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冒芽的瞬间，许榭在灯光还照亮着方挚小半张脸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喊他：“方挚！”
捕捉到小少年看过来的眼睛，许榭在灯光偏移远去后疾步穿过斑马线，一把握住了小少年纤细的手腕。
方挚让他吓了一跳，以至于说话的嗓音都不似平常那样没有起伏，有点尖锐：“你干嘛？”
汽车发出一声悠远的鸣笛驶远了。灯光褪去，两人的身影同时没入了黑暗。
呼吸交缠，心跳擂动。
方挚那句“你干嘛”没人回答，尾音早早随着夜风飘散了。四下无人，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不语，方挚咽了咽口水，莫名从这寂静无声的氛围里感到一阵紧张。
所有感官都在黑暗中被放到了最敏感的程度，方挚感觉到与他手腕肌肤相贴的指尖在发烫，与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凌乱而沉重。
他让这种古怪的氛围烧得口干舌燥，再开口的声音带着微哑：“……干嘛呢？”
对面的许某人手指微动，悠悠开口：“……过来接你。”
他这一动，指腹刚好擦过方挚手腕内侧的皮肤，细密泛起的痒让他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
流转于空气中的暧昧轰然破碎。
手中的温热骤然抽离，许榭没有反应过来，还保持握着的动作定在虚空中。
僵了几秒，他后知后觉抚了一把耳后，把手落回到身侧，有点尴尬道：“现在这个点人太多了，我怕你过来找不到地方……走吧。”
隔了好一会儿，小少年闷闷的声音才在他身边极近的地方响起：“……嗯。”
夜市人潮汹涌，几乎是在踏进这片地界的一瞬间，两人就被周遭人群挤得紧贴在了一起，彼此相互碰撞摩擦。
方挚本来就不喜欢太过热闹的氛围，再加上此刻被人群挤得恼火，下意识就皱紧了眉头。
许榭一偏头，就看见身边小少年眉间的“川”字。
呼之欲出的烦躁感。
本意是想让小少年出来逛逛放松心情的许大佬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他们聚餐的烧烤摊是周勒晟摆的摊，在夜市最西南角，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挤过人山人海才能到达那里。
许大佬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果断抛弃了自家兄弟们，选择先把小少年哄好。
他轻撞了下方挚的肩，挑眉问他：“咱们换个地方吃东西？”
方挚对于原本说好的烧烤变成其他东西这件事没有意见，离开夜市后跟着许榭钻进某条逼仄小巷，七拐八弯地绕了大概五六分钟，看见了一个小饭馆子。
这馆子大概就是那种藏于市井间的苍蝇馆子，虽然看上去装修简陋，卫生条件也不好，但是人气很高，整个小小店面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店门外排着队。
方挚抬眼看了看红底黄字的招牌，意外看到了与整个饭馆气质不符的两个字——驻喜。
“这是老周他爷爷奶奶开的饭馆。”许榭看出了他的疑惑，“饭馆名字是老周取的。当时他才刚上初中，爱看那种文艺诗集，一听爷爷奶奶要取饭馆名字就把一堆什么‘周氏小吃’，‘老周饭馆’都pass掉了，自己躲房间里想了好几天，才想出这么个名字。”
方挚随想了一下五大三粗的青年叼着烟翻看文艺诗集的画面，就把自己给雷得颤了一下。
想起之前的事，许榭自己也乐了两声，然后拽着方挚往馆子那边走。
方挚不防，让他拽得踉跄了一下，面露迟疑：“人这么多，现在过去？”
“我可是VIP，有专属包间的。”许榭偏头朝他眨眨眼，语带骄傲，“我带你跟爷爷奶奶认识一下，以后你来也可以进包间。”
方挚仔细打量了一下店面大小，对他口中的包间持怀疑态度。
“爷爷奶奶！”
小饭馆的前厅和后厨就隔了一道门帘，方挚跟在许榭身后穿过热闹拥挤的前厅，看他掀起门帘探头进后厨高声喊人。
“哎呦！小榭怎么来了？不是说几个人一起去阿晟烧烤摊上吃烧烤了嘛？”
里头老爷爷爽朗的声音含笑响起。
“我去接了个朋友，回去的时候那边人太多挤不进去，我就带我朋友到这儿来了。”
“朋友啊？是同学吗？”
伴随着和蔼的询问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后厨走出来，眯眼打量方挚。
方挚和老人相处的经验为零，被那道目光直视得局促又紧张，拘谨地点头打招呼：“奶奶好。”
“诶，好好好。是小榭的同学吧？”周奶奶笑着答应，“长得真好看。”
“那小姑娘才夸好看，小伙子该夸帅。”
话音刚落，周爷爷端着一碟牛肉掀开门帘，路过周奶奶时说了一句。
老奶奶立马孩子气地一跺脚，娇嗔道：“狭隘！现在男孩子也可以夸好看的啊！”
“是是是，好看好看。”周爷爷语气里尽是无奈和宠溺，回来的时候抚了一把周奶奶的头，“别站在门口聊天了，过来帮我。”
周奶奶狠狠拨开了他的手，看他满脸笑意地掀开门帘走进后厨，瞪视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没有我帮忙看你怎么办”。
而后她转回脸，笑眯眯地跟许榭交代：“那奶奶要先去忙了啊。小榭，带你同学去楼上坐着，要吃什么等会儿下来和奶奶说啊。”
说完也不等许榭答应，就迎着周爷爷呼唤她的声音应了一声“来了”。
后厨旁边有一条类似走廊的窄小小道，穿过它再往右一拐，就能看见一道楼梯的模糊影子。
这片地方处在驻喜店面最里面，前厅的光亮照不到这里，四周也没有光源，因此整片空间都处在昏暗之中，乍一走进来甚至还阴森森地泛着凉气。
“你们VIP专属包间……地理挺阴间的啊。”方挚搓了搓胳膊上骤起的鸡皮疙瘩，脱口而出一句槽。
许榭对他的吐槽没有给予回应，而是伸手摁下了墙上的开关。
“啪！”
霎时，暖色灯光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顷刻间映亮了方挚的眼睛。
“操……”
刚刚还昏暗着的空间被橙黄色灯光瞬间填满，一时的震惊让方挚失了言语，目光把墙上的星星灯和内嵌着LED灯的楼梯来来回回巡了好几遍，才呢喃着吐出一个感叹词。
“这是去年我生日的时候刚装修的。”回忆起愉悦的事情，许榭的嗓音也跟随着心情微微上扬，“几个人瞒着我把这里弄得花里胡哨的……喏，知道我喜欢熊猫，还用灯摆出了个熊猫。”
方挚顺着许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楼梯尽头看见了一扇闪烁着五彩斑斓灯光的门。
“……”
温馨风突变夜店风，诡异到方挚接受无能，立马转开头的同时向许榭诚心诚意地发问：“你的朋友们是审美死绝了吗？”
“……不瞒你说，其实在我看到这个的第一刻，我脑子里想的也是这个问题。”
当时的许榭在众人期待的眼神示意下，冒着被红橙黄绿光闪瞎的风险死盯那扇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门，变换着角度盯了好几分钟才隐约看出一个熊猫的轮廓。
这不怪他，几个人按毕加索风格拼出的熊猫，能看出来已经是许大佬燃烧所有艺术细胞得到的结果了。
方挚的艺术鉴赏能力很显然还不足以支撑他欣赏毕加索画风。他看着那扇夜店风大门看了好久，除了数出彩灯能变换几个颜色之外，其它啥也没看出来。
“走吧，进里面去。”许榭边说，边走上前打开房门，按开房间里的电灯开关，然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摆在门口，“这里本来是爷爷奶奶放杂物的地方，被我们几个改造成了现在这样。说是包间，其实平常除了我们几个也没有人会来……喏，你先穿我的拖鞋。”
“哦……”方挚换上许榭的熊猫拖鞋，在门口迟疑地探头进房间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不辣眼后才踩着房间里铺着的灰色毛绒地毯走进去。
房间不大，装饰简单得随便一扫眼就能看完：正中央摆了张大圆桌，上面零落着杂志零食；四散在房间各处的几个豆袋懒人沙发，每个上面都有抱枕和玩偶；一个贴着墙角放的巨大玻璃柜，里面摆放展览着照片。
整个空间看上去凌乱又温馨。
能看得出这个房间其实挺私密的。刚刚好五张沙发，各自专属的拖鞋，还有方挚凭借自己五点二的视力，看清玻璃柜里摆出的照片全都是许榭和余由那几个人的大合照。
不像包间，像是个属于他们几个的秘密基地。
方挚犹豫着退回到门边，把自己耷拉在门框上，看正靠在门口鞋柜上发消息的许榭。
许大佬弃兄弟于不顾，正在群里负荆请罪，接受教育批评。
[许大佬]：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一声不吭就跑走，这顿算我请，你们骂我吧。
[余]：[白眼]老周自家摊子要你请？
[林哥]：明天何究要回老家，说好今天大家好好聚一聚的，你怎么回事儿？就这么带着方挚私奔了？
心怀鬼胎的许大佬被“私奔”二字震得眼角一抽，同时又有点心神荡漾，飘飘然地回了一个“嗯”字。
隔了几秒钟，余由发过来一条十秒钟语音。
许榭点开，前八秒都是杂音，最后两秒才是余由铿锵有力的声音：“真不要脸！”
在日复一日和方挚相处过程中，早就不知道脸为何物的许榭闷声笑了两声，回了句“彼此彼此”之后就再理群里的消息，撑着鞋柜开始换鞋。
在门框上挂了有好几分钟的方挚亲眼看着许榭换鞋，摆鞋，抬眼——
然后猛地哆嗦了一下。
许榭：“咳咳咳……你挂门上干嘛？吓死我了。”
方挚也没想到自己会吓到人，等许榭缓过来才开口：“我进去会不会不太好？你们这里……”
挺私人的。
他怕许榭私自带他过来这种明显是几个人基地的地方，其他人知道了会有所不满。
“没关系，他们几个知道我带你来这边的。”许榭说，“这里又不是说只有我们几个才能来。你以后要是想来就可以来，我给你备双拖鞋在这里。”
“嗯？”
方挚没想到许榭会说出“给你备双拖鞋”这种话，一时有点无措。
“嗯什么，进去了，楼道这边还是有点冷的。”许榭没再多说什么，把方挚赶进房间，自己跟随其后关了门，顺手打开了空调。
“坐。”
许榭弯腰收拾出一张空沙发，示意方挚坐下。
身边站的小少年身形未动，对他的话仿若未闻，许榭疑惑地抬眼，发现方挚正盯着某处在看。
他顺着方挚的目光看过去，一晃眼就看见了自己活到现在最想毁掉的一整排照片。
许榭：“……”
那一整排照片是周勒晟以追忆青春为由头摆出来的，都是他们五个人从认识起到现在的一部分合照。
许榭一个正值青春的高中生没什么好追忆的，照片一张张摆出来，他只感觉这是对他此前中二过往的公开处刑，每一张照片上面曾经的自己仿佛都在嘲笑他：哈哈哈，看看你自己有多二。
就……很羞耻。
但羞耻归羞耻，他也没有阻止周勒晟把这些照片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毕竟能看到照片的都是一起看着彼此二过来的，更羞耻的事情彼此之间也知道。
时至今日，许榭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么自以为是。
他自食恶果，目含绝望地看着方挚憋笑憋到整个人都在颤抖，善解人意道：“想笑就笑吧。”
方某人立刻爆发出惊天鹅笑。
“鹅鹅鹅鹅鹅鹅……卧槽……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
他大概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笑声会变成这样，笑到失智的间隙还骂了一句。
许榭看他笑得张狂，无奈又好笑地指了指照片上，当年一头黄毛的自己：“当时这个发型可流行了……别笑了……噗……”
方挚的鹅笑实在是过分魔性，许榭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也跟着开始大笑。
两人你看我想笑，我看你也想笑，愣是笑到最后都抽抽得倒在沙发上了才堪堪停下。
“咳……”笑完之后，许榭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了，“你自己随便看看，我下去弄点吃的上来。”
匆匆说完，他就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