己的住处后,陆厌声坐在桌前思索调查的切入点。

  宋风止为什么能笃定自己查不到?肯定是这件事被比他们更有权势的人们封存起来了。

  而以他现在的职务,几乎可以说是他想查什么,就没有不能知道的东西,除非……

  控制这件事的,是皇室。

  艾泽瑞尔是陆厌声认识的唯一一位皇室成员,可对方肯定站在宋风止那边,问也白问。

  陆厌声有点头疼的时候,终端忽然响起。

  今天他和宋风止怎么业务都这么繁忙?陆厌声拿起终端看了一眼,脸色却怪异了一瞬。

  是他炮仗一样的母亲大人,前任中央战区元帅,陆芳菲女士。

  陆女士养孩子向来放养,陆厌声去了边境战区以后,陆女士地通讯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陆厌声立刻猜到这次是什么事,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离终端一米多远按下了接通键。

  果然,接通的一瞬间,对面就传出陆女士的咆哮。

  “陆厌声!!说!你们两个最近出什么事了!”

  陆厌声已经完全免疫了,耐心解释:“妈,真没事儿,演给外面看的……”

  劝了五分钟,陆芳菲女士才把这件事勉强揭过。

  陆厌声想了一下,说:“妈,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有屁快放。”陆芳菲说。

  陆厌声说:“我现在可能要查一件事,牵扯到皇室……”

  他还没说完,陆芳菲就打断了他:“怎么,怕我拦你?”

  “不是。”陆厌声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和我爸的退休蜜月生活。”

  陆芳菲嗤了一声:“和小宋有关的?”

  “嗯。”陆厌声说,“他不想告诉我,但是不介意我查。”

  陆芳菲意味不明的哼了两声,说:“我警告你啊陆厌声,对Omega不要占有欲太强。”

  陆厌声皱眉:“我哪儿有。”

  陆芳菲不信:“我还不知道你?”

  “崽子,你妈我也是Alpha,我不信有的事你脑子里没有想过。”

  “这事儿我爸知道吗?”陆厌声试图用这种攻击性岔开话题。

  然而他妈毕竟是他妈,脸不红心不跳:“你从小我不就教你,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那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了。

  陆厌声“嘶”了一声,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当场就想重金求一个没听过的耳朵。

  陆芳菲义正辞严:“我警告你啊,现在人家小宋虽然是停职了,但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动的,你——”

  通讯这边,陆厌声抬手搭在眼睛上,一张脸红透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一时间有点恼羞成怒。

  他自暴自弃的开口:“行行行,想过行了吧……!”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又闷闷的说:“我不敢……也不舍得。”

  透过窗户,他看见军港外停着的一排机甲,涂装统一,遮掩在夜色里,像随时会出鞘的利刃。

  里面有他的一架——也本应有另一个人的一架。

  “喂?崽子?”陆芳菲喊,“陆厌声你人呢?”

  陆厌声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我就是觉得……他因为皇室,因为行政院,已经困在这个地方七年了。”

  “我希望他以后真的能离开这里,飞得远一点……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