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述>第3章 新室友

  “哥!方大佬!醒醒啊!”

  方挚猛地一震,终于从混沌扭曲的梦境中抽身,一睁眼就对上了江岸放大了的脸。

  “怎么了?”一开口,方挚就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浑身上下都绵绵软软的。

  “还能怎么了,发烧了啊!诗诗姐临下课的时候喊你大半天也没反应,气得她直接摔书走人了。我瞧着不对劲儿,过来一看,嘿,你这烧的,整张脸都泛红了。”江岸边说,边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现在怎么着?我去给你请个假,去医务室看看然后回宿舍躺着呗?”

  方挚晃了晃脑袋,确实觉得整个人发昏发沉,便也没有拒绝,由着江岸撑着他往办公室走。

  两人在办公室,迎着一众老师由谴责转向关心的目光请好了假,江岸任劳任怨地撑着方挚往医务室走,期间还不忘像老妈子似的叮嘱:“你说说你,有胃病就自己注意着点,不然下回你在外面因为胃病发了烧,身边没个照顾的人,我看你怎么办!”

  方挚的胃病是在那场绑架案之后才有的,根治不了,只能在此后的每一年每一年都如影随形地伴随他。

  江岸是从他爸嘴里知道这件事情的。

  他爸和方挚现在的监护人——方海生,两人合伙开了个养殖场,闲聊的时候提及了方挚的身世,唏嘘的同时让他照顾着点方挚。

  当年,出了绑架案这件事情之后,刘云鸢的精神状态每日愈下,已经脆弱到哪怕是看见方挚的名字就叫嚣着让他去死。

  方海文原本的意思是直接把方挚送到孤儿院,以后就是一刀两断的陌生人关系。

  可就在他着手为这些事情准备的时候,他多年没有跟他联系过的哥哥,方海生出现了。

  他带走了即将成为孤儿的,只有十二岁的小方挚,留下满心的失望和痛惜对方海文说:“你们的傻逼事儿,别牵连到孩子。”

  “他当时没人要啊。亲妈是个疯子,恨不得他去死;亲爹也是个疯子,绑架自个儿孩子,不知道要在监狱里蹲多少年;继父,我那个傻逼弟弟,从头到尾就没接受过他。我当时去接他的时候,也才到我胸口的一个半大孩子,那个眼睛灰扑扑的,一点儿神采都没有。我说的不吉利点,就跟没什么念想似的。”

  那时的江岸对方挚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感觉,直到这段话通过他爸爸转述到他的耳中,他依照委托去重新注意了一下那个总是远离人群,不管和谁都没什么太大联系的少年,才恍然觉出什么叫跟没什么念想似的。

  方挚没去医务室,直接让江岸扶他回了寝室。

  回到宿舍,遣走了一直嚷嚷着要留下来照顾他的江岸,方挚身子一瘫,就这么软在了床上。

  烧得并不严重,只是再加上胃疼,难受劲儿就开始成倍成倍地往上涌。方挚模模糊糊间,偏头看见了他对面空空荡荡,已经收拾干净了的床铺,忽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宿舍两个人住是空旷,一个人住就只剩下空寂了。

  算下来,江岸是上半学期才在方海生授意下慢慢和他熟起来的,而徐戴从高一开始就和他一个寝室,期间寝室没搬来其他人,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个住。

  在寝室抬头不见低头见,在一起生活,就是徐戴再怎么忌惮关于他的谣言,方挚再怎么不喜欢和人交流,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两个人就聊起了天。

  和同学相处,对方挚来说是件很新奇的事情。一方面是他天生冷感,对人际交往这件事情上有天然的迟钝,另一方面是因为“心理疾病”的谣言,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内忧外患,夹死了他在人际这方面的发展。

  而徐戴是这么些年以来他发展出来的第一个人际。

  人总是对“第一”这个词有莫名的情结,哪怕是方挚也没能逃过,他甚至在很早之前就私自把徐戴这个“第一”归为了“朋友”。

  结果这个“朋友”还是跑走了。他以为谣言产生的反噬能终结在徐戴身上,结果现实告诉他,不是不到,只是时候未到。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他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方挚呼出一口灼热的气,自厌地把自己埋进被子。

  “嗯,我知道了……没有,老钟说314本来就两个人住,今天刚搬走一个……嗯嗯,我知道了,会跟室友好好相处的,你就别操心了。”许榭站在314门口,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嘴里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对面化身成老妈子的周勒晟,手里捣鼓着门上挂着的锁。

  “嗯?……没什么……行,我知道了,挂了哈。”弄了半天,许榭才发现锁根本就没锁上。他好笑地扯了扯嘴角,挂了电话拉着行李箱想要推门进去。

  一推,没推开。

  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许榭皱了皱眉,屈起指节叩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

  “有人吗?”他边说,边又叩了两下。

  现在是上课时间,空寂的走廊回荡着清脆的叩门声,没由来的让许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封建迷信不可取,垂在身侧的手却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

  方挚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正从一场噩梦中模模糊糊挣扎着转醒。

  噩梦里,他看见自己以第三人称的视角,亲眼见证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张床上,四周是各色嘈杂混乱的声音。那些声音叫嚣着说他有心理疾病,他就是个变态,是个怪物,让他去死。

  最后,他果然死了。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被胃痛活活折磨死了。

  方挚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坐起身,正怀疑敲门声是自己过分混沌中产生的幻觉时,清晰的叩门声伴着一道清润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然后撑着绵软无力的身子走到门口开门。

  方挚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开门的瞬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黑色的大号行李箱。意识混沌间,依稀记得好像徐戴也有这么一个,于是在极端郁躁的情绪影响下,他几乎是发泄地说了平常绝对不会说的话:“还滚回来干什么?不是嫌我有病么?”

  许榭没想到开门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了一下午的少年,还没来得及高兴,冷不丁就听见他苍白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说出这么一句话。

  “呃……那个……”他一时不知所措,犹豫着吐出几个音节后就闭口不说话了。

  方挚缓了缓情绪,正想重新换上冷淡的模样,一抬眼,就看见大名鼎鼎的年级第一微微垂眼看着地面,无端让人从他的动作里觉出一丝委屈。

  他觉得奇怪,混沌的大脑在反应了几秒后才通过面前的景象处理出信息:“过来住?”

  “嗯。”对面的人应了一声,然后似乎有点踌躇地问他,“我吵到你了吗?”

  “没。”方挚抓了抓头发,微微侧身让出位置,“进来吧。”

  许榭道了声谢,边拎着行李箱往宿舍内走,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觑靠在门上,看上去恹恹的小少年,心底那点刚刚被吓回去的愉悦又悄然冒了尖。他想到中午时候的事情,关心的话脱口而出:“你生病了吗?感觉脸色不太好。”

  小少年没精打采的,对陌生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瞥了眼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大佬之后,“砰”地一声甩上门,扔下一句“自便”就径直走回自己的床铺,把自己重新裹进了被窝。

  许榭的目光在鼓起的“被子包”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重新调转回到自己脚边的行李箱上,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来。

  虽然许榭已经把声音放到很轻了,但经不住宿舍空间太过狭小,又太过安静,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可以被放得极响。

  终于,在常年失修的柜子再一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许榭懊恼地丢下了手里的衣服。他偏头看了一眼整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的方挚,最终咬咬牙,放弃了收拾。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正好到了饭点。

  他又想到今天中午碰见方挚时他的那个样子,似乎是胃疼。

  许大佬手指敲着手表表盘,在心里把学校附近的美食都过了一遍,敲定了几样之后就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方挚囫囵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经是黄昏。暖橙色的光亮从窗外射了进来,照得宿舍不大的空间金灿灿的一片。

  很温暖的颜色。

  小少年睡饱了觉,脑袋也没那么迷糊了。他半眯着眼,视线在宿舍内巡视,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地上摆着一个大敞着的行李箱,一些衣服乱七八槽地被扔在里面,凌乱不堪。

  行李的主人不知所踪。

  ……谁的行李?

  正迷茫着,宿舍门开了。

  他顺着声响看向门口,正见一个高瘦挺拔的少年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地用肩膀顶开门,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

  对方撞见他盯着自己看的眼神时微微一愣,继而嘴角勾出一个温温和和的笑:“睡醒了?难受吗?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多买了点。”

  金光柔和了少年的眉眼,衬的那双微微眯起的眸子越发润亮,好像是暗藏了一汪轻易不叫人察觉的水泽。

  方挚怔愣,首先涌入脑内的想法这个年级第一的大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没等他想明白,许大佬就绕过了地上铺开的行李箱,把手里的一堆袋子放在书桌上,边把还冒着热气的打包盒往外拿边招呼方挚:“要吃吗?有海鲜粥和红枣粥,还有牛肉饭,蒸饺……”

  方挚呆呆看着侧影有些单薄的少年一样一样地往外拿打包盒,总算在食物飘香的气味里活了过来,想起面前这位大佬是他今日刚搬进来的新室友。

  许大佬拿了整整一分钟,才把所有的打包盒全部摆上桌。

  “想吃什么自己拿。”他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对方挚说,“不够再买。”

  方挚:“……”

  这踏马什么暴发户炫富行为???

  他震惊且疑惑的目光在满桌子食物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抬眼看向许榭,实在没忍住,真心实意地发问:“这叫有点多?”

  他刻意加重了“点”的咬字,以表达自己的不理解。

  “啊……”许大佬大概没想到方挚会跟他搭话,表情有点懵,隔了几秒才给出回答,“饿了,没忍住。”

  方挚:“……”

  ……好像也不太对劲吧???

  不过他没再纠结太多,因为他忽然瞥见了自己爱吃的东西。

  他翻身坐起身,指了指在许榭面前的一个打包盒:“那个是蟹粉鲜肉小馄饨吗?”

  许榭一股脑买了太多,也不太记得自己买过什么。闻言,他拆开打包盒盖子看了一眼,确认里面是小馄饨之后推向方挚:“嗯,你要吃么?”

  小馄饨的鲜香味道飘散出来,方挚闹腾了一下午的胃终于迟缓地感受到了饥饿。

  所谓吃别人的嘴软,更何况几分钟前他还腹诽人家来着。

  念及此,方挚有些不太好意思地下了床,拖着步子挪到书桌边坐下,别扭地对身边人低声说了句“谢谢”。

  “没事,不客气。”许榭笑了笑,转头递过来一个勺子。

  递的过程中,他偷瞄了一眼落座的小少年,对方的面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染着一层淡淡的粉,比刚刚苍白的颜色显得有精神了不少。

  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一手抠弄着手指,一手捏着勺子吃馄饨,也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看上去冷冷淡淡的,有点漫不经心。

  但许榭知道,在这种漫不经心下,暗藏着他的紧张和恐惧。

  许榭知道方挚,在高一第一学期开学的时候。

  当时,迎新大会即将开始,新生和家长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走进了大礼堂,作为新生代表要上台发言的许榭由于过分紧张,跟负责迎新会的老师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往二楼的厕所跑去。

  等他从厕所里出来,便看见一圈人围在一间房间门口,议论纷纷间不时传出几声女人的高喊和惊叫。

  他走到人群外围,视线略过一个个攒动的脑袋,往房间里面看:一个神色疯狂的女人,身边站着一个身量高大,带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他们侧对着门口,面朝房间另一边,嘴唇蠕动着,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但由于人太多,那边又恰好是视线死角,许榭无论怎么伸长了脖子看也看不到房间另一边站的是什么人。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上完厕所后被这边景象吸引了注意力的新生和新生家长。人群中逐渐响起好奇疑惑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围了这么多人?”

  “哎呦,别提了,这学校真的是什么学生都敢收嘞!那个女的,就现在在哭的那个女的,说他儿子有什么什么心理疾病,瞒着她跑这里来上学,现在过来抓人要把她儿子送医院去嘞!”

  说话的是一道尖利的女声,似乎是在这里看了很久的热闹,从人群最内层闷闷地传出来。

  事情的前因后果得到了解释,舆论也因为女人的话有了导向,嘈杂纷乱的各种色议论声便在人群中乍然出现了:“这学校怎么这样?这么做谁会放心把孩子送到这里来?”

  “心理疾病是什么?是精神病吗?会杀人的那种吧?不行不行,学校有这样的学生太不让人放心了,我要去办转学。”

  “哎呀,我家孩子好不容易才上了这个学校的……这这,学费都交了!”

  “钱跟孩子的安全哪个重要?你也别心疼钱了!”

  ……

  许榭眼看着事情似乎有越闹越大的趋势,也顾不得房间另一边的人是谁了,慌里慌张地扒开人群,往楼梯口跑去,想要去楼下找老师来处理。

  “咚!”

  由于过分急切,许榭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对不起,那男人就堪堪稳住脚步,朝他摆了摆手,粗喘着气往楼上冲去。

  许榭只匆匆瞥见了那男人脸上着急的神色和他看上去有点熟悉的面容,紧接着就是一阵疾风掠过,转眼男人就出现在了楼上人群的外围,奋力扭身往里面挤,嘴里失魂落魄地喊着一个名字。

  “方挚!”

  最后,这场混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结果结束,又到底是什么时候结束的,许榭一概不知。他通知完老师之后就被推上了演讲台,面对大礼堂里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进行作为新生代表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