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Forbidden color>第37章

  他很久没这样轻易入睡了。

  尽管虫鸣刺耳,周围的温度也暴躁起来,连弥漫在空气中不可见的尘土都干燥粗砺,他却在这样恶劣的夏日里睡着了。

  大概是仅仅半天的功夫,他走完了远去又回来的路程,太累了。

  有香樟树荫庇护,文思恬守着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和无人问津的水蜜桃睡了过去,梦里好,梦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伤心。

  他想他该梦见和朋友们一起看了场老电影,或者去河里钓了鱼,总之是件安静而有趣的事情,他玩了一整天,都没有想起文思凛,只是在夜灯初上的家门口,他忘记带钥匙,亲了一下来给他开门的哥哥。

  也只有在梦里,他才敢让文思凛等他一等,才不会为自己的步履蹒跚而羞愧。

  但他梦不见,睡着的时候少,好容易睡着了,他也完全不记得都梦见了些什么,也许根本就没有做过梦。

  睡了不知多久,他才头昏脑胀地勉强睁眼,天色都开始泛灰了,他颈椎僵硬得不能动弹,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居然在地上坐着睡了一觉。

  文思恬慢吞吞地把撒了一地的桃子捡回来,他身上脏得像乞丐一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睡过一觉,情绪沉淀下来,头脑也清醒了一半。跑出来的时候,他大脑都是麻木的,只是本能地想逃离,眼前的景象像灼人的烈火,容易烧伤他的眼球,也不知现在那堆****熄了没,还是烧得更旺了。

  “****……“文思恬絮絮自语道,拖着绵软的双腿往回走,心里是死寂沉沉的自暴自弃。

  文思凛说他不会再跟严清在一起,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感情如果那么好控制,他早就收拾出来一个小包袱流浪去了,干嘛还要赖在这不走。

  但如果要文思凛违背自己的心意,作出巨大的牺牲和让步,勉强同他在一起,他也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文思恬无力地皱起眉头,他头疼起来,没办法理清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分不清了,几乎是被变幻莫测的情绪抓着任意摆布。它低沉下来,他便变成一条溺死的鱼,就算文思凛拎着他的尾巴丢下油锅,他也不想翻一翻身,把自己煎至两面金黄;它高昂起来,他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哭、闹、胡思乱想,只会把所有人都搞得精疲力竭。

  可他想不好如何跟文思凛坦白他的病,一旦他说出口,文思凛势必会妥协于他的意愿,无论需要割舍掉多少,无论是出于歉疚还是责任感。

  他多么希望自己健康起来,而不是永远用可怜的姿态去逼迫他爱的人。

  到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得到的那点爱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路边的窗子填满了橘色的灯光,他闻到了很香的油烟气味,于是在那里站定脚步,窗里有听不清的人声,封装着吵闹的一团岁月静好。

  他忽然很有种冲动,想把桃子丢进去,砸碎他们家的窗玻璃,破坏欲望探出头来,他紧紧盯着攒动的人影,手指捏住一个桃子,想用这美丽的凶器把自己变成坏人。

  他为什么要一直做那个乖巧温顺的人?如果他不变坏,如何能匹配他日夜遭受的这些折磨?

  他身体里大概长了蛇,不然怎么会冒出毒牙利齿的想法。

  “嘟——“

  身后的电动车按响喇叭,嫌文思恬挡了路,他一惊,默默退到路边,手里那个倒霉的桃子被他捏出了手印,像被另一个桃子打了一个耳光。

  他沉默下来,把桃子放回塑料袋,疲累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没人,门却开着。

  这是不正常的现象,但文思恬也懒得操心去想,他打开灯在家里转了一圈,厨房里没吃的,冰箱也因为旅行被清得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晴雨娘挂在窗棱上,从后面看去,像一位寂寞的自缢者。

  他伸手把它扯下来,丢到了窗外。

  还不如不显灵,往后七天都是瓢泼大雨,水淹到家门口,谁也出不去。

  他在抽屉里翻出了一些零钱,想出去吃点东西,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像个乞丐,蹲在街上都可以得到施舍,可他一天没吃饭了,他想去那家被文思凛贬为”地沟油餐厅“的小店吃龙抄手。

  楼道里忽然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追命似的,阔别了数个小时的文思凛杀了回来,像只标枪似的扎进了门厅里。

  他头发凌乱,额角都是汗,领口和袖口都被扯开,整个人浑身都是爆裂的气息,看到文思恬很无辜地站在那,瞪眼见了他老半天,才卸了劲似的往后倚在墙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房间里只有不稳定的呼吸声微弱地此起彼伏。

  文思凛喘息了片刻,直起身子向他走来。

  他从来没见过文思凛这样的神情,凑近了才发现,他眼睛湿润而猩红,急怒攻心,青筋都暴起来了。

  两兄弟都跟刚从垃圾场逃出来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可回收垃圾桶,一个是焚烧炉。

  文思凛下巴崩得紧紧的,嘴唇细微地抖动,不知把怒火放在牙根下面咬碎了多少个回合,他后知后觉地想,不打招呼就悄悄偷跑,文思凛大概会揍他一顿,他还从来没挨过打。

  或者**一顿,如果他还愿意的话。

  他看到文思凛伸出手,但不是给他一巴掌,而是慢慢把他抱进怀里。

  他胸膛的温度很高,心脏像疯狗一样狂跳,就贴在自己耳边上隆隆作响。

  他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哥哥沙哑的声音,仿佛被掏干了力气的叹息:“……你吓死我了……”他失去力量一般搂着文思恬倒在沙发上,把他箍在怀里不松手。

  "你……”文思凛几次要开口,又无可奈何地没有继续说,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走。

  文思恬伏在那里不讲话,他觉得这样趴着就挺舒服的,也不用跟哥哥吵架,也不用听他说自己不爱听的话,文思凛既然不骂他,那他就一直这样趴着好了。

  穿堂风吹进来,把门“咣”得一声关上,过了好久,文思凛才开口,嘴唇贴在他耳侧:“……你下午去哪了?”

  “……去找许青杨了。”文思恬说,口气疲倦,无波无澜,不到一天的时间,他迅速霉变,从甜豆花变成了馊豆汁儿,与情绪作对太辛苦,还不如想怎样就怎样。

  反正他乖巧讨好也获得不了任何人的欢心。

  “……但他不想见我,也不要我的桃子,给你吃了吧。”文思恬闭着眼,说梦话似的,“反正他一辈子也不会再理我了。”

  抱着他的手臂不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他听到耳侧艰难的声音:“恬恬……是哥哥不好。“

  文思恬摇摇头,说:“是我不好,我不去招惹他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他把许青杨拉扯进来的,怪别人有什么用。

  文思凛收紧手臂,声音低沉颓然:“恬恬,我很后悔。“他抚摸文思恬的头发。

  后悔什么?后悔欺负了许青杨吗?还是后悔没让他去跟许青杨双宿**算了?

  他无力再问,文思凛抱得他身上发疼。

  “我跟你说说严清的事情。”文思凛忽然开口,还没往下说,就被文思恬打断了,他用自己都没听过的冷漠口气说:“不想听,关我什么事。”

  “……听一听,好不好?”文思凛哄他,拿他当猫一样撸了两下,“就听这一次,以后我们都不提他了。”

  他以为自己失去了情绪,听到最后一句,还是不由得鼻子发酸。

  “……严清的父母跟他去了德国,公司是暂时交代他舅舅帮忙打理的,他舅舅先是挪用公款做投资,又借高利贷去堵窟窿,现在公司濒临破产,钱又还不上,他爸气得中风,他一个人回来处理公司的事。”文思凛道,”他今天是被高利贷找上门了,还被打伤了,要出人命的事,我总不能当做不知道吧?“

  他说着,轻轻摇晃文思恬,文思恬赌着气,就是不开口。

  道理讲起来多么容易,只讲道理的话,干嘛不去跟学校里那个胡子拉碴的逻辑学教授谈恋爱?

  “我只是想帮帮他,本来……也是我亏欠他的。”文思凛说,“今天是意外情况,恬恬,是我没解释清楚,但你就算生气,也别这么吓唬我。”

  他手掌摸索着文思恬的脸,去凝视他漆黑的眼睛,他眼底还泛着生红的血丝,好像疼得出了血似的,他低声说:“哥哥做错事,你也别折腾自己,我任你罚,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下来,“……你让我去哪里找你呢?”

  “你要走,带上钱,带上手机,开着车走都好,别孤零零一个人……”

  “去找谁都行,去哪里都行,你好好的就可以……”

  文思恬想,自己确实是无可救药,甚至在他以为自己要分裂出另一个狂躁人格的时候,还是能被文思凛三言两语抓回来,重新学会流眼泪。

  “哥哥最爱你了,从来没有变过……”文思凛抱着他诉说从前的誓言,像在讲述睡前的童话,声音又轻又柔,好似企图回到伤害全部未发生的过去,结尾的落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