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阿廖沙>第7章

  、Chapter 5

  “亲爱的瓦夏:

  你知道沃比湖吗?你一定知道的,因为你知道的很多,是我的一千倍一万倍。郭利亚说,我们走山谷那条路线的话,会经过美丽的沃比湖畔。他说沃比湖的水比贝加尔湖还要清澈,岸边长满了绿茸茸的草,有成群的大雁在草地上跳舞。可惜现在是冬天,没有大雁。但我们到了那里可以好好洗个澡,当然,前提是我们可以顺利通过山谷。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会和郭利亚组成第二小队进行侦察,真希望我们可以多杀掉几个法西斯。

  瓦夏,我时常怀念河边的一切,我想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脸红了,因为我现在也会脸红。想到你时,我的心很痒,就像用羽毛拂过,痒呼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也许亲一亲你就好了——我很期待那天,你呢?

  林子里有很多蓝莓,我的一位好朋友——营队里最厉害的侦察员,当炸弹落在他身边时,他的头盔里盛满了蓝莓。热尼娅说,他是为了伤员们去摘蓝莓的,因为我们药品不够,伤员们需要维生素。我也会采上一些给你,让你的嘴里全是紫色的浆液。我很喜欢蓝莓的味道。

  吻你,我亲爱的瓦夏,我得上路了,郭利亚在等我,祝我作战顺利。我会一直仰望天空的。

  ——你亲爱的阿廖什卡。”

  阿廖沙朝钢笔尖儿哈了几口气,写下最后几个字,将本子和笔收好装进随身的行军包里,猫着身子钻出营帐。

  “扣子。”尼古拉指了指他的领口,阿廖沙把斗篷领口的扣子重新扣紧,带上军帽,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烁兴奋的光芒。

  “走吧,郭利亚。”他背起一把步/枪——尽管这并不允许,但由于阿廖沙在游击队学会了射击,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于是他能够拥有一把SVT -40半自动步/枪。在佩特罗夫上尉的默认下,他将和尼古拉两人组成侦察小队,去往山谷获取前一天就已经到达的侦察小队的调查结果。

  “只希望他们已经把德国佬干了个干净。”尼古拉说。“为什么?我可不怕他们,来多少我都不怕。”阿廖沙说,他的军靴有些不合脚,在从泥泞上抽出来时会往下掉一截,于是尼古拉蹲下身,揉了个干草团,塞进他的后脚跟。

  “我也不怕,只是我们需要安全,侦察员的使命是将侦察结果汇报给指挥官,而不是轻易地丢掉性命。”

  “我明白,郭利亚。”阿廖沙耸了耸肩。

  两人并肩走在幽暗的林子间,夜幕降临时雪落了厚厚一层,堆积在树桩下,在月色下发出晃眼的光芒。落叶都濡湿在泥土里,黏糊糊地粘在鞋后跟上,走上一段时间不得不找块边缘锐利的石头刮上一刮。抬头,纵横交错的枝桠刻在暗蓝的苍穹上,让人联想到挂在冬宫墙壁上的那些精致的版画。

  气温在零下五度左右,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聚成团,像随行的云朵。距离山谷还有半天的路程,两人将在凌晨时分到达。寒鸦发出一圈圈铁皮摩擦的瘆人叫声,阿廖沙脸色惨白,不自觉地向尼古拉靠拢。

  “这并不可怕。”尼古拉说,“可怕的是人,世界上只有人会用枪,会发动战争。”

  尼古拉嘴里衔着根茅草,机警地朝两边探望,只希望不要遇到该死的德国人,他想。可阿廖沙总是对战斗跃跃欲试,多么可笑,他怕寒鸦,却不怕子弹。

  因为他年纪太轻,轻到无法消解仇恨,而仇恨会让他丧失恐惧。这是不理性的,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讲,理性本就如梦似幻,处于存在与不存在的边缘。毕竟理性对于很多成年来说也是触不可及的东西,何况在战争期间。

  在孩子都拿起枪支的年代,发生什么都不奇怪。阿廖沙感到军靴愈发沉重,他在石头上刮下泥土。

  “瓦夏也害怕鸟类在夜间的啼叫。”他轻声说,好像在像尼古拉证明自己害怕寒鸦的叫声并不是件令人羞愧的事情,“像死人的声音。”

  “但我现在知道了,人死的时候是很安静的。”月光在阿廖沙幽绿的瞳孔里燃烧起磷火来,但他看起来很温柔,是独属于少年的纯真的温柔,“他们只会默默想念再也见不到的人,比如母亲,然后化为美丽的白鹤,飞回故乡。”

  尼古拉微笑地转身,等阿廖沙走到他身边,帮他拢紧了斗篷。

  “郭利亚,你有想念的人吗?”阿廖沙看向尼古拉敦厚的面容,即使月光使他脸色阴冷苍白,可他眼底依旧盛满了温情。寂静时分他总是这样,与战场上的凶悍判若两人。

  “我和你一样,有个妹妹。”尼古拉说,他用棍子拨开荆棘丛,斗篷在干枯潮湿的枝子上刮出沙沙声,“她是个预备护士,刚考上的,为了练习注射把自己的手都扎肿了,我看到她扬起护理学院通知书向我跑来的样子,如果世间还有天使的话,我想就应该是她那副模样。”

  “我可以听到她的笑声。”阿廖沙弯起眼睛,徜徉在尼古拉的回忆里,“后来呢?”

  “后来她开始学习,两个月后战争就爆发了,她作为医务人员上了前线,大概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德国人攻陷了她所在的军队,是在敖德萨,美丽的地方。逃出来的人不多,但幸存者告诉我,伊万诺夫娜是自杀的。”尼古拉勾起唇角,眼底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她向来就是这么勇敢,宁愿死也不愿意给德国人干活儿。”

  “她是个英雄。”阿廖沙说。

  “但我宁愿她只是个普通人,有时候......”他顿了顿,然后看向阿廖沙,脸色忽地红了起来,“有时候我看向叶甫盖尼娅同志,就像看到了她。她们是一样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像朵娇嫩的水仙花儿。可真要遇到危险时,比男人还猛。当我在战场上杀法西斯时,就会想,如果不能把这些德国佬打退,那么我们的叶甫盖尼娅大概也会像伊万诺夫娜一般放弃自己的生命。”

  尼古拉莞尔一笑,“我不能保护伊万诺夫娜,至少叶甫盖尼娅同志,我想让她活着。”

  “热尼娅会活着的。”阿廖沙牵起尼古拉的手,“因为我也会保护她。我们都爱着她,她是我们营队最好的护士。”

  “那你呢?”寂静的行路之旅让尼古拉也有了交谈的欲望,阿廖沙是个孩子,但战争给他带来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这本该是件悲哀的事,但此刻,和他交谈让尼古拉找到心中的平静,他觉得很幸福。

  “我也很想念母亲和妹妹,但现在,我只想念瓦夏,因为他是希望。”阿廖沙抬头看向皎月的明月,光辉下暗影幢幢,“想念逝去的人会让我伤心,而瓦夏会让我幸福。我不能靠伤心活下去,能支撑我的只有瓦夏。”

  “你爱他?”

  尼古拉的问题是脱口而出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问。他所问出的“爱”的含义他自己也不甚清楚,那是非常模糊的概念,没有具体形状。但他在低头看到阿廖沙那双湖泊一样的绿色眼睛时,他发现了初生的爱情。于是问题的边界变得清晰。

  “没错,我爱他。他也爱我,郭利亚,我们是这世界上最爱彼此的人,我相信。你看,即使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但我相信我们望着同一轮月亮。”他坦诚得令人惊讶,尼古拉心脏微颤,抬头看向月亮。

  “我相信,阿廖沙,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