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 Hilde·Frank)

  和野泽吵架了,其实令我有些意外,我们聚少离多,感情没怎么升温,倒能隔着两片大洋吵起来。

  电话和网络仿佛无法满足负面情绪的传输。

  我在网上看完Ethan乐队的消息,也终于等到了警方的通报,我松了一口气,因为那里面并没有Ethan的名字。

  野泽说自己接连打了三通电话,然而,到第四通我才知道,其实不是刻意不接,而是手机断电关机了一次,那时候我正在电脑上查看Raw Meat的消息。

  “你是不是觉得灵魂都飞走了,Frank?”一上来就是流利的德语,冰冷的语气让我一时间无法回应。

  我说:“我的手机刚才没电了,才开机。”

  “这是我半小时内第四次拨电话给你了。”

  “抱歉,我不应该关机这么久。”

  “我确实有过错觉,我以为……和你在一起之后,你会自然而然地淡忘Ethan,但很多人的经验还是没错,伴侣有纠缠不清的前任,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情况之一了。”

  野泽语气冰冷,但呼吸因为愤怒变重,他很少表露如此极端的情绪,不论是悲伤还是快乐。

  我说:“你早就说过,你已经得偿所愿——”

  “说说你怎么想,我们不要只研究我怎么想。”

  我想,我和野泽都要倚靠这段感情给自己一些奇怪的奖励,因此我们为它绣了一件堂皇的外衣。

  其实它清淡、破碎、木讷、不堪。

  风将天上的云层移走,在最西边堆积起艳丽的夕阳,天即将变黑,然后已经变黑,变得更黑。

  我一觉醒来,野泽正在打扫我家客厅的地板,我站在卧室的门框里沉思,算一算,那次记忆深刻的、远渡重洋的争吵已经是几十天之前的事情了。

  我已经提前结束休假,回到了北京。

  野泽还没有找到工作,大概五天前,他才从隔离酒店出来,我觉得他可能变了,变得有些温顺,会刻意地微笑,刻意地温柔。

  “你不要忙,我已经给家政公司打电话了。”我说。

  野泽穿着一件奶白色的丝绸衬衫,不宽不窄的牛仔裤,他向我走来了,手上还拖着吸尘器。

  “我已经打扫完了,你仍旧决定要白花钱?”

  “你真的不生气了吗?”

  野泽点了点头,说:“生气啊,但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男朋友是这么深情的人呢?”

  对我来说,这是一句使人后背发凉的讽刺,但我知道,野泽已经在说服自己包容我了,他把吸尘器靠在沙发上,走到我面前,抱我的腰。

  他说:“抱我一下。”

  接着,又说:“手放在……放在背上吧……你别这么用力,你也别看着我。”

  我紧紧地抱住了野泽,把脸从他颈侧埋下去,他仰着头总在说话,但他一定不知道我这时的心情多么低落。

  然后,我必然觉得很对不起野泽,想再多付出一些。

  Raw Meat成员的涉毒风波逐渐平息,可Ethan似乎凭空消失了,他的一切社交平台都没有动态,也没有新的通告和航班信息。

  连他最前线的粉丝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而我,休假之余还在跟进那个计划已久的公益项目,新建学校的地点基本确定了,是新疆南部一处偏远的村子,那儿是好几个村子的中心,因此,那所小学对一些孩子来说很重要。

  我没想到,是繁杂的工作为我带来了Ethan的消息,合作的公司负责人说Ethan在帮他们的另一个项目做主题曲,现在大概是在闭关创作了。

  消息的确不细致不确切,但让我悬了很久的心脏终于落下来,这样就足够好了,我想。

  我逐渐知道,渐行渐远不是一念之间,更不是下定决心,而是长久的牵挂在某天变得突兀,并且,想起他时会觉得那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人。

  我的生活变了色调,变了规律,甚至变了一种让我觉得恍惚陌生的气味。

  半夜接到Ethan的电话,的确是吓了一跳。

  他应该是喝酒了,身边好像还有别人在,Ethan带着倦意说话,问:“Frank,听见了吗?有鸟叫。”

  “没听见呀,哪儿有鸟叫?”

  “我现在喝醉了,Frank,我正在给你打电话。”

  “嗯,”我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最终还是打算去阳台上接电话,这样可以最大概率防止被偷听,我说,“我在听呢,你说吧。”

  “Frank……”

  “是我,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看向玻璃外面闪着光点的世界,看有些灯不知不觉地灭掉,鸟叫的确是听不见的,倒可以听到Ethan的呼吸声。

  他说:“我有点想吃炸鸡了,给我买炸鸡好不好?”

  “好,今天太晚了,明天帮你点吧,你在哪里住?”

  “嘘——”Ethan压低声音,刻作神秘,说,“不可以说,我藏起来了,现在不能被别人发现,真的,不然……”

  话说到一半,Ethan又似乎忘记了本来在谈论的话题,他说:“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是想你,我就是打个电话聊天,真的是聊天,不是想你。”

  “嗯。”

  我抬起手指碰了碰鼻尖,坐在落地窗前的矮沙发上。

  Ethan还在说:“买点肉吃吧,吃好的,还要喝红酒,吃牛排,吃火锅,吃烤肉和辣白菜汤,吃螃蟹……”

  他丝毫不含糊地报了一大串菜名,我险些笑出声,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我问:“饿了吗?为什么一直在说吃的?”

  “饿了,对,饿了。”

  “没人帮你买吃的吗?”

  “漆浩会帮我买,漆浩有钱,”Ethan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听起来他几乎要睡着了,他说,“Frank是坏蛋,不帮我做牛肉,一直放在冰箱里,后来我们分手啦,我搬家的时候送给扫楼道的阿姨了,她挺高兴的,但我一点儿都不高兴。”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撑得胀疼,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听电话。

  我问他:“谁是漆浩啊?”

  “我朋友。”

  “玩车的朋友吗?你们在一起喝酒吗?”

  “对。”

  “你很想吃牛肉对吗?”

  “只想吃Frank做的,我跟你说,不要让伍锐炒菜,我咬不动。”

  后来,Ethan在电话那端执着地让我听鸟叫,我吹了几下口哨,告诉他我听到了,他说拍了圆圆的月亮要发给我。

  早就删了微信,却一本正经地找微信,然后,找着找着,大概是按错了按键,于是,这通电话就这么草草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