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一边翻找钥匙,一边用力拍门:人在家吗?你们在家里用什么电器?电表跳成那样!

  房东:电卡上没钱了!开门!你们这个月的房租也没交,别躲在屋里!

  房东身边有个坐轮椅的姑娘,怯生生拉了拉房东的袖子:鸿袖,有人来了……

  ——走道另一头,傅永季冲上楼梯,提着铁球棍气喘嘘嘘赶过来,想拿出地痞样子把人吓走。他一把按住房东肩膀把人从门口推开:你谁啊?

  房东踉跄几步,是个年轻姑娘,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体态结实健康,皮肤透着让人舒服的麦子色。

  永季不禁怔了怔,但很快又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我告诉你……

  房东浑然不怕,把落到肩前的马尾辫往后一甩:你又是谁?!给我手脚规矩点!

  精气神一点不差,一身正气,反倒把傅永季逼退了半步。

  这时,一个声音细细软软从房东背后传出来——是那个坐轮椅的姑娘,她一直被房东朱鸿袖护在身后。

  姑娘问:……永季哥?你是永季哥吗?

  傅永季呆住了。十年过去了,女大十八变,可他还是能从眉眼上看出往日熟悉的模样。她很瘦削,整个人通透得像是岫玉雕成;眉目漂亮灵动,有种古典的秀美感,和葛升卿很像。

  永季:……小猫?你怎么在这……

  他立刻丢掉球棍,不想吓到她。这时,房门开了,葛升卿听见门外有妹妹的声音,震惊地出来查看。

  葛卯儿惊喜地喊了声“哥”。升卿擦掉手上因为安装冰柜沾上的机油,想说什么又不太敢说。

  葛升卿:呃……小猫你应该还在省城啊,那个自然植物的理疗机构……怎么回来了?

  葛卯儿拉住房东姑娘朱鸿袖:鸿袖要回来,我就跟她一起回来了!

  葛卯儿和朱鸿袖是好友。因为不想让妹妹一直待在小县城,葛升卿只要有多出来的钱就会存起来,定期送妹妹去省城里的理疗机构,主打花园环境。

  朱鸿袖的妈妈退休了,和几个老姐妹经常去那家机构。鸿袖定期陪妈妈去,和卯儿偶遇多了,就成了朋友。

  原来都是熟人。大家短暂地笑了一阵,皆大欢喜。

  下一刻,朱鸿袖直接越过葛升卿进了屋:不过小猫哥哥怎么在我房客屋里?我房客呢?

  她一进去,就看见客厅里挨着的两台大冰柜。

  -

  永季:总之呢,就是这样,我家装修,我的邻居刚好要去外地办公,然后……天使邻居嘛!暂时让我住他们家。

  葛升卿:对,你瞧这邻居多好,真的是天使。

  永季:没想到他们租的是小朱家的房子啊,小朱你别担心,哥一定住得很小心,每周给你地板打蜡。

  葛升卿:你瞧,今天永季出去打工,还拜托我帮他打蜡呢。

  永季:还有!既然是我暂住,那以后房租啊水电啊……

  葛升卿:我们承担、我们承担。

  朱鸿袖和葛卯儿坐在客厅沙发上,不断换着眼神,对着两个满脸堆笑的哥,不知如何作答。

  葛卯儿:哥……那个……

  葛升卿:小猫我正要说你呢,你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葛卯儿:不是,那个……

  永季拍胸脯:就是就是,哥有车,以后咱们就坐哥的车。

  朱鸿袖:升卿哥、永季哥,你们俩干啥不坐啊。

  永季:咱俩不是坐着吗?

  朱鸿袖:我是说,你们俩干啥一人一台冰柜,坐冰柜上啊?

  屋里陷入一阵短促的寂静,只有大冰柜运作时的嗡嗡声。葛升卿和傅永季对视一眼,都在疯狂想理由。

  傅永季拍了拍冰柜:这个……邻居的委托。好像是冰柜的电机有啥问题,每天得尽量压个重的东西坐一坐。就好像电视机,拍拍角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朱鸿袖:这……你们坐冰柜上跟我们说话,也怪怪的。还有,为啥我家房客要在屋里放那么大两台冰柜啊?难怪电表一直跳……

  葛升卿:他们是做冷饮批发的,这里面都是样品。

  话刚说完,葛升卿就注意到妹妹在低头闻自己身上,神色有隐隐的担忧和内疚。他的心顿时揪起来了——葛卯儿是人工造瘘,容纳排泄物的挂袋在体外,如果密封不严就会有味道。她一直用各种香水把味道压住,但还是担心气味会被其他人察觉到。

  妹妹肯定是觉得,他们俩在找借口不坐沙发。其实是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怕伤害到自己所以不明说,所以才找借口坐在冰柜上……

  葛升卿立刻跳下冰柜,坐到沙发上,拍了拍妹妹的手:那个冰柜震得人头顶疼,还是坐沙发吧。

  葛卯儿笑了,她挨着哥哥,安心了下来。

  可是他坐下,朱鸿袖又站起来了;她直接走向那台冰柜,好奇地打量着。

  朱鸿袖:天好热啊,我们拿点冷饮吧?永季哥你跟姐弟俩说一声,我从租金里给他们抵。

  傅永季哪里敢吭声,内心在疯狂嘶喊,眼神在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在葛升卿和朱鸿袖之间飞快摇摆,企图寻到一点暗示。

  朱鸿袖眼看要打开冰柜:这里面都是什么牌子的冷饮啊?

  葛升卿语气平静:东北大板。

  朱鸿袖的手都伸出去了,又无趣地收回:那没意思。我去对面批发站,买点巧克力蛋筒。

  傅永季和葛升卿都松了口气,寻了个借口支开了她。葛升卿放在身后的手松开了,把藏在沙发靠垫缝里的刀片又推了回去。

  直到鸿袖关门离开,两人的身子才微微松懈下来;这时,葛卯儿忽然抬起头,对傅永季说:对不起。

  永季正要从冰柜下来,听见这话愣住了。葛卯儿又说:是我害了永季哥。我那天要是没贪玩晚回家,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永季哥也不会为了我,去坐十年的牢……

  两人都慌了,葛升卿替妹妹擦眼泪,傅永季半蹲在她身边劝道:什么呀?你什么错都没有,不许道歉啊。哥知道后果的,你别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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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冰柜加了锁、从楼道里出来,三人迎面遇到朱鸿袖。鸿袖扛着几大包冷饮,根本不像给四个人吃的,像是给四十个人吃的。

  大家都呆住了。她爽朗笑着,摆了摆手:随便吃!我家的汤粉铺子就在楼下,吃不完的就放铺子里卖。

  ——朱家在这个小县算是生活殷实的人家,有两个铺子,一个做汤粉,一个做烧烤,白天还能租给别人卖早点。一家人带着一户堂亲一起打理,每年年末都能分个二三十万的。

  坐在永季的车上,葛卯儿望着马路对面的老朱汤粉店。鸿袖在自家铺子里帮忙,做事干练又麻利。她就这样望着,眼神里满是羡慕。

  葛卯儿:哥,我想学个技能。

  葛升卿:你想做什么?我替你去打听。

  葛卯儿:省城有个新开的试点技校,是学纺织和布料的,也招社会人士。我想去。

  葛升卿:行啊。咱们下次去省城,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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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卯儿回家,葛升卿要回学校看孩子。他如果不在,学校就只能托给几个退休老教师。老人们虽然喜欢孩子,但精力有限,不能待太晚。

  傅永季说自己有其他事,匆匆离开了。他和白家又有了纠葛,这让升卿有点意见,大家为了不吵架,都心照不宣的不细说。

  下午四点,他走进学校,莫名觉得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院子里一个孩子都没有,都在楼里;残阳之下,几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院中,见他来了,都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见到了白又漆;白又漆身边还有几个白家人,以及县长秘书。

  另外还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都穿着西装,踩着皮鞋。

  苏秘书最先开口:葛老师,你总算回来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县的杰出青年企业家,白又漆先生。那位是从省城来的优秀企业家,钱证铭先生。

  葛升卿敷衍地笑笑,眼神冷得和冰一样,扎在白又漆身上。

  苏秘书:这次来啊,是有个事情想和葛老师商量,就是县里现在得招商引资,然后呢……

  钱证铭身边的女助理打断了秘书的话:就是说,这座老校舍的地址很适合建旅游景点和度假村,如果各方都同意,下个月就闭校,老师和学生,白先生都会安置的。

  白又漆点头:师生都合并到县里最好的私立学校,龙池小学和龙池中学。

  苏秘书笑着拿着一封文件凑上来:小葛老师,你签字,你签完字,我拿去跟县长说。这是好事啊,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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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西山。外送平台办公处的楼下,死者家属收起牌子和遗像,低垂着头,缓缓离开了。

  永季的车慢慢跟着他们。他抽着烟,车里烟雾弥漫,模糊了白发母亲抱着遗照的身影。

  十字路口,一个漫长的红绿灯。他丢开烟,把车停下,拉开车门下了车。永季没有带球棍,他想先和家属们谈一谈。

  夕阳如血铺洒大地,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走近那家人,此时,红灯变绿了,人们又迈出脚步,穿过十字路口。

  傅永季也想跟上。但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飞速驶来,完全无视限速和红灯,在闷响和破碎声交织的混乱中将这家人撞飞出去——

  破碎扭曲的遗像飞了出去,落在永季脚边。下一刻,一个人从后面勒住了他,将手中针筒扎进傅永季肩膀。伴随细微冰冷的刺痛,永季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