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述>第16章 回忆

  方挚笑得太狠,把自己折腾得没了力气,在沙发上瘫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有了力气之后他也没跟许榭客气,挪步到玻璃柜前细细看起那些照片。

  这些照片右下角都拿记号笔标注着时间,最早一张标注的时间是十四年前的四月份。

  老照片分辨率不高,右上角也花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但好在并没有影响整体画面。

  照片上背景是一棵巨大的树,前面排排站着五个参差不齐的小豆丁。

  小豆丁们的面相和现在相差挺大的,方挚一眼扫过去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他从左到右一个个看过去,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小豆丁身上。

  最右边的小豆丁最是与众不同,顶着光头,戴着墨镜,打扮新潮,身着大红色长袖衬衫和绿色长裤,斜挎着一个比他脑袋都大的女式包,双手揣兜,下巴微扬四十五度,整个人看上去又拽又臭屁。

  方挚有点想笑,凭借对几个人为数不多的了解和几面之缘,猜测这个拽得跟二百八万似的的大概率是余由。

  这张照片边上的,就是让方挚笑得无法自拔的那张照片。

  笑过一阵之后就有了免疫力,方挚再看这张照片就没有那么想笑了。他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标注的是三年前七月份。

  也就是初二那时候。

  方挚心念一动,想到了此前林与风跟他说过的话。他尽量忽略照片上许榭一头惹眼的黄头发,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耳垂上,在那里看见了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林与风提到说初三那会儿许榭的父亲去世,然后他就整个人都变了。

  方挚找到那个年份,果不其然看到了和黄头发许榭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照片上的许榭头发变回了黑色,除了看着稚嫩一点,不管形象还是气质,和他所认识的现在这个已经很像了。

  照片背景是上午刚看过的老翁山上的那块老翁石,许榭站在最中间,一左一右勾住余由和周勒晟的肩膀,笑得温柔又开朗,鲜活明亮得好像合该拥有世上的一切美好。

  他又想起林与风说过,许榭的中考成绩可以上重点,但是因为他的母亲太黏他不愿意让他走太远,所以才就近选择了三中。

  方挚没有忽略林与风说这话时候的停顿,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难以述之于口。

  虽然他对亲情的感受很浅淡,但依然对这件事感觉到很奇怪。

  因为太黏自己儿子而不让他去更好的学府,怎么听都感觉有点……自私。

  “这是初三十一假期那会儿拍的。本来我们是打算去海边玩一遭的,结果临到头的时候,老周奶奶病倒了,一群人就都留了下来。这照片是几个人赶在假期最后一天爬上老翁山拍的,还在山上面过了一夜。”

  许榭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站在方挚身边,许是看他盯着照片看得入神,低声解释了照片的由来。

  “过夜?”方挚飘远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来。

  “嗯,过夜,搭帐篷的那种。”许榭有点无奈,“一群人想得挺浪漫,专门去借了一台死沉死沉的摄像机,准备去山上拍日出和星空,结果后面上了山,一群人自作自受,一路上扛那玩意儿一度扛到失智……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赔不起,当时我们几个就把摄像机直接从山上扔下去了。”

  方挚来了兴趣,侧身靠在玻璃柜上等许榭说下去。

  “穷小子们没有钱,没办法,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轮换着扛,好歹是把它扛到山顶上了。一路上上来几个人都累得够呛,就说喝点水缓一缓,然后戏剧化的事情就来了……”

  许榭忍笑:“一行五个人,没有一个人记得有水这回事儿的。”

  方挚:“……”

  许榭在方挚逐渐变质疑的眼神下艰难地忍下笑意,继续道:“不是没有买,是落在何究他爸的车上忘拿了……我们是买了一整箱瓶装水,准备到老翁山下面再拆开,然后分着拿上去的,结果后备箱杂物太多,那箱水被一块布蒙住,我们没看见,而且我们当时满脑子都是摄像机,完全把水这个东西遗忘掉了。”

  方挚闷笑一声。

  “都怪那个摄像机,真的,要不是它我们不至于那么凄惨。”许榭感慨完,接上之前的话,“当时我们五个就特狼狈地瘫在老翁石脚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比一个迷茫……最后还是何究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一瓶水救了命,不然那会儿可能就脱水凉在老翁山上了。”

  “一瓶水五个人分,每人就分到一小半口,活了十七年就没那么心酸过……后面喝了水缓过劲儿了,我们就收拾收拾把帐篷搭了,在老翁石下头铺了块防潮垫,上面摆了点小零食,架着台摄像机,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以为快乐就此来了,结果……下雨了。”

  “余由当场心态爆炸,别人都赶紧收拾东西往帐篷里躲,他一个人跟疯了一样冲进雨里,指着天喊‘你有本事就再下大点,有本事就踏马淋死我!淋死我啊!’”

  方挚这回忍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许榭勾着嘴角:“他大概是心不够诚,老天没听见他的怒吼,雨下了一小阵就停了,但是我们的心情被那场雨毁得彻底好不起来了,一个个也不再想什么星空日出,就躲在各自帐篷里,隔空一起骂天气预报。”

  “林哥……就是林与风,多随和淡然的一个人,气得差点把摄像机砸了……举都举起来,又想起自己赔不起,轻拿轻放地把它塞回包里丢到最角落,眼不见为净。”

  “然后你知道吧,那个雨它是阵雨,十月份,那山顶上蚊子还巨踏马多,在帐篷里都躲不掉……整夜啊,又是淋雨又是被蚊子咬,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许榭好笑道,“几个人都睡不着觉,就一直骂,骂天气骂蚊子骂摄像机,骂到凌晨,然后囫囵睡了一觉,再醒来就九点多了。”

  “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情绪也平和了,我们就合计着不能白费力气。摄像机是我们辛辛苦苦拼了老命扛上来的,不用都对不起自己,然后就用那个拍了好几张大合照,这张比较好看就洗出来摆在这里了。”

  “那摄像机,被我们扛一路,又跟我们一起吹风淋雨招蚊子,革命友情都出来了。去还的时候余由还特别真诚地问了那个老板,说这个摄像机也算是我们的战友了,能不能直接送给他。”

  “就因为这件事,老翁山被我们划入了再也不可能去的地方第一名,谁知道才时隔两年……这个脸啊,生疼。”

  方挚笑得肚子疼,捂着腹部蹲在地上,脸埋进了臂弯里,从许榭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一头乖软垂着的头发和抽搐得厉害的肩膀。

  “这么好笑?”许榭也跟着蹲下来,无奈地看着方挚。

  方挚也想停下来,可偏偏身体完全不受思想控制,越想着不要笑,笑得越是厉害。

  他也纳闷,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怎么在许榭面前就完全起不到作用呢?

  许榭静静等着方挚笑完了才说话:“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再看。”

  方挚从老翁山回到家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什么正经东西,眼下确实是感觉到了饥饿。

  他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应了一声,准备蹲着蓄点力气再站起来。

  然而许榭没给他这个机会,把一只手递到了他面前。

  方挚刚笑完的大脑有点缺氧,盯着面前形状好看的手思绪乱飘,飘啊飘的,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只手之前触及到他手腕时所散发出的温度。

  再顺下回忆,他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许榭手指擦过他手腕皮肤时泛起的痒,还有他呼吸间带起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带来的细微……

  ……操啊!

  方挚莫名觉得热得慌,立马停止了自己的发散思维。

  那边许榭还伸着手等他:“别蹲着了,一会儿腿该蹲麻了……喏,手借你扶。”

  眼看那只手一下子递得离他更近了,方挚使劲揉了一把耳朵,把从那里开始散发的热意揉下去后才敢去碰许榭的手。

  晚上十点,方挚回到家,和正瘫在客厅沙发上撸猫看综艺的方海生打了个照面。

  “回来这么早?”方海生瞄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顺势挪了挪屁股,示意方挚坐他边上,“和江岸出去玩了?”

  方海生刚接到方挚的前几年,又是担心又是觉得新鲜,照顾看护得比谁都精细,恨不得天天跟在方挚身边盯着。后面他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忙,方挚也长成了可以自己处理事情的少年人,他也就对其选择了放养,除了偶尔找他聊聊天,平日对他的事情都不会太过问。

  但不问不代表不了解,他知道方挚在人际交往这方面有天生缺陷,所以才会刻意拜托江岸去接触他,当时方挚提出要住宿的时候他也没反对。

  他希望能看到不再是形单影只的方挚。

  而这个希望,从方挚这两天回家的时间来看,似乎有了苗头。

  “唔……不是。”方挚坐到方海生身边,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

  方海生也猜到了江岸没有引出这个苗头的本事,不然早在半年前他嘱托江岸的时候,这个苗头就该冒出来了。

  “赵姨跟我说你出门的时候我还不信……”方海生循循善诱,尽量不把自己的好奇心表现得太明显,“不是和江岸那是和谁啊?自己一个人?”

  方挚哪会不知道方海生作为老父亲的心思,斟酌两秒后给出了答案:“不是一个人,和室友。”

  方海生一喜——他就知道当初不反对是方挚住宿是正确的选择。

  方挚的住宿是他拜托老刘刘主任一手安排的,对具体情况有大致的了解:“你们室友……我记得是你们班班长是吧?你俩相处得很好吗?”

  某位老父亲消息落后,都一个月了还不知道自家孩子换了新室友的事情,眼下想的都是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去感谢感谢那位小班长。

  方挚嗑瓜子速度奇快,这会儿手里的一大把瓜子已经让他嗑没了。他拍了拍手,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悠悠留给他叔一句话:“我早换室友了。”

  方海生还在脑子里计划什么时候去方挚寝室看看那位班长兼室友,闻言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呐呐重复了一遍:“早换室友了……什么?!”

  “嗑哒。”

  回答他的是方小挚关门的声音。

  这下方海生坐不住了。

  初中那场校园暴力不只是给方挚带来了阴影,同样也给他带来了警示。

  他想,如果当初从第一本书砸向方挚的时候他就能有所察觉,那后面那些粉笔板擦篮球是不是就会不复存在。

  从那以后,他就对方小挚周遭发生的一切事情变得特别敏感,但他又顾及现在半大少年对隐私的注重,很多事情他不敢当面问方挚。

  现在……换室友?为什么换室友?是相处不来还是两人之间有矛盾?

  老父亲一颗心七上八下,拿起手机开始狂戳老刘:“我家崽子换室友了?”

  那边不咸不淡回了个“嗯”。

  老父亲抓狂:“这么大个事儿你不跟我说?”

  刘主任饶是再怎么心思敏捷也get不到他家好友的点:“换室友算大事?”

  “怎么不算大事?”方海生振振有词,“为什么突然换室友,和前室友发生了什么,新室友人好不好相处,等等等等,这么多问题,怎么不是大事?”

  “……”

  碰上方海生,老刘变老秃。面对方海生的几连质问,提前衰老的刘主任心很累:“前室友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家方挚现在跟新室友相处得特别好,你就别瞎操心了,啊。”

  凭借两人多年交情,方海生从最后一个“啊”字中读出了强烈的恳求意味。

  行吧,相处得好就行……

  “以后有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老父亲最后警告了刘主任一句,心满意足地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