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述>第7章 帮助

  方挚因为身边有一个自动提供答案的学霸,下笔如有神助,半张试卷很快写得满满当当。

  而对自己被当成工具人毫无知觉的许榭,陷在给小少年讲题的欣喜情绪里无法自拔。

  氛围很和谐,画面很温馨。

  讲题两人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忽略了周围逐渐凝滞的氛围。

  “……关系不和?水火不容?争锋相对?”

  “……他俩之间这么……和谐的吗?”

  “……不是说上晚自习之前,他俩还闹过一场吗?”

  ……

  众人集体陷进疑惑漩涡。

  一张英语试卷写完,方挚把试卷从头翻到尾,第一次在英语这门科目上得到了满足感。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下课还有十多分钟,于是拎着英语试卷转回身,虔诚地把这张完美的试卷压进英语书里放好,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数学试卷,支着脑袋懒懒思考。

  校服宽大的袖口因为他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腕骨突出的一段白皙皮肤。

  许榭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流言被大肆宣传过后,哪怕是从时间流逝慢慢沉淀,也还是会存在零星的碎语。

  这些碎语就像大火被扑灭后残存的火星,造不成大祸,却依然灼人。

  许榭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上学期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罕见地在食堂看见了方挚。

  小少年排在他隔壁窗口的长队里,看上去冷冷的,拽拽的,餐盘却用双手乖乖地端着,跟一手拎餐盘,一手抓紧这点自由时间刷手机的江岸形成鲜明对比。

  许榭排的这条队伍慢,等方挚打完饭准备往座位上走时,他前面还排了四五个人。

  本想打完饭去和方挚拼座的许榭眼看着小少年越走越远,然后和江岸坐在了本来就坐着两个人的四人座上,希望又一次破灭得渣也不剩。

  难过。

  他肉眼可见的萎靡引来了身后何究探寻的疑问:“你干嘛突然驼背?”

  紧接着,一个有力的巴掌挥打在他弓起的背上:“别驼,龟壳会掉。”

  许榭:“……”

  他在心里酝酿着优美的中国话准备反驳,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打断。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方挚慢慢站起身,一身还冒着热气的汤水顺着他的动作淅淅沥沥地顺着衣服滴到地板上,很快形成了一滩水渍。

  在他身边,一个高瘦的男生一手插兜,懒洋洋地拖长声音,敷衍道:“对不起咯,有病的跛子学霸。”

  声音不大,却在因为这一事情安静下来的食堂里,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许榭怒意顿起,手指抽动了两下就要冲上去。

  还不等他有所行动,那头方挚接过江岸递过来的纸巾擦了两下衣服后,干净利落地一拳打在高瘦男生的脸上,同时嘴里冷声吐出两个字:“傻逼。”

  这场矛盾不可避免地发展成为了一场斗殴事件,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许榭趁着混乱浑水摸鱼,不但揍了那个泼汤的高瘦男生两拳,还在拉架的时候偷偷搂抱了方挚的腰,成功成为此次斗殴的最大赢家。

  最后,这场斗殴终止于老憨的到来。

  方挚和那位名叫朱奇帆的男生被领去了教导主任办公室接受教育批评,许榭趁着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跑去美食街上的一家药店买了烫伤膏药。

  等他踩着上课铃奔到四班门口,看见方挚的座位上没有人,便把手里的药膏交给了坐在门口的一个女生,扔下一句“拜托你放在方挚座位上”就急匆匆跑回自己的教室。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给的药膏……

  许榭兀自盯着方挚的手腕出神,想到当时方挚在被老憨即将带走时,不经意抬手露出的一小截被烫红了的小臂,刺得他心跳立刻漏跳了一拍。

  现在去刻意回想,那种突如而来的担心并不是毫无理由和根据。

  它可以建立在一种名为“喜欢”的感情之上,让人难以自禁。

  “叮铃铃——”

  下课铃响,桌椅碰撞声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瞬间响成一片,憋了一节课的自由人们议论纷纷地陆续走出教室。

  等方挚捶着肩背从试卷中抬起头,抽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觉离下课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他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收拾好东西把书包甩上肩,正想抬脚离开,转眸间,看见某位大佬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

  呼吸声均匀清浅,睡得正熟。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方挚伸手戳了戳许榭垫在脑袋下的手臂,企图把他叫醒。

  对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哝,睁开泛着水泽的眼睛看了方挚一眼后才抬起头,温和一笑:“怎么了?”

  “下课了。”

  “啊……”许榭迷离着一双眼在已经空了的教室巡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方挚身上,明显脑子不太清醒地问他,“你是在等我吗?”

  方挚:“……不是。”

  某大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股热气霎时从脸部蔓延到脖颈。

  他连忙把头埋进桌兜收拾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睡懵了……”

  “……没事。”

  氛围莫名开始古怪起来。

  这种古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两人并肩走回寝室,许榭为躲避尴尬,动作慌乱地跑进卫生间,然后因为脚滑,磕到了卫生间门的侧边,成功磕破了自己的右边膝盖。

  前有泼粥,后有摔跤,方挚漠然看着可怜兮兮坐在床上望着他的许榭,第一次真诚地怀疑了他的四肢协调性:“你的后脑有受过什么重创吗?”

  “……”

  许大佬感觉自己丢失的面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在小少年的漠然逼视下弱弱开口:“有创口贴吗?”

  方挚径直转身走回自己床位,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箱。

  许榭等一会儿,就看见小少年拿着酒精棉签和纱布走回来,木着一张脸把东西丢给他:“不好好处理会感染的。”

  许大佬被一大坨东西撞得胸口一麻,反应过来之后,方挚已经走进了浴室。

  他看着怀里的东西,一点点慢慢勾起了嘴角。

  许大佬在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感受到了来自自己身体的恶意。

  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承受来自膝盖的疼痛,一边极度缓慢地挪着那条伤腿下床,场面一度像瘫痪老人身残志坚。

  动静不小,引来了对床小少年的行注目礼。

  “吵醒你了?”许榭轻声询问。

  现在才刚刚过五点,微明的天光透进昏暗的房间,堪堪为里面的物什镀了一层光边。

  大概是刚醒来还有点懵,方挚呆了一会儿后才摇了摇头,开口的嗓音有些哑:“几点了?”

  “五点二十。”许榭摸出手机,眯眼看了眼时间。

  逑阳三中的起床铃是在六点半,七点要求住校生到教室早自习。对于方挚这种洗把脸就能出门的小懒人来说,不到六点五十是不可能起床的。

  五点二十这个时间砸得方挚更懵了。他靠坐在床上,耷拉着一双朦胧的眼,目光跟随者许榭的动作机械地飘向卫生间,在物件碰撞声和水声交织在一起的背景音下,迷茫地眯起眼盯着关闭的卫生间门看了几秒钟,空白的大脑才缓缓提醒方挚他在干什么。

  许榭上完厕所,先是瞄了眼钻回被子,团成一团的方挚,而后轻声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戴上耳机,准备做英语听力。

  羞耻的小少年窝在被窝里,一直窝到起床铃声响才掀开被子一角,往外看向光亮处。

  某大佬正好放下手里的笔,抬手伸了个舒展的懒腰,身上穿的宽松T恤因为他的动作上移了一小段距离,露出少年劲瘦的一截腰肢。

  画面一闪而过,不过转眼,许榭就放下了手,那截腰肢就又藏在了布料下。

  方挚出神地盯着那层薄薄的布料掀起落下,后知后觉地从耳后涌起一股热气。

  涌完了自己又觉得不对劲——都是男的,自己害臊个什么劲儿?

  那头许榭收拾好东西,转头看向床上的鼓包——安安静静,没有动静。

  “方挚?”他走上前,犹豫着喊了一声。

  偷窥小少年演技上线,假装刚睡醒,揉了一把头顶乱毛,半眯起眼:“嗯?”

  “该起床了。”许大佬抿了抿嘴,压下扬起唇角的冲动后才重新补了一句,“起床铃响过了。”

  方挚咕哝着应了一声,翻身下床跑去卫生间洗漱了。

  许榭立在他身后,莫名从他慌乱的步子里读出了一丝狼狈。

  还不等他想明白这丝狼狈来自何处,突然一阵物体撞击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身体先一步脑子做出了反应。许榭猛地冲上前去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入眼是方挚半弯着腰,一手扶左膝盖,一手撑着大理石洗漱台,眼角通红,模样狼狈。

  “怎么了?撞到膝盖了?”许榭担忧地上前,手臂搭在他的肩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方挚没有回答,但陡然涨红的脸还是出卖了他。

  许榭视线下移,只在方挚的膝盖上停留了一瞬就当机立断地去拉他遮掩着的手:“让我看看。”

  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还不及通过神经传进大脑,作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反馈,两人就如触电般,同时缩回了手。

  这一下,许榭就看清了方挚膝盖上的伤口——青青紫紫的肿了一大片,有些地方已经隐隐渗出了血。

  许大佬立马慌得什么心思都没了,冲出卫生间门去拿酒精。

  “诶……”

  已经伸出“尔康手”的方挚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伤员瘸着一条腿的艰辛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几分钟后,陆续准备着去上早自习的住校生们震惊地看着传言中水火不容的两位高二名人一人瘸着一条腿,拖着步子从314寝室走出来。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絮絮叨叨。

  “你伤口比我严重,你记得有时间去医务室看一下,配点消炎药什么的……”许榭弯腰锁门,一张嘴不得空地叭叭不停。

  方挚让他念得烦不胜烦,整个人斜斜地椅靠在墙上,眉梢眼角都敷衍地耷拉垂着,内心臭屁地想:我的伤看着比你严重是因为我比你白。

  “……等中午午休的时候我陪你去医务室。”

  还在神游的方挚:???

  “走吧,快迟到了。”

  两人早上一番折腾折腾掉了不少时间。听许榭这么一说,方挚也顾不上去想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瘸一拐地跟着许榭往教学楼走。

  四班的住校生总共也就九个人,四个女生五个男生,此刻零零散散地坐在教室里安静自习,在还泛着微微凉意的早晨里显得有些冷清。

  方挚把书包塞进桌兜,正思考要做哪张试卷,忽然从门口窜进来一个黑影,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砸在了他的桌面上。

  陈木述趴在方挚桌面上,抬起一双网瘾少年独有的疲惫眼睛,目光闪烁,语气恳切:“哥,江湖救急。”

  陈木述口中的江湖救急,急的无非就两种。

  一种是没有手机玩,一种是作业没有做。

  深知此套路的方挚摆摊似的从桌兜里掏出手机和昨天布置的一叠试卷摆在桌子上:“自己拿。”

  “……哥,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方挚回他一个“别怀疑”的坚定眼神。

  “虽然你这么了解我让我很高兴,但是这次江湖救急急的还真不是这些事。”陈木述缓过一口气,语速极快道,“反正你先跟我走吧,边走我边和你说。”

  方挚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的急了。于是也不疑有他,站起身就跟着他走了。

  “诶,哥,你的腿怎么了?”

  “磕到了。”一走路,撕扯到了伤口,方挚的步子不自觉就趔趄起来,“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哦……”陈木述迟疑地应了一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刚迈出教室门,迎面就碰上了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的某位许姓大佬。

  许大佬的眼神狐疑地在方挚和陈木述之间打了个来回,最终停留在方挚身上变成温温和和的一团:“你的英语书落在我们教室了。”

  方小少年的联想能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他看到的英语书的瞬间立马就想到了里面夹着的英语试卷以及试卷上的小表情,继而感受到了仿佛自昨晚穿越而来的羞耻感。

  方挚一把夺过许榭手里的书,暗暗压下自耳后起,来势汹汹的热度,轻咳一声:“谢谢。”

  “不客气。”许榭展颜一笑,趁势问他,“你们去干什么?”

  从刚刚起就自动降低存在感的陈木述找到了自己的作用,解释说:“我找哥帮点忙。”

  哥?

  许榭眯起眼睛,把骤然变犀利的目光从陈木述脸上划过去。

  “许大佬,不和你多说了啊!是真的急!”陈木述毫无自觉,边说着,就要去拽方挚的胳膊。

  许榭不动声色地移到方挚身前,挡住陈木述伸过来的手,微微一笑:“那我也去帮忙好了。”

  一路上,方挚从陈木述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了解了自己将要去救什么急。

  某陈姓网瘾少年,因昨日被老憨收走手机,一时不服加不爽,去和学校隔了两条街的网吧打游戏,一直打到凌晨四点,囫囵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将近六点。

  他略一思索,想着这个点睡个回笼觉不现实,昨天的作业也没做,要不干脆跑去学校抄作业好了。

  网瘾少年脚步虚浮,眼底青黑,行尸走肉一般从网吧往学校方向走。

  在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一声小动物的呜咽声刺进了他的耳朵。

  这一声,把网瘾少年混沌的大脑刺激醒了。

  声音逐渐清晰,在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呜咽声中间或夹杂着低沉的怒骂声。

  陈木述探头朝着声源看过去。

  巷子不是死巷,两头是通的,但是由于过分幽深,再加之此刻天光才微微亮,陈木述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那道身影肩膀微动,手上动作着什么。

  呜咽声从他手下传出,怒骂声从他嘴里传出。

  这段路周边都是将拆未拆的违章建筑,平常基本没什么人会往这边走,更何况此刻才刚刚天明。

  陈木述有点害怕。

  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学校里流传的,关于这段路的诡异怪谈在这一刻通通涌进了他的脑海,令他感受到一种另类的刺激和兴奋。

  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转身就跑,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掩藏在了墙体后,惊恐又慌乱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那个人就走了。”陈木述喘着气,断断续续说着自己早上碰到的事情,“等他走了,那个呜咽声音就更明显了。我那时候心慌啊,腿都是软的。等那个人走了之后我才好好听了一会儿,听着像那种小动物的声音。然后我走进去一看,就看见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被压在一个大箱子底下。”

  陈木述比划着:“这么小一团的奶猫,这么大一个箱子!我就上去搬那个箱子,结果太重了,我根本搬不动。那时候边上一个人都没有,我第一个想的就是去学校找人帮忙……喏!就前面那里!”

  方挚在听这些叙述的过程中,眼皮就一直在狂跳,“虐猫”这个词一直隐隐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许榭看上去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一路上紧跟在方挚身后,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三个人到达巷口周边,果不其然听见了断断续续的虚弱呜咽声。

  方挚瞳仁一缩,越过陈木述就往巷子里冲了进去。

  许榭紧随其后,在看清面前的景象之后骤然止住了步子。

  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柱流窜到了四肢百骸。

  入眼的一团血色被压在巨大的箱子底下,勉强还能看出是一只猫的形状。它身上脏乱稀疏的毛被血迹黏连在一起,皮肉的各种划伤和烟疤就这么曝露在了三人眼前。

  在箱子周围,散落着四五个烟头,和一块还染有未干涸血迹的尖锐石头。

  触目惊心。

  小奶猫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呜咽声越来越低弱。

  许榭离得近,听见方挚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一个箭步冲上去,搬起了箱子的一角。

  许榭只愣了一瞬就跟着冲上去,朝还在巷口碎碎念“早知道你受伤我就不叫你了”的陈木述吼道:“把猫抱出去!”

  “哦哦!”陈木述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外套,从被方挚和许榭抬起一点的大箱底下抱出了猫。

  “咚!”

  箱子在两人撤力的瞬间砸回了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人不及查看小猫的伤势,方挚面色沉冷地掏出手机,开始查看附近的宠物医院。

  可手指在巨大愤怒和无边惊慌的影响下,竟然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着,以至于连打字都打不准。

  郁躁的心情催生了暴戾,方挚逐渐尝到了来自自己口腔的血腥味。

  “我来吧。”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不容置喙地拿走了随着他的颤抖微微抖动的手机。

  许榭对上方挚憋得通红的眼睛,墨色眼瞳流转着柔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