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挚正好在吸牛奶，闻言呛咳了一声，瞪大眼睛看向洋洋自得的许榭。
“你喝慢点。”对方扯了一张纸递给他，转头继续侃，“不是我自大，主要是咱方哥这条件，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长得好看的没我成绩好吧？成绩好的没我长得好看吧？从外在到内里，全学校估摸就我一个还算可以吧？”
江岸被他一连几个反问说服了：“这倒是没错……想来想去还是你适配度比较高。”
两人一问一答，把方挚弄得极不好意思，连耳尖都悄悄漫上了一层风扇也吹不下去的热度。
什么般配不般配的……咳……
心虚的方大佬低下头，假装认真看手机。
额头即将触碰胳膊的一瞬间，一个坚硬的物件骤然抵住了他的额头。
方挚停了埋头的动作，疑惑地抬起眼——正对上许榭放大的脸。
“卧槽！”方挚惊叫一声，被吓得往后一仰，力道过大，带着椅子前脚微微翘起，差点连人带椅子翻过去。
许榭隔着桌子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回原位后才皱眉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方挚刚被这人吓得差点厥过去，语气不是很好：“怎么？”
“刚刚你那脸差点埋进手机里去，看着跟头晕似的。”许榭伸手比划了一下耳尖到脸颊的位置，眼神担忧，“而且你这一片全红了……是不是中暑了？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方挚：“……”
不是中暑，是中蛊了。
方挚掩饰性地扶了一下额，顺着许榭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有一点……没事，喝点水就好了。”
许榭立马把水杯递了过去：“难受了就和我说。”
方挚接过来喝了一口：“嗯。”
拍摄宣传视频这天，天气异常炎热，太阳高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晒得天地间万物似乎都融化了轮廓，扭曲地朦胧着。
而且为了拍摄视频不被旁人打扰，时间特意选在了午休时刻，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于是梧桐大道那片绵延数十米远的树荫便成了续命之地。
许榭背靠梧桐树树干，眯眼抬头，透过层叠的树杈绿叶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转头跟老憨打商量：“刘主任，咱能不能换个日子再拍？这天气是实在受不了。”
相较他一身汗水淋漓，把衣服裤子湿了个透，在他身边的方挚显得要好一点，只有额际和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湿意。
但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早在从教学楼出来踏进紫外线毒区的那一刻起，小少年的眉眼就晒化了般地恹恹耷拉着，显得没什么精神。
拍摄宣传视频的团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也不知道是技术太差还是要求过高，一个镜头总是反反复复地拍，两人也就配合他，沿着操场毫无遮挡物的跑道跑了一遍又一遍。
好不容易换了场景，到了梧桐大道这边，方挚随便找了片树荫，倚着树干直接瘫坐在了草地上。
老憨作为监督审核的人全程陪同，此时也热得不行，篮球似的大肚顶着T恤薄薄的一层布料，显出一圈不规则形状的水痕。他一手拿纸巾擦汗，一手拿着个小电扇吹，难为他在这么热的天还能保持身为政教处主任的语气：“都忍了这么久了就再忍一会儿吧，学校请的这个摄影师团队在业界很出名，这回要是错过了下回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我再去沟通沟通，差不多了就放你们走好吧？”
说着，老憨就挺着肚子，转身朝几步开外，站在另一棵树树荫底下正在低头交流的几人走去。
许榭目送他离开后，视线转回到方挚身上。小少年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支起的一条膝盖上，头垂得低低的，微长汗湿的头发紧紧黏在脖颈处，看上去很不舒服。
他伸手向前，拨开那些黏成一绺一绺的头发，后颈那段微潮的光洁肌肤因而暴露在阳光下，散着莹润的光泽。
方挚没什么大动作，只是缓缓向后伸手，捉住了许榭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指尖。
许榭被他握住指尖，也不急着收回，稍稍曲起在对方掌心轻轻挠了挠，“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方挚闻言仰起脑袋，顶着刺目的阳光看见了许榭脖颈处一条因为侧头而拉出的劲韧线条。
本就干涩的喉咙忽然爆发出一阵细密的痒。
方挚盯着那道线条看了许久，最终似是不忍地偏过头看向地面，然后捏了捏许榭的指尖。
许榭正在四处找水，视线巡了一圈也没找到。接收到方挚的动作后，转过头问他：“怎么了？”
小少年还是那副难受得不行的样子。他皮肤白，一有点什么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比如现在，许榭微一垂眼，就看见从他耳后根蔓延到后脖颈的血色。
许榭的手正好放在那处，触及到的温度有些烫手。
他这才发现小少年的不对劲。恰好方挚开口，嗓音嘶哑，像是渴了好多天没喝水，涩得厉害：“想喝水……”
甫一开口，方挚自己也吓了一跳，终于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这回感受到燥热和蛊虫许榭没有关系。
小少年中暑了。
没察觉出还好些，察觉出来后那种反胃恶心的感觉伴随着头晕一阵阵上涌，唇上红润迅速褪去，一瞬间变得苍白。
许榭喂他喝了两口水，转头朝远处的老憨打了个招呼，就架着方挚往医务室走了。
他俩也算是校医务室的熟人了。齐校医一见他俩从门口那边过来就迎上去了，帮着许榭扶住方挚另外半边身体：“中暑了？”
“昂。”
“行，那个帘子后边有床，你带他过去躺一会儿。”
离开了外头暴烈的日头，医务室又开着空调，方挚总算感觉眼前一片片发黑的症状缓解了些。
许榭从齐校医那里要来了酒精，擦在他额头上，冰冰凉的感觉带走了一部分头晕恶心，方挚躺在床上，舒服地吐了口气。
老憨紧赶慢赶地到了医务室，拉着齐校医询问情况。
得知情况不严重，老憨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有些为难地看向自家学校的两位宝贝学生：“等会儿下课人一多就不好拍了，人团队在那边等呢，还有几个镜头没拍……这样，许榭，你过去拍点单人镜头。”
方小挚就在床上躺着呢，许大佬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嘴巴微微张，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衣袖被人拉了拉。
他顺着力道看过去，小少年朝老憨那边挑了挑眉，示意他去。
方挚的脸因为中暑一片潮红，眼睛也湿漉漉的泛着层水光，看得人莫名心里就软了一块。
许榭也朝他挑挑眉，用眼神跟他交流：不想去。
方挚回他一个“大局为重”的坚定眼神。
……行吧。
许榭跟在老憨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校医务室的门，临到拐角马上要看不见的时候，许榭眼疾手快地点了点自己的裤兜示意方挚。
裤兜里面是手机。
方挚看懂了他的意思，点着头目送他走远了。
齐校医接管了许榭的看护任务，端着一杯淡盐水走过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她脸上的小梨涡被抿出来，显得分外可亲。
她把水递给方挚，边看他喝边跟他闲聊：“你们两个感情可真好，每回在学校看见你俩都黏在一块儿。”
方挚不知道回什么，含糊地“嗯”了一声。
齐校医热衷于和人聊天，尤其她这里常年没人来，好不容易逮到个熟识的，便止不住话头。她笑眼弯弯，带着长辈对小辈独有的亲切语气问方挚：“我悄悄八卦一下啊，你俩……有女朋友没有？放心，我嘴巴严得很，不会到处乱说的。”
方挚：“……”
他对这话持怀疑态度。
似乎长一辈的人都是如此，对待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喜欢问这类问题，暗戳戳想要窥探那些校规禁止下的懵懂青涩。
方挚捧着一次性塑料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回道：“没有。”
“没有？”齐校医蛮惊讶的样子，“你俩这长相成绩，多吸引小姑娘啊……你们难道就没有收情书礼物收到手软？被小姑娘堵在学校某个地方表白？”
方挚看着被校园言情小说深深荼毒的齐校医，默默偏开头：“……没有。”
不过说到这个，方挚倒是记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许榭这方面的事情，也没见过许榭提过什么女生……
哦，不对，之前高三欢送会还有“普普通通四五个”找人家要微信来着。
一想起这个，当时的情绪就像跨时间而来，卷上了心头。方挚郁闷地喝完被子里的水，把一次性塑料杯捏成一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方挚体质好，躺着歇了一会儿就没什么事儿了。他撑坐起身，告别了齐校医，边往医务室外走边给许榭发消息。
[FZ.]：哪儿呢？
许榭正在大礼堂准备拍摄最后的镜头，手机振动的时候，他正好换完一整套西装。
[许大佬]：不再多休息一会儿？
[FZ.]：没事，不难受了。
[许大佬]：行，大礼堂这边。
这会儿已经下课了，大礼堂的大门没有关，不少经过这边的学生被里面摆弄着机器的人吸引，好奇地悄悄探着脑袋观察。
许榭就是这时候从更衣室出来的。
少年已经初具成年人的身型，一袭正装在身，不但衬得身高腿长，又因为没什么情绪的眉眼过于锋利，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成熟难以接近。
门外偷看的人已经惊呆了。
“不是……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许大佬吗？这、这看着怎么这么凶啊？”
“但是你没觉得他这样很像小说里那种霸道总裁吗？”
“我同意！看着好贵气好高冷！”
一阵激烈的讨论过后，受颜值蛊惑的人群中已经有人明目张胆地在老憨眼皮子底下开始掏手机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到正被按着脑袋强制做发型的许榭耳朵里，他艰难地抬了一下眼，正见挤开人群走进来的方挚。
小少年看见他时明显一愣，而后没怎么犹豫地转身就要跑。
刚跑出半步，就被眼疾手快的老憨拦下了。
十几分钟后，同样一袭黑色正装的小少年被摁在许榭坐过的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许大佬已经做完了发型，微长的一点刘海被全部抓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看见方挚就自觉柔和了的眉眼。
方挚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打理收拾过的许大佬更蛊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闷出一句质问：“怎么不告诉我要换衣服？早说我就不来了。”
许榭失笑：“换衣服怎么了？不是挺好看的吗？”
方挚没说话，眸光从眼尾悄悄探出去，从对方的裤脚开始慢慢往上看，最后停留在腰侧顿了一会儿，又匆匆收了回去。
换衣服没怎么……问题是这两件衣服的款式……
咳咳……
方挚又偷偷瞥了一眼，更加觉得自己的错觉来得很有道理。
……就很像，要一起结婚啊。
好在抓头发的小姐姐动作很快，没让方挚的思绪飘得太远。
“这身好，看着精神。”两人出现在老憨面前的时候，立马得到了一番大力夸赞，“不错不错，我们三中总算有拿得出手的学生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门面！对！你俩就是三中的门面！好好拍啊！拍完我请你们吃饭！”
许榭哭笑不得，悄悄跟方挚咬耳朵：“方门面，我觉得老憨有点疯了。”
“……”方挚觑他一眼又马上收回，“我也这么觉得。”
老憨尚且如此，礼堂门外的众人更是疯狂，尖叫讨论声沸沸扬扬传成了一片。
“卧槽卧槽！方挚？！好像小王子！”
“我宣布，从今日起我正式脱粉许大佬。”
“郎才女貌……不对不对，郎才郎貌！金童玉童！”
从入学起就发誓不错过校内任何八卦的江岸匆匆来迟，礼堂外早就围满了一圈连着一圈的亢奋人墙。他八卦心切，逮着个人就开始问：“你们喊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被逮住的男生拿出手机，给他看刚刚拍到的画面：“自己看，我一个男的都觉得他俩帅。”
屏幕上赫然是穿着相同款式正装的方挚和许榭，两人并肩站在礼堂红色的帷幕前，一个微垂着脑袋，另一个偏头凑到对方耳边说话。
江岸呆滞了一会儿，讷讷出声道：“这拍的……怎么这么像结婚照？”
事后，这张“结婚照”到了江岸手里，碾转几次之后，又到了方挚手里。
彼时小少年和许榭在宿舍，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在写试卷。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没太在意，随意瞥了一眼，结果发现发消息来的人是林与风。
消息是一张图片和一句调侃的话。
[林与风]：[图片]
[林与风]：你俩偷偷背着我们结婚呢？
方挚眼皮猛地一跳，慌慌张张去瞄身边的许榭，发觉对方没有注意他这边后，才悄咪咪解了锁，去看林与风发过来的图片。
红色背景，两个并肩站立，身着黑色西装的少年，一个眉目柔和，一个满眼笑意。
……靠，还真是像结婚照……
方挚暗戳戳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已经乱了节奏的心跳重回正轨，然后去回复林与风。
[FZ.]：学校宣传视频，别想多了。
那边可能就等着他回呢，消息马上就过来了。
[林与风]：我怎么想多？男的和男的真能结婚不成？
[林与风]：
[林与风]：你咋这么逗呢？
对方的消息框不断弹出，最后一条之后静了十来秒，屏幕渐暗，逐渐映出方挚的脸，他才像突然受惊一般回过神，点亮屏幕。
狂乱的心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和了。
那张图片被消息顶到了屏幕最上边，只要对方或是自己再多发一条，它就会消失在视线了。
方挚盯着那张图片看了一会儿，忽然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
是啊，西装和西装的联想再怎么样也不会是结婚啊。可笑自己，因为别人的一句玩笑话就心乱如麻。
手指落在打字键盘上，方挚回复了一句，那张图片随之往上，被顶到了不下拉就看不见的地方。
对方没再回复，于是屏幕又渐渐暗了，最后那条消息也渐渐看不明晰。
[FZ.]：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