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妤再度醒来的时候,后脑勺伴有强烈的钝痛。不仅如此,她还感到四肢发麻,喉咙口泛着酸水。

  她惊讶地发觉自己身处在一辆时速不低的面包车中,且手脚都被用很粗的麻绳紧紧捆着,途中摩擦出的鲜红挫伤疼痛无比。

  车窗没开,这里俨然构成了一个密闭且不透气的小空间,除了香烟熏人的气味,还有古怪又浓重的汗臭味,更不容忽视的是某种海产品死亡而发烂、发臭的味道……

  面包车沿着杳无人烟的山路开,没驶多久便绕到一个拐弯处,加之后排时上时下的颠簸,特别让人想吐。

  白妤忍住强烈的恶心和不安感,悄悄地仔细观察。

  她发现车里除了她自己,还有三男二女——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负责开车,一个成年男子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另外两名男女坐在后排的最左侧和最右侧,不晓得是不是一对夫妻,至于剩下的一个女孩年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胸口别的校徽上写着“张玲”两个字,眼睛又红又肿,也被五花大绑着。

  女孩几乎是贴着她坐在车子的最后排,和白妤一起被一男一女包夹着。

  面对这种陌生又危险的困境,白妤虽然也相当慌张,但她表面上还算镇定,头脑也十分的清楚。

  她知道慌乱没有意义或作用,而且白妤这个人在越危险的场合,反倒越是冷静。

  或许是这种极端的形势下,特别容易叫人一下子忘了怎么去害怕吧。

  即便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好歹对方没有将自己的嘴巴用胶条封住或者拿抹布塞住。

  白妤看出来了——在不知名的公路上景色重叠,只能玩手机解闷,要么就睡大觉,也怪无聊的,尤其坐在她左侧的女人已经不耐烦地调换了很久的姿势了,且没有一丁点儿的困意,想来随便聊几句话倒也不会触怒任何一个人。

  比起哭哑了嗓子的“同难人”小张,白妤不吵也不闹,对比之下更是显得讨喜又顺眼多了,以此很快就从这行人的口中搞清楚了状况——自己被亲生母亲以两万元的价格卖给了这群人贩子。

  得知了这个残酷的噩耗之后,白妤扬起了脑袋,背脊靠在汽车座位的软垫上,略显呆滞地凝视着面包车的顶端,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适时地将软弱和无助表现出来也是聪明的选择,如若不然,她就显得太淡定了,反而会让这些人加深怀疑。

  不过,怎么说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母亲做出什么事来,她都永远不会再感到疑惑和不解了。

  甚至,连名为“愤怒”的情绪也没有。

  ……

  现在最迫切、最紧要的,很显然是如何在四名成年人的监管下逃走。

  首先,不难从他们几人的口音中获知这些人贩子来自哪里;其次,车上有她和小张两个大活人,那车子就不能走高速公路,只能走非常偏僻的山路,因为倘若经过高速出入口的收费站,那里24小时都有人工服务,巡警也会定时巡逻、抽查酒驾等违法情况;还有不容忽视的一点是这辆宽大的载具本身,这股明显的海鲜腥臭味代表着它经常被用来运输海产品,白妤所居住的城市虽然靠海,但海鲜产业却并不发达,倒是与其相邻的北市是水产大地,且被群山环绕……

  可是,现实不是拍电影。

  掌握了这么多线索和情报又如何呢?她白妤又能怎么样呢?逃出生天的机会依旧几乎是零。

  密不透风的看护排满全天,就连上厕所的时候,绳子都不会解开。

  白妤简直快要产生一种自己是什么货品,正在被粗糙地运输的感觉,以至于她只好不断提醒着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来是人数和体格上的差距——两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女生对上四个粗壮的成年人。

  别说白妤本就体能不佳,这群人贩子一天只给她们一顿饭,还只喂四成饱,水也没施舍多少。

  整整一天半下来,整个人更是疲软异常,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

  面包车开久了,早晚会没油,带着两个被拐来的大活人又难以蒙混过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因此,中途他们换过一辆车子,两个女孩被轮流看管,安置在一辆卡车的集装箱中,更为隐蔽。

  小张每天都在绝望地哭喊,哭得眼泪都干涸、求饶到嗓子嘶哑,她还是在不停地啜泣,重复着一样的哀求。

  “求求你们了!!!放我回去好不好?”

  “我可以给你们钱的,我保证不告诉警察!我真的答应你们的!呜呜呜……”

  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脾气极端,早在白妤清醒的第一天就扇了小张十几个巴掌,拔下了她好几把头发,可是小张还是在不间断地哭。

  一醒来就哭,睡着了在梦里也哭,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越哭越凶……

  流眼泪一无是处,这样子只会浪费体力,再者是招惹到这些人贩子。

  同样身处囹圄,白妤一直在试着开导和宽慰小张,奈何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前两天,人贩子们给的吃食只有冷到发硬的白馒头,啃上去没有任何味道,牙口也适应不来。

  今天算是“好心”,送来了一包葱味的饼干给她们两个分。

  而这个时候小张忽然闹起了绝食,企图以这样拙劣的方法,以自己的身体为胁迫,从而与人贩子们进行谈判。

  白妤不断地警告她,如此一来只会更加激怒这帮不法分子,奈何小张根本不听劝。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晚上,这帮忍无可忍的歹徒将小张一个人揪下了车。

  时间过去了很久。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小张已经没有舌头了。

  那个开车的男人恶狠狠地威胁她:“你哭啊,你个逼接着吵。老子他娘的把你眼珠子也挖下来喂狗!”

  男人不是在开玩笑,他很显然是真的会这么做。

  这人揽这种黑活计不是第一次了,熟稔到什么样的经验都有,就不存在不服管的。

  嘴角溢血的小张像是具被剥夺灵魂的空壳,缄默不语。小张今年才满16岁,即使她想说什么,一辈子也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然而温暖的太阳底下,依旧有光照眷顾不到的死角。在那样肮脏又恶臭的阴沟里,藏污纳垢,蛇鼠横行。

  他们万般不会把生命当做是生命,将他人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完整的人去尊重和对待。

  白妤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脸色不住发青。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小张,用手心抚摸那不再颤抖的背脊。

  那个看不见月亮,星星也很稀疏的夜晚,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女孩背靠背睡在一起,交握着的手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