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深处有什么Ⅱ>第46章 仪式感(14)【一更】

  骇人听闻的剥皮案经过警方一个半月的努力终于顺利告破,案情一经公布便引发了网上的热烈讨论, 但归根结底, 还是由于扭曲的家庭教育才导致今日的悲剧。

  “在我六岁的时候,妈妈儿时的好友在我家前面开了一间小型便利店, 那时候日子苦, 大家手头都不宽裕,都是能省则省, 可是,哪个孩子不是见了零食玩具就挪不动脚呢, 我也不例外。”

  “一个周六的下午,妈妈带着我去找那位阿姨聊天, 阿姨的店里有一排专卖糖果的货架, 或许是欲望作祟,就在妈妈和阿姨热络攀谈的时候,我偷偷溜进店里, 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货架上拿了一块水果糖藏进口袋里, 打算拿回家慢慢享用。”

  “妈妈和阿姨聊了好久,眼见时候不早, 才起身带我回家做饭。”

  “妈妈那天出门没有带手提包,所以临出门前把钥匙揣进了我的兜里, 而就在回家她从我口袋里找钥匙的时候, 翻出了那块糖果, 她质问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当时很害怕, 撒了个谎,说是从阿姨的店里捡到的,而妈妈明显不信,带着我就要去找那个阿姨问问清楚。”

  “当时我在一旁急得都要哭出来了,然而那位阿姨却笑着说恰好她今天上午收拾店铺,可能不小心洒掉了,妈妈听后,说都是她冤枉我了,给我买了很多零食作为补偿,而从那一天起,我的抽屉里再也没有断过零食。那个时候我还心存侥幸,还以为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即使败露也被我蒙混过关了。”

  “当等我长大以后,我才明白,其实阿姨不是不知道,妈妈也不是不知道,她们只是尽可能地在维护我一个六岁孩子的自尊心,撒谎的确不好,但某种意义上,撒谎代表我知道害怕了,也知道这件事的确做错了,只是心智尚不成熟的我实在是没有那个承认错误的勇气。”

  “我到现在也非常感谢那位阿姨,感谢我的妈妈,其实犯了错也并不需要一昧的苛责教训,只要犯错的人认识到自己做错了,错在哪里了,这就足够了。”

  “并不是所有孩子在被责打时哭喊着那句‘我不敢了’是他们真的认识到错了。”

  云骞写下这么一段话,合上笔记本,关掉台灯,望了眼还睡在他旁边病床的安岩,笑笑,轻声道了句“晚安”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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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长,报告整理出来了,您过目。”于渊将结案报告递给老李,心中却不免敲起了小鼓。

  说真的,他现在有点担心老李对云骞的出发决策,停职查看事小,要是真闹到上边去,云骞势必会成为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

  老李拿过那沓报告认真翻看着,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于渊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仿佛一个等待行刑的死刑犯。

  六七页纸,老李足足看了一个小时,于渊就在一边站了半个小时。

  良久,老李终于放下了结案报告,将报告书推到一边,双手摩挲着,半晌,他终于缓缓开了口:

  “云骞和安岩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略带担忧的询问,于渊这才松了一口气,马上扬起笑脸:“云骞没什么大碍,安岩现在也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恢复的还不错,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房子的事……那位作家那边怎么说。”

  “说是买了保险,下午要我们警方帮忙去勘察现场替他作证证实并非他自己所为,应该能赔不少,还说这事跟云骞也没关系,他也是破案心切,所以就不用他负责了。”

  老李点点头,接着他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只棕色的鼓鼓囊囊的信封纸袋推给于渊。

  “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钱不多,给他们买点补品,多照顾下。”

  于渊拿过钱,看了看,又小心翼翼问道:“局长,您不怪云骞么……”

  老李摇摇头,轻叹一声:“虽然他这次属于违纪,但出发点是好的,我也只能按照程序该罚了罚,按照心意该奖了奖。”

  于渊将钱塞进裤兜里,瞬时在臀部鼓起一只大包。

  “那行,李局,我还要去处理吴瑕房子的事儿,就先过去了。”

  老李摆摆手示意他有事就去忙,只是待于渊刚走到门口又被老李叫住:

  “你那脾气我知道,该说不该说的你也悠着点,别打击了人家云骞的积极性。”

  “瞧您说的,您骂他我都不会骂他,毕竟团宠,您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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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渊带着赵钦驱车赶往吴瑕那处被炸毁的房子勘察现场,在门口碰上了保险公司的人,几人一见到现场均是先感叹一句“太惨了”,接着又会不由自主地替云骞和安岩感到后怕,真要是没跑得及,只怕他俩现在炸的渣都不剩了。

  跑完一遍现场,和保险公司的人确认过理赔方案后,于渊便和赵钦打算先一道回警局吃个午饭。

  路过楼下的电脑维修店,赵钦说自己U盘中毒了,顺便从他家买只新的救救急。

  老板一见警察,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先是一通马屁拍的天花乱坠,接着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您上次来我们这儿找当时给那位作家先生换电脑主板的小哥,前不久他不是回老家了嘛,正好昨天回来了,用我帮您叫他么?”

  赵钦摆摆手:“不麻烦了,案子已经结了。”

  “结案了?这么快?”那老板惊讶地竖起大拇指,“果然咱们徽沅的警察办事效率就是高。”

  赵钦笑笑:“您过奖了。”

  “不过我看这小子回来后经常心不在焉的,我还以为他和这事儿也有关系呢,吓我一跳。”老板继续喋喋不休道。

  听老板这么一说,赵钦却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开始大家只是认为宋赞杀人的手法恰好和吴瑕书中的情节碰撞了而已,但即使是灵感碰撞,这未免也太巧了点吧。

  “那劳烦您叫他下来趟,我们有点事想向他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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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渊怎么也没想到,赵钦不过就是去买个U盘,还买出了意外收获。

  那修电脑的小哥一见到警察就忙慌不迭地扭头要跑,赵钦见势不对上前一步拦住,接着直接带回警局问话。

  那小哥坐在审讯室里,双腿抖个不停。

  看他这么紧张,于渊倒是好心地给他倒了杯热水想让他缓解下压力。

  结果水刚端上来,这小哥忽然就双膝着地直直跪了下去,哆哆嗦嗦涕泗横流地戚戚喊着:“我知道错了,您们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于渊和赵钦互相对视一眼,都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是招什么呢。”

  “我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才看了眼,以后,以后我绝对不乱动客人的电脑了!”那小哥跪在地上,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于渊终于火了,从地上把这小哥拽起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你给我好好交代清楚,别给我耍花样!”

  那小哥脸色苍白,被于渊拎在手中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几乎昏厥。

  于渊是真的服了,只好尽量放轻语气,尽量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来,坐好,慢慢说。”

  那小哥擦了把眼睛,端起桌上的热水颤巍巍的喝了口,努力做了次深呼吸,勉强平复了下心情。

  “那位作家先生当时来我们店里换主板,我用硬盘帮他把电脑里的文件全部重新拷过一遍,但……因为他是大作家嘛,我,我肯定好奇啊,就私自备份了他的所有文件,然后,我晚上回去查看他的文件时,就……”说着,那小哥还打了个冷战。

  “就什么?!”于渊此时此刻真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装了些什么。

  “就看到,他,他文件里的视频,都是……摄像头记录下来的,很多人的,有女的,有男的,那种生活化的,或者很私密的视频,其中有一位,男性,他……他在家里摆了一只很大的玻璃缸,里面泡了一具人皮……”说到这里,那小哥终于彻底崩溃。

  他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很害怕,不敢报警,就躲回老家了,到你们破案了我才敢回来啊!”

  听到这里,于渊紧紧蹙起眉头,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位作家在他出租的房屋内装了摄像头?”

  小哥捂着脸,缓缓点头。

  “视频的备份你那还有么?”

  “警官,您不会要逮捕我吧。”那小哥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问道。

  “我逮捕你做什么,顶多罚俩钱,不用担心。”

  小哥一听,这才放心下来,接着继续抖着身子道:“备份,我那还有,当时是存邮箱了,现在就可以给您找出来……”

  吴瑕这个人看起来太老实了,老实到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直到那大到64个G的视频文件被电脑维修小哥好奇地翻了出来。

  可以看出来,吴瑕在WD公馆的房子里装了六个摄像头,可以拍到每间房。

  上一个租客是个三十岁的单身女性,无论是洗澡还是做点其他的什么事都被吴瑕这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下一个租客,就是宋赞。

  原来他每天都会从玻璃缸里将那具他母亲的人皮取出来,擦洗干净,甚至是睡在一起。

  其中还有一支长达三个小时的视频,视频的主人公,是吴瑕和宋赞,视频拍摄日期是四月份,也就是在剥皮案案发之前。

  吴瑕借着谈心之意,将宋赞的秘密挖了个透彻,除此之外,他还多次暗示性地提到,他认识一个双目失明的女人,过得很惨,老公经常家暴她,甚至还反复说道“或许死亡对她来说才是唯一的解脱”,接下来他就开始讲故事,讲了韩国曾经发生的一起骇人听闻的案子,是讲一位人偶师,为了追求完美的作品,杀了十几个女孩,将她们肢解后制成标本做成人偶。

  吴瑕不断强调着:“这真是完美的艺术品,光是看着都令人心动至极。”

  而那个时候,宋赞开始沉默了。

  “如果我的父亲无法给予我母亲一场完美的婚礼,如果其他男人无法给予他们妻子一场完美的婚礼,那么这场充满仪式感的艺术,将由我来完成。”

  这时候,宋赞缓缓抬头,眼神中是捉摸不透的深意。

  他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吴瑕笑笑,孱弱的身子跟着一抖一抖。

  “如果是我,会将她们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因为她们不只是一个人的好母亲,而是天底下所有好女人的结合体,这样,帮助她们脱离苦海,给予她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当吴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电脑屏幕前的于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他妈……还真是天真,竟然还真的以为这是个巧合,原来是这逼教唆来着,为了完成自己的作品,连人都不做了?”

  “就说这本小说早不爆晚不爆偏偏这个时候爆了,我以前见过不少营销手段,拉踩跑流量无所不尽其用,但是拿人命营销,真是头一遭见,牛逼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钦嫌恶地摇摇头。

  于渊冷笑一声:“就怕他有钱赚没命花,出警,让这小子好好体会体会法律文化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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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上,云骞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双目圆睁,浑身冒汗。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温且要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了自己快一个小时了,他现在又饿又渴后背还痒,想挠又不敢挠,想说点什么但又怕尴尬,只能双目放空开始装傻。

  良久,温且才轻叹一声,随手从一旁拿起西装外套:“那你好好休息,我有空会再来看你的。”

  “那你慢走,路上小心点。”云骞一听这话,立马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从床上坐了起来。

  恰对上温且审视的目光,云骞立马怂了,整个人都萎了下去,又补了一句:“路上别出什么交通事故……”

  温且笑笑,抬手整理着云骞额前的细发:“放心,我会小心的,你要是想吃什么就打电话告诉我。”

  云骞在心里直翻白眼,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话还真是多。”

  待温且一走,云骞立马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做贼一般踱步到门口,打开一道门缝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温且真的走了之后立马又来了精神,三步两并做跳到了安岩床上,不顾安岩的反对强行拉起他的手:“我打算好了,等你出院后我就暂时住到你那里,照顾你,你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安岩直白地拒绝了,“不习惯家里多个人,而且也不是什么重伤,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说着,还极不给面子地抽回了手。

  云骞倒是没有继续接这个话茬,而是找了其他什么话题搪塞了过去。

  只是真等到安岩出院的那一天,云骞以开车接他回家为由还顺便将自己的两只行李箱提进了安岩家。

  看着那两只快比人都高的大行李箱,安岩头一次露出这种惊愕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骞笑嘻嘻地凑过去:“我现在在家天天挨我爸的骂,来你这儿讨个清闲,顺便,我说过了要对你负责,那就一定要照顾你到痊愈为止。”

  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人,安岩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自己挺身而出结果招致了这么一大麻烦来,这人本来就话多,还过度热情,热情到就连在拒绝他时都有一种负罪感。

  “我家里只有一张床。”安岩试图想办法让他知难而退。

  “没关系,那我们就睡一起嘛。”

  眼见安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云骞赶忙改口:“我睡沙发也行。”

  “我家有狗,时常乱叫,很吵。”

  “没关系,它寂寞了我来陪它。”

  “我家楼上最近在装修,动静很大。”

  “没关系,我去和他们吵。”

  云骞依旧是满脸笑意,见安岩也再找不出什么理由,他自觉地拖起行李箱问道:“那边是卧室吧,我的衣服可以和你的挂在一起吗?我都洗过了,都干净着呢。”

  安岩望着他,半晌,忽而笑了出来。

  他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扶额摇头。

  自己真是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算了,索性任他去好了。

  安岩家的装修和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冷淡,且死气沉沉的,家具都是沉闷的灰黑色,偌大的卧室内就一只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床,似乎再加点什么都是多余。

  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安岩的衣服,不同颜色不同季节的衣服全部熨烫的笔直,分列的整整齐齐。

  云骞小心翼翼地掀起一件衬衫看了看,还闻了闻,特别香,好奇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想着,他把安岩的衣服推向一边,硬是把自己那堆花里胡哨的破烂紧挂其后。

  这么看起来,真像是和睦的一家人呢。

  云骞窃喜,哼着小曲儿收拾这自己的生活用品。

  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厨房忙了半天,准备了一桌丰富的晚餐。

  他殷勤地将饭菜摆好,跑到客厅冲着正在看电视的安岩热情道:“晚饭做好了,快来尝尝。”

  安岩的目光还牢牢黏在电视屏幕上,头也懒得扭一下,冷冷道:“我说过,过午不食。”

  “可你现在是伤员,不吃点有营养的补一补怎么能好的快呢。”

  云骞可不管那一套,盛好米饭打好汤,端着滚烫的瓷碗即使快大叫出声表面上还要装作风轻云淡地走过去,像哄一个挑食的儿童,轻声道:“多少吃一点嘛。”

  其实很想说,自己忙了整整一个下午,被热油烫了好几个水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看在水泡的份上安岩也多少该吃点。

  但他是安岩,他会说“没人逼你做,不要道德绑架”。

  与其听他说出这种伤人心的话自己还不如老老实实闭紧嘴巴的好。

  安岩捡的那条小狗嗅到了饭菜的香味,流着涎水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讨好地望着云骞,希望云骞也能让它尝一尝。

  云骞舀了一勺鱼汤送到安岩嘴边,眼中是快要溢出的期待:“就尝一口,来。”

  安岩深吸一口气,推开他的手,声音沉了下去:“我在看新闻,你挡到我了。”

  云骞就不明白了,一个破新闻还能比鱼汤都吸引人。

  只是当他好奇侧头望向电视机的时候,老天爷狠狠打了他的脸。

  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警方出警抓捕剥皮案的教唆者吴瑕的新闻,此案情一经发布,迅速引起网上一片骂声,很多人都说自己活这么多年,不敢想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人,利用了犯罪嫌疑人对母亲的近乎偏执的怀恋迷惑他犯罪行凶,还美名曰“弥补缺失的遗憾”,实则就是为了卖自己的书,踩着别人的尸体赚这沾满鲜血的金钱,就不怕睡不着么。

  是啊,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别人手里的那把刀。

  同时也有做律师的网友指出,现在对于教唆犯罪的判定界限尚且模糊,判定过程也非常复杂,甚至有可能给这人关个三五年就放出来了,教唆犯也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猖獗,他卖了书赚了钱,光版权费都够他吃一辈子,他出来后继续可以潇洒快活,而所有深重的罪名都由被教唆者一人来承担。

  云骞呆呆地看着新闻,感觉事情发展有点超出他的意料。

  安岩看他这副样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生怕他手中的鱼汤滴下来滴到自己裤子上。

  “来,喝口汤,冷了就不好吃了。”回过神来,云骞继续哄道。

  “我去洗澡。”安岩无视掉他这句话,站起身兀自向浴室走去。

  云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最终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叹。

  果然,要想一根木头开窍,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