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述>第8章 雨天

  最近的宠物医院离得不远,车程十分钟。

  三个人兵荒马乱地把奄奄一息的小猫送进手术室,然后并排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几分钟后,许榭手里的手机响了。

  许榭下意识接听了电话,“喂”了一声。

  那头是一道陌生的男声:“你是谁?”

  许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接的是方挚的电话。

  他把手机一翻,递还给身旁一言不发的方挚:“你的电话。”

  方挚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哑声“喂”了一声。

  “方挚?我听人说大早上你让陈木述拽走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那头老杜的声音低沉温和。

  方挚平复了下心情,再开口时语气平淡:“一点小事,现在已经解决了。我们马上回去。”

  “行。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跟我说,别一个人硬抗啊。”

  挂了电话,三人去前台说明了情况,留了联系方式后往学校赶。

  “虐猫?!”

  “嘘嘘嘘嘘!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这事儿也不一定啊!”

  “这不一定?烟头,石头,烟疤,不是人为虐猫能是什么?!”

  “嘘……”

  江岸一惊一乍的喊叫声被陈木述的手捂回喉咙,一双眼因为过分震惊瞪得大大的。

  陈木述抬起下巴,指了指后面从回学校起就沉着脸,一言不发散着低气压的方挚,示意江岸:“他本来被这事儿闹得就心情不好,你还喊这么大声,找死找得这么清新脱俗?”

  江岸默默闭了嘴,半晌才哀哀叹了口气。

  方同学表现过分明显的心情不好导致一上午都没有人敢靠近他。

  上午第四节 课结束之后,四班众人受方挚低气压的影响,一个个作鸟兽状逃得飞快。

  所以当许榭拎着打包盒走到四班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挚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教室最角落,垂头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相互搅弄着的手指。

  “宠物医院的人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它身上的那些伤看着吓人,但都不致命,就是后腿让箱子压了太久,可能会导致瘫痪。”许榭走进教室,反坐在陈木述座位上看着方挚,把手里的打包盒往他桌子上一放,“现在就是等它把身体养好之后进行手术,然后后续就是它的去留问题,那边的人问是我们收养它,还是把它……”

  “我要收养。”还不等许榭说完,小少年就给出了回答,“我养。”

  “嗯,那等医生通知能去接它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许榭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方挚还在搅弄的手指,眉头一皱,把打包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先吃饭,吃完我们一起去医务室看一下伤。”

  方挚这才想起自己膝盖上还有犯蠢时候留下的伤。

  此刻去感受,伤口隐隐泛着刺痛。

  他抬眼看见桌子上摆放整齐的打包盒,心脏忽然像被捏了一下,有一点涩疼。

  怎么说呢,一直以来得到的细腻关心太少了,突然一下被人这么对待,连自己都不在意的小伤都被放在了心上,难免是会感动的。

  他拆开筷子,赶紧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堵住顺着喉咙上涌的酸涩,低低应了一声。

  “没什么大问题,喷两天云南白药就好了。”

  逑阳三中的一众老师学生都极度爱惜身体,所以学校里的医务室常年只有校医一个人。

  孤单的校医姓齐,是位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小梨涡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在医务室看见受伤的人了,所以哪怕方挚顶着个冷脸,齐校医也迎难而上,和他尬聊。

  “我认得你,高二四班方挚是吧?去年英语试卷因为乱写被贴上公告栏了是吧?你说你,数学那么好,英语也上点心嘛!还有这个脸,拉这么长干什么?天天跟别人欠你钱似的……你看你看!还瞪我!”

  精准踩到爆点。

  许榭在小少年越来越黑的脸色中憋笑憋得辛苦,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阻止齐校医继续发表死亡言论,领了药之后就带着方小少年离开医务室。

  从医务室到教学楼有一条小路,小路两边是每届学生亲手种下的树,年复一年,郁郁葱葱长成了一片。

  逑阳三中的校长亲自为这片小树林取了名字——“学子林”。

  两人并肩穿行在学子林的小道上,林里吹过来的风略微有些阴冷。

  许榭正担心方挚会不会穿得过分单薄,而后就听见从身侧传来的闷闷的声音:“我英语很差?”

  许榭抿了抿嘴巴,到底没好意思昧着良心反驳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嗯。”

  方挚不说话了。

  虽然许榭说的是事实,但他还是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他捻了捻指尖,迟疑片刻后小声地喊了许榭一声:“许榭?”

  “嗯?”

  “你帮我补习英语吧。”

  “嗯?!”

  许榭惊异于小少年突如其来的主动,微微瞪大眼睛。

  要面子的小少年不承认自己是被齐校医打击到了,又觉得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有点草率,于是他把目光瞥向一边学子林里,目的是供人休息,实际是情侣专座的长椅,轻飘飘飘出一句:“算了。”

  “别呀。”许榭小小声地抗议了一下,轻撞了下方挚的肩膀,“我又没说不帮你。”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许榭的脸上,照耀那挑起的嘴角好像都是发着光。

  一贯冷漠的小少年盯着那处呆愣了一瞬,紧接着,嘴角开合,它的主人说:“先说好,我可是很严厉的。”

  英语学习两人小组就这么草率地成立了,并且在未来几周稳步进行。

  整个高二年级的老师同学们从一开始的震惊错愕到逐渐平静接受也在这几周之内完成了彻底转变。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哪怕窗外乌云沉沉,风雨欲来,也阻止不了在各教室里无声发酵的兴奋。

  “每次上周五的课你们就都没心思听!”老杜站在讲台上无奈地呵斥,“陈木述你干嘛呢?脑袋伸那么长!想从窗户飞出去吗?!”

  陈木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探出窗外的上半身缩回座位,一瞥眼,就看见后面的他方哥猫着身子在玩手机。

  他“噗呲”两声,在收到方挚的冷漠视线后压低了声音:“哥,玩游戏带我一个。”

  方挚朝他晃了晃手机屏幕,微信的聊天界面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聊天?和谁聊天呢?不是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你最近都不带我打游戏了!哥……”

  “陈木述!”老杜忍无可忍地瞪着陈木述,扔过去一个粉笔头,“就剩五分钟了!你安静点儿成不成?”

  陈木述委委屈屈地捂住自己被砸中的脑袋,咕哝了一句“差别对待”。

  隔了两个教室的高二一班,许榭趁着老师转身写黑板字的空档从桌兜里抽出手机,看着微信聊天界面一分钟前发过来的“下课一起去接猫”,回了一个“好”。

  下课铃声刚落,收拾东西的声音无缝衔接地响彻整个教室。

  “你们啊你们……算了算了,下课下课。”老杜本来还有一个知识点没有讲完,但眼见台下的小孩儿们已经一个个都收拾好东西,眼巴巴看着他的时候,他就有点心软,一个挥手就解放了这群迫不及待的猴儿。

  “方挚!走啊!”教室另一边的江岸冲到还在慢悠悠收拾东西的方挚桌前,大喊大叫,“我家娘娘喊你去我们家吃饭!”

  “不去了。”方挚把书包甩上肩膀,“我去接猫。”

  “接猫?我也去啊!诶!你别走这么快啊!和谁去啊?一个人?要不要……”

  后面的话在看到靠在门口墙壁上的许榭后自动消了音。

  “走吧。”许榭自觉地走到方挚身边,完全无视了江岸。

  眼神有点挑衅,步子有点嚣张。

  江岸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愣愣地把下滑的书包带往肩膀上推了推:我怎么有一种正宫藐视小三的感觉……

  啊呸,什么玩意儿??!!

  他匆匆忙忙追上去,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的身影就混在人群中找不着了。

  逑阳三中隔壁是一所职高,两校放学时间前后相差五分钟,等方挚和许榭走到校门口时,两校学生混杂在一起,各色声音如蜂群出巢般嘈杂,混乱又热闹。

  “走路去吧,人太多了!车不好打!”

  周遭过分大的声音和摩肩接踵的人群把两人挤到相贴,彼此间需要通过大喊来交流。

  方挚感受到从左半边身体传过来的暖意,右手边是绿化带,一抬眼,看到就是许榭好看的侧脸,和他周边乌泱泱的人群。

  他把他和人群隔开了。

  两人紧贴在一起的手臂让方挚清晰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感受到了一种几乎逾界的隐秘亲密。

  不过还不等他想明白,许榭就拽着他挤出人群,朝宠物医院走去。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须臾间就泼了下来。

  方挚和许榭都没有带伞,于是在多雨的季节吃了没准备的亏,只能狼狈地踩着一地积水,匆忙躲到一家小卖部的房檐下。

  虽然躲得快,但抵不过大雨瓢泼得突然,两人都被整个淋湿了。

  看店的是位老人,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躺在门口的躺椅上看报纸。见有人来了,他慢慢悠悠把报纸翻了个面,语调拖得长长的:“买什么自己找。”

  雨势渐大,雨点坠在路沿溅起的水花很快就把两人的裤腿打湿了。

  许榭拽着方挚的衣袖把人往店里拉了拉,远离那些水花,转头问老人:“您这儿有伞卖吗?”

  “伞没有,雨衣也没有,你俩要是赶时间,就叫车吧。”老人掀起眼皮瞥了眼他们,然后抖了抖报纸,很快视线就重新转回到了报纸上。

  “叫车吧。”许榭眼看着雨没有要下小的意思,掏出手机点开了叫车页面。

  水珠顺着他的动作淅淅沥沥地滴下来。

  冷风一吹,方挚注意到许榭小小地打了个颤。

  于是小少年边想学霸体质还挺弱,边口嫌体正直地走进小卖部找了两条毛巾,付了钱之后递给许榭一条。

  同时附上一句“小心感冒”。

  许榭满心感动地接过回了句“谢谢”。

  大雨天气,车不好叫,小卖部的位置又有点偏,许榭等了好久才终于有人接单。

  等车的空档,老人搬出了两只小板凳,也不说是专门拿出来让两人坐的,就往两人身后一放就又躺回了躺椅上。

  两人都是高个儿,缩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显得有点委屈,再加上两人浑身湿漉漉的,手上拿着一块小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头发,整个画面又心酸又滑稽。

  尤其配上方挚的经典冷脸和双腿并拢的乖巧坐姿,视觉效果直戳许榭笑点。

  许大佬看着看着,就很不道德地笑出了声。

  方挚:“……我特么忍你很久了。”

  这话倒不是方挚夸张,实在是学霸的笑点他看不透,两人相处近一个月,许榭总是莫名其妙就在笑。

  出声的,不出声的,大笑的,微笑的。

  各式各样,花样百出。

  跟有病一样。

  “你继续你继续。”许榭隔着毛巾揉了两把方挚的头发,末了因为冷气钻进喉咙轻咳两声。

  方挚:该。

  “老板,买包烟。”

  两人循着声音看过去,正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雨衣,带着鸭舌帽的瘦高人影跨步上台阶。

  来人撑着伞,似乎感受到了两人的视线,转过脸朝两人微笑了一下。

  他的眼睛藏匿在鸭舌帽帽檐的阴影下,看不清楚,于是那嘴角勾起的弧度就显得愈发惹眼了。

  方挚盯着看了一会儿,无端从那个微笑里看出了一丝诡异。他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冷了吗?”许榭只瞥了一眼来人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方挚身上,自然也没有错过他幅度微小的颤抖。

  “没有。”方挚嘴上回答,目光却一直跟随朝他们笑完后就走向柜台的瘦高少年,看着他买完烟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码付钱,然后步调称得上急迫地撑伞离开了小卖部,在一个街道拐角处一个闪身不见了。

  随后他听见老人的轻声嘀咕:“现在小年轻抽烟抽这么厉害,一天一包……”

  灵光乍现,散落的烟头,入骨般深刻的划伤。

  “许榭,”方挚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掩下里面骤起的紧张和惊惧。他在许榭关切的眼神下低声开口——

  “你平时会随身带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