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榭中午到四班找方挚吃饭的时候没找着人。
“嗯？许大佬？”陈木述刚从办公室里接受完教育出来，正好看见在教室门口张望的许榭，“找方哥吗？下课铃一打他就跑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我以为他跟你一起吃饭呢。”
许榭道了谢，边下楼梯边给方挚发消息。
[许大佬]：去哪儿了？
那边消息回得很快。
[FZ.]：在外面，有点事。
[许大佬]：还回来吃饭吗？
[FZ.]：不了，你自己吃吧。
收到对方“好”字的方挚收了手机，指着玻璃展示柜里的一个熊猫胸针问正在处理照片的瘦弱青年：“老板，这个胸针卖吗？”
青年扶了扶眼镜，顺着他的手指看过来，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对他笑了笑：“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直接送给你。”
边说，他边倾身过来拉开展示柜，准备把胸针拿出来。
“你干嘛呢？”
指尖刚触碰到胸针的金属边，他的动作就被喝止了。
方挚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高壮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照相馆门口，手里拎着两个打包盒。
少年面色不虞，大跨步走进馆内，把打包盒砸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走到柜台这边，双臂撑着展示柜的台面，倾着上半身逼近青年。
过了几秒，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问你呢，你想干嘛？”
青年似是不悦，皱紧眉头往后一仰，拉开和少年的距离，答非所问：“你过来干什么？”
“怎么？碍你眼了？”少年又往前探了探身体，重新拉近和青年的距离，短短六个字像是咬着牙说出来，含混却又凶狠。
两人就这么隔着极近的距离相互瞪视着，交织的视线里似乎暗藏火花。
最后，还是青年先败下阵。
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少年的耳垂：“等会儿再跟你说，现在我这里有客人，先去沙发那边坐着等我好不好？”
少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揉顺了脾气，周身的戾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了。
他偏头，像是才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个人，目光从眼尾落到方挚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秒后才重新转回头，再开口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沉了：“那你快点，不然饭就凉了。”
“嗯。”青年应完，目送少年到沙发上坐好后，朝方挚露出一个歉意的笑，“那个……不好意思啊，他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脾气就是那样。还有这个胸针，恐怕是不能给你了……但是我知道有个地方能买到同款，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地址发给你。”
方挚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现在只想赶紧原地消失，也不管什么胸针不胸针的了，急急加完青年微信之后就赶紧溜了。
迷茫又急切地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直到走进一家饭馆坐下，一颗砰砰狂跳的心才逐渐安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紧张又心慌，只是在隐约的某个瞬间，照相馆那两人之间的氛围那么暧昧亲密，以至于他在旁看见，似乎有种窥见了某种秘密的错觉。
一碗牛腩饭被端上桌摆到他面前，而他根本对自己什么时候点的单都没印象。
他挖了一勺饭送进嘴里，并不是他喜欢的口感，米饭太黏，牛肉也不够软烂。
但他还是在米香和油香混合的烟火气里安抚好了自己。
刚刚走得急，他还没来得及问那个青年老板能不能在五一之前把照片修复好。这会儿慢慢镇定了下来，方挚隔着口袋摸了摸手机，纠结要不要发个微信消息过去问一问。
贴着手掌的物体震了两下。
方挚都不用掏手机，就知道是许榭发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某位大佬隔着屏幕也不忘关心他的饮食。
[许大佬]：
[许大佬]：有没有好好吃饭？
方挚翘了翘嘴角，叼着勺子拍了张牛腩饭的照片发过去。
[FZ.]：[图片]
[FZ.]：在吃，牛腩饭，可香了。
[许大佬]：驻喜也有，爷爷秘制汤汁炖出来的牛腩，下回带你过去尝尝，保证比这个香。
秘制汤汁，听着就好香的样子……
方挚看着这句话，再看看面前才尝了两口的饭，第一次起了浪费粮食的念头。
许榭一边漫不经心地戳着面前的土豆块，一边单手打字和方挚聊天。
何究坐在他对面，赶在那块土豆被他戳烂之后伸出筷子夹进自己嘴里，咽下之后问他：“你谈恋爱了？”
“啊？”许榭听见他说话，从手机屏幕里抬起眼，“你刚说啥？”
“我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何究用筷子尖隔空点了点他的嘴角，“笑得好荡漾。”
“……没，方挚。”
许榭嘴上否认，但聊天对象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难免还是有点心虚。他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上，把话题转移到何究身上：“你今天没去找余由？”
“你忘啦？余由前两天进山去了。”何究又从他盘里夹了块土豆。
这回土豆没有顺利进嘴，在半路被许榭的筷子劫下了。
“别从我这儿抢，刚喊你打你自己不打的。”许榭小气兮兮地把土豆送进自己嘴里，“进山干什么？”
“麻烦这位大才子从方挚身上分点注意力出来，偶尔也关注关注我们这帮发小的生活好嘛？”何究收回筷子，“一个写手活动，说是进山感受自然激发灵感什么的。”
“啊……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后天就是我生日了啊，能赶回来么？”
“走的时候是说能赶回来的。”何究嗦了一口土豆粉，“可能是山里信号不太好，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他，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活动正规吗？可别是瞎忽悠人，把人骗去山里卖啊什么的。”
何究白了他一眼：“停止你晦气的脑洞好吗？我亲自参谋过，人家那是正规公司安排的正经活动。”
“有你把关就行，我这不是怕余由那个傻小子让人骗嘛……”许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起了手机，回答得心不在焉的。
“……许榭，你别逼我跟你绝交啊。”何究用筷子头敲了敲他的饭盘，“吃饭就吃饭，别一心多用的，就这么放不下方挚？人家好歹也十七岁大小伙了，不用你这么操心。”
“嗯……”许榭举着手机打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何究：“……”
不愧是许大佬，在喜新厌旧这方面都能做到这么顶级。
旧友默默偷了块土豆，十分郁闷地开始想念余由。
方挚吃完饭，坐上了返回学校的地铁。
他边在网上找可以定制项链的店铺，边时不时切出去回许榭的消息。
那个熊猫胸针给了他灵感。
他想把许榭的简笔画熊猫头像加点设计做成一条酷一点的项链。
想法十分完美，就是现实有点拉胯。如果是在网上定制的话首先是时间问题，方挚挑了几家看着还不错的店铺问大概多久能收到货，最快的也要三天后。
……愁啊。
方挚想了想，决定动用一下自己的人脉。
他点开和江岸的聊天界面。
[FZ.]：问你个事，你知道咱这里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制作定制项链的吗？
人脉回的很快。
[啊嗯]：不知道，我没了解过这些。
[啊嗯]：你要定制项链？
[啊嗯]：给谁定？自己吗？
[啊嗯]：怎么突然想戴项链了？
[FZ.]：别多问，会变得不幸。
恐吓效果很好，昵称好像在蹲坑的八卦婆没再发来消息。
第二条人脉就是他亲爱的叔叔。
[叔]：这种你们年轻人的东西我还真是不知道。
唯二两条人脉动用完了，方挚放下了手机瘫在座位上。
……更愁了。
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次给人准备礼物，方挚格外的上心，以至于到晚上林与风来接他，他都还在琢磨这件事。
“等会儿老周会过来帮忙，今天能轻松点。”林与风偏头瞄了一眼窝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盯着窗外看的方挚，有点好奇，“昨天还向我打探许榭生日该送他什么礼物来着，怎么今天连话都不说了？心情不好？”
方挚闷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么瞎琢磨也不是办法，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什么……林哥？”
“哦呦，都知道喊人啦？”林与风愉悦地挑起一边眉毛，“行吧，既然都开口叫我哥了，肯定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吧？说吧。”
“我就想问问，咱们这儿有没有定制项链的地方？”
“定制项链？”林与风愣了愣，“送许榭啊？”
“嗯。”
“这还挺别致的……”林与风摸了一把下巴，“我想想……这东西有点文艺，我还真不知道哪儿能做……这样，老周认识的人多，待会儿我帮你问问他。”
“这事儿你算是问对人了。”
周勒晟坐在地上，把最后一颗螺丝拧进木头里，一个简易的置物架就组装好了。
他站起身，把置物架交给负责摆放物件的林与风，然后走到桌子那边拿起手机，边点边对方挚说：“我这里有个专门做定制的设计师……应该算设计师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做这类的……喏，你看看，这是她的朋友圈，都是她自己设计制作的东西。”
方挚走过去看了两眼，发现种类还挺多的，项链手链戒指耳环什么的都有。
“不错吧？这还有设计稿呢……”周勒晟又划拉了两下，然后退出朋友圈，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咱俩加一下，然后我把她好友推给你，具体的你们自己聊。”
方挚道了谢，没什么异议地照做了。
应该是周勒晟提前打过招呼了，那边很快来了消息。
[Yang]：定制？
[FZ.]：嗯，项链可以吗？
[Yang]：可以的。有什么想法吗？
方挚把许榭的微信头像发了过去。
[Yang]：就单纯把这个做成吊坠拿链子串起来了吗？还是加一点别的设计？
接下来的五分钟，方挚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语言的匮乏。
林与风看他一会儿拧着眉，一会儿砸吧嘴，盯着手机使劲打字的模样看得好笑，活也不做了，靠在柜子上乐呵呵地跟周勒晟说话：“我昨天跟他待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见他有那么大的表情变化。”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子面瘫呢，板着个脸，跟谁欠了他钱似的。”周勒晟往方挚那边瞟了一眼，转头继续手里的活，“我还寻思小榭是不是被威胁了，不然怎么跟这么个玩意儿交朋友。”
“哈哈哈哈，你这颗老父亲心就歇歇吧，许榭一个小混混转型成的学霸，能被谁威胁？”林与风递给他一颗螺丝，抬起下巴指了指方挚，“看久了还挺可爱的吧？”
“嗯，挺乖的一小孩儿。”周勒晟接过他手里的螺丝，“让你逮过来干苦活都没骂你。”
“哈哈哈哈……可能人家嘴上没说，心里早在我身上扎针了吧。”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方挚那边聊得焦头烂额。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嘴巴跟不上脑子的，哪怕他脑子里的项链设计已经酷炫狂霸拽上了天，到了嘴边就只有“缠上去”，“绕过去”，“改一下”。
就……很苍白。
对面可能感受到了这一点，在他大段不知所云的描述后面接了句“你别急”。
[Yang]：我手边没工具，你现在跟我说这么多我也不能照你的要求马上设计出来。
[Yang]：你是什么时候要呢？
[FZ.]：后天。
[Yang]：那你明天有时间吗？可以过来我的工作室，我们当面讨论设计。
学校那边没问题，三中明天下午上完课就放五一假了，就是驻喜这边……
方挚抬眼看了看装修到一半的房间，接着望向林与风：“林哥，我明天想请个假。”
“准了准了，这边我和老周干就行，明天你就做自己事情去吧。”林与风摆了摆手，“搞这么正式，还请假……”
方挚跟对面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然后收了手机开始帮着干活。
放假前夕的最后一节课，每颗学子的心都是荡漾躁动的。
之前，方挚的心是不会在这个行列里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等会儿要做的事情，他就有点激动，时不时就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响，方挚抓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诶！那个是谁跑那么快！我试卷还没发呢……”
身后隐隐传来李拟淮的喊声，但方挚管不了这么多了，边打开叫车界面叫车边撑着楼梯扶手往楼下冲。
冲到校门口的时候叫的车正好来。
方挚冲上后座关上门，瘫在座位上慢慢匀气。
“放假了急着回家嗨皮是吧？”司机看着挺年轻的，语气带笑地调侃他，“汗都跑出来了。”
平时的方挚对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攀谈是不会理会的，但他现在的心情莫名好到飞起，话都有点收不住：“没，去给同学做礼物。”
“同学？别是个女同学吧？这么激动。”
方挚愣了愣，还没回味出这话里的意思，手机响了两声。
三条消息，一条许榭的，两条江岸的。
他先点开了江岸的。
[啊嗯]：方哥，你今天超级飞侠附身吗？怎么转眼就飞没影了？
[啊嗯]：李拟淮可生气了，试卷都没给我，说让你放假回来自己找他拿。
方挚回了个“知道了”，然后点开许榭的消息。
[许大佬]：一块儿走？
[FZ.]：我有点事儿，先走了。
隔了好几分钟，那头消息才回过来。
[许大佬]：好，注意安全。
许榭靠在四班后门口的墙边，皱眉看着方挚发来的“嗯”，心里突然有点堵得慌。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挚这两天好像一直在……躲着他？
难不成是自己哪里又露了馅？
许大佬边走边回想自己这两天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或者动作，但其实自从挚回家住开始，他们一天的见面次数就屈指可数。
难道是……那晚他去方挚家，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许榭的右眼皮应景地一跳。
他的记忆在慌张中急速倒带，那晚的细节一点点在他脑中划过。
……难怪，难怪他一伸手，方挚就翻身躲开了。
许榭越想越慌，到最后不得不停在路边，掏出手机点开和方挚的微信聊天界面。
点开之后，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在躲我？那接下来……我们还能站在一起说笑吗？
或者他可以说的更直白一点，你是发现我喜欢你了吗？既然如此，那你……喜欢我吗？
风呼啸着卷过学子林，树叶相互摩擦的簌簌声顿时响彻成了一片。
许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学子林里的小路上，隔着一片树林，放学时的喧闹声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指尖猛地颤了一下。
这一颤唤回了他的神智，他重新点开和方挚的聊天界面。
他需要方挚说点什么来阻止自己越来越脱轨的想法。
脑内想法奔腾，实际落在指尖，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许大佬]：明天我过生日，你还会来吗？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问法有什么不对，事实上，他在打完字后就立马发了出去。
他迫切需要方挚的回答。
方挚秒回。
[FZ.]：肯定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