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春夏秋冬>第五十五章

  李遇安收到短信的时候刚要出门上班,还怕起床稍微晚了些会迟到,现在好了,永远都不用担心会迟到了。

  昨天他心中就猜测着店长可能是很反感他,大概以后上班的时候得尽量少地和他见面,但他没想到他会被直接辞退,而且还这么快。

  还好,店长还是给他结了工资,最近还是可以好好吃喝的。

  收到短信的时候,他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也没觉得委屈或者难以接受。讲实话,他觉得好像还挺正常的,毕竟这是个私人书店,聘用谁开除谁全看老板的意思。

  老板不能接受同性恋在这里上班,那作为同性恋的自己理所应当地得滚蛋了。

  于是他看完短信后就收起手机,立马改了路程目标,开始在路上瞎晃,去商业街看有没有招人的地方。

  他弯弯绕绕找了一圈,问了不少店,结果竟然没有几个需要的,只有几家餐馆需要服务生,但是问过工资之后他还是选择离开了。

  如果可以的话,工资最好别那么可怜吧……那点钱,打发学生兼职还可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走了一天也累了,准备找个地方吃点饭。

  商业街尽头没有那么繁华,大多是些很小的饭馆,一般都是打工的为了来省钱才来这里吃,李遇安就随便找了个店要了碗馄饨,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这个地方。

  他没怎么来过这边,不是很熟悉,下意识地想要看看附近有没有招人的地方,结果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好像有一点霓虹灯的色彩,和这些简陋的餐馆亮着的灯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吃完之后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那些餐馆都离自己很远了,路灯都消失了,他才在拐角处看到了那个店面。

  这店开的真是隐蔽,如果不是他看到了那一点灯光的话,就算再来几十次恐怕也发现不了这么个店。

  他眯着眼,仔细辨别着那闪烁的灯牌,看了好半天才看出来那是“迷夜”两个字。

  迷夜。这名字,听着像个夜总会。

  他转身想走,结果店门口突然踉踉跄跄跑出来个人,像是喝多了,嘴里嘟囔着什么,一会儿又提高音量唱歌,唱到一半儿就“咚”一下摔倒在地上,歌声瞬间就变成了嚎叫。

  李遇安见他一个人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周围也没人帮他,最后还是走上前去扶起了他。

  “呃……你没事吧?”这人看着挺瘦,结果死沉死沉的,李遇安架起他来硬是被带的晃了晃,扶着墙才稳住了他们俩。

  “没事!没……呕——”

  李遇安:“……”

  今天刚换的新衣服,就这么被吐了一坨恶臭的不明物,李遇安浑身僵硬,无语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人还要再吐,李遇安便赶紧往后退了退,把他的头扭过去,这才没吐到他身上。

  他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店里终于出来了个穿着制服的人,颠颠跑过来帮忙扶着。

  “哎呀……就说怎么找不找你呢,喝了多少啊你这又。”看起来像服务生的人轻轻拍着那人的背,皱着眉头吐槽,然后抬头对李遇安说:“啊,谢谢你啊……哎呀,你这个衣服,哎真是不好意思,你稍等会儿,去店里换一身吧。”

  李遇安不大想进去,但他这样子也确实走不了,只得点点头,站在一边等着。

  等那人吐得差不多了,服务生便招呼着他一起进去换衣服。

  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呐喊声、唱歌声就铺天盖地地朝他砸了过来,炫目的彩色灯光以极高的频率闪烁,在人们的脸上染上不同的颜色。穿着暴露大胆又非主流的人们放肆地喝着酒、扭动着身子,甚至肆无忌惮地拥抱、深吻,其他的人仿佛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给予这些缠绵的人更多的关注。

  每个人都发泄着自己的情绪,释放着被压抑的自我,将自己内心的叛逆混入酒中,随着烈酒入口,然后刺激到全身每一个细胞,令他们无所畏惧地舞蹈。

  李遇安当下被惊住,突然觉得那道门仿佛一个结界,而自己现在就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又疯狂的次元,这种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定在门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被服务生拉走。

  “店里没其他的衣服,你先穿这个衬衫吧,我去给你找人给你把这个洗一洗烘干,一会儿就好。”服务生把吐得晕头转向的人扶上了二楼,然后拿着件和他身上一样的白衬衫下来,递给在楼梯口等着的李遇安说。

  李遇安回过神,伸手接过来,发现这衬衫和他身上穿的那个是一样的,大概是服务生的制服,再套个小马甲系个蝴蝶结他也就成服务生了。

  “麻烦了,谢谢。”他侧身躲到阴影里,然后将衣服换了下来,把自己那件脏的递给了服务生,还很小心地没让他碰到脏的地方。

  服务生点点头又说:“你先去吧台那边坐会儿吧?要喝什么就先点着,一会儿我去给你免单。”

  李遇安转头看看吧台那边,好像那块地方是要稍微安静些,于是便点点头,乖乖去了吧台。

  “你好……咦?你是新来的服务生?”吧台小哥招呼打了一半,然后指着他的衬衫问。

  李遇安尴尬地摇摇头:“呃,不是。我的衣服脏了,就先穿着这个……”

  小哥“哦”了一声,没在意,又问他喝什么。

  “谢谢,不用。我在这里等会儿就好。”李遇安不懂这些酒水,便摆摆手回绝,换到了最边上的位置安静地等着。

  可能是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不合群,吧台小哥闲的没事干,擦着杯子就凑了过来。

  “你第一次来酒吧?”小哥问。

  李遇安点点头,不太想说话。

  “哦……那你衣服怎么会脏的?”

  李遇安:“刚刚门口有个人喝醉酒吐了,吐到我身上了。”

  小哥登时睁大眼睛“哇”了一声,说:“不会是灵哥吧?又吐啦?哎那人是不是穿着个特骚气的花衬衫?”

  李遇安回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那人好像的确是穿着个衬衫,上面全是些红红绿绿的大花。

  “他是你们店里的人?”他问。

  小哥笑笑:“哈哈哈,他是我们老板,酒量不好还天天喝,吐了好几回了。”然后又问道:“哎,我看你年纪不大,是大学生?”

  李遇安摇摇头:“不是,高中毕业,没上大学。”

  “哦……你和我差不多,我初中毕业出来跟灵哥混的哈哈哈。”小哥笑哈哈地说。

  李遇安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

  但是吧台小哥真的太话痨了,安静了没两分钟又凑过来问:“哎,那你周围还有这种不上学的小孩不?介绍几个,我们这儿正缺人手呢。”

  一听这话,李遇安就被吸引了,问道:“你们要招服务生?”

  “对啊,根本忙不过来啊。哎真的,你要是认识就介绍介绍,我们这工资很高的,灵哥超大方。”小哥说。

  “多少钱?”李遇安问。

  吧台小哥没说话,伸出手来比了个数字。

  ……确实很高。

  “有什么……要求吗?”李遇安问。

  小哥抬头想了想后看着他的脸认真说:“最好长得好看点,比你稍稍差点就够了。”

  “……”李遇安无语了会儿。“那……你看我行不行?”

  “啊?你?”吧台小哥略微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有工作呢?你要想来当然行啊!哦不能这么说,这得问灵哥。不过一般经我眼的灵哥都满意哈哈哈哈……”

  “……”这嘴真是厉害,叭叭叭说的李遇安头疼。

  小哥说得问灵哥,也就是那个醉鬼花衬衫,那怎么说也得是明天的事情了,那就明天再来一趟看看吧,毕竟这个工资真的很诱人。

  他需要钱,这种喧闹嘈杂的环境和纸醉金迷的氛围他本不适应,但在钱面前,他没什么其他的选择。

  第二天晚上他又过来了一趟,正巧,那个花衬衫老板正在吧台和那个小哥聊天。

  “呀!帅哥你来了!”小哥一看是他,瞬间忽略了自己老板,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老板也回头看过来,就见果然是个气质冷清的帅哥,穿着件黑色衬衫走了过来。

  “来来来,灵哥,这就是我上午跟你说的,昨晚英雄救美那帅哥!”

  ……英雄救美?

  灵哥蹙着眉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哦哦哦——是你啊!哎多谢多谢,哎不是……抱歉抱歉,那啥,衣服都洗好了给你了是吧?”

  李遇安点点头,开口想说话,结果根本没他张嘴的机会。

  “那什么,平平跟我说你没上学,然后想来这里做服务生是吧?”灵哥问。

  李遇安见自己插不上话,干脆闭嘴应了声。

  “没问题!今天晚上就上班!合同这会儿应该拿不了,明天签行不行?”

  李遇安有点惊讶,这居然就这么随便地决定了?都不用面试的吗,亏他还提前做了些准备。

  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合同什么的,其实他不在乎,只要能挣钱,安全保障、公平待遇……这些都不重要。他一个一心求死之人,这些对他来说全都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痛快!我叫方云灵,你叫我灵哥就成,这个是平平。那个——老四呢,让老四把衣服拿过来……”灵哥见他这么干脆地答应,一拍桌子,大声说道。然后便开始招呼着人忙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李遇安推到更衣室里换好了衣服。

  衣服是很普通的那种酒吧服务生制服,但耐不住李遇安长得好,身材又高挑,穿出来硬是十分好看,站在人堆里分外扎眼。

  他一出来,正在喝酒的灵哥看见他就一愣,手上停了动作,上下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啧……那个,老四,你去给人培训一下,有点耐心啊,这以后搞不好是门面!”

  于是又有人过来把他拉走,给他讲酒吧的规矩、工作内容和其他一些东西。

  折腾到半夜,他才终于把当晚需要记的东西全部记了下来,换了衣服离开。

  前面那些饭馆都已经关门了,没了那些灯光,这条路上黑漆漆的,他不得不放慢速度。

  喧闹和疯狂被他抛在身后,此时此刻伴在他身边的是他熟悉的寂静,直到现在他才回过神来,却仍然觉得在酒吧的那几个小时像是隔世,像是他无法完全踏入的世界。

  那里的人那么自由、洒脱,毫不畏惧别人的目光,随性挥洒着自己的汗水,任自己的情绪随意宣泄……像一群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疯子,却是让他羡慕的疯子。

  他心里清楚,自己就算是以后会在酒吧里工作,也永远不会和他们一样自由。

  因为给他扣上枷锁的是他自己,而那把曾经出现过的钥匙也已经离开,这个枷锁,他永远也无法解开。

  ……

  杨思远开学以来一直挺忙,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忙什么,反正就是一天都忙忙碌碌,最后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这一天。不知不觉中,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他忙着乱七八糟的事,陈立玫忙着工作,两个人还是没有什么联系,直到五一假期快结束的时候,陈立玫才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内容很简单,他姥姥去世了。

  接电话的时候杨思远正在下课的路上,学校石子路旁开了些他不认识的花,小小的花朵柔嫩又脆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他都有点担心它们会被风折断。

  “啊、哦……”陈立玫告诉他这个消息后,他也只是愣了愣,然后应了两声。

  他也想说点什么,但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理来说是该安慰安慰陈立玫,但陈立玫的语气很平常,好像并不难过。

  他还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悲伤,以及对逝去亲人的缅怀,但是……坦白来讲,他也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像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死去了一样,他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脑子里想的也是自己该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而不是为姥姥的去世而伤心。

  挂了电话后,他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握着手机发呆。

  上学期郭顺的爷爷去世了,他平时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男生那天硬是哭肿了眼睛,一边哭一边叫着“爷爷”,撕心裂肺的,杨思远听着都心疼。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家长辈去世的话他会是什么反应,但再怎么说,死的也是亲人,他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自己怎么会这么……无情?

  姥姥的去世让他更加发觉了自己对亲情的淡漠和薄情,这让他难以相信,却又无法否认。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了想,突然发现他连姥姥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记不起来,这个人好像只存在于老妈的口中,而自己好像根本就和她没有什么交集一样。

  是了……从小到大,他确确实实没有被长辈照顾过,就连见面都很少很少。

  所以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姥姥,对他来说其实真的就是个陌生人。

  不只是姥姥,还有爷爷奶奶,还有那些他记不住的、分不清的亲戚们,通通都是这样,只存在与陈立玫的描述中,却都没有出现过几次。

  别人过生日、过节,都会从长辈那里收到礼物和红包,可这些他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慢慢低下头去,鼻头有些酸。

  可能是这些年自己撑得太累了,这时候突然有些绷不住,那种被他强制忽视了很多年的委屈和心酸都涌了上来,连这个明媚的春日都无法温暖他。

  ……

  又过了些日子,他安静了许久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打给他的是杨建新。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接了电话,没说什么话,只是听着杨建新在那头自顾自说着。

  杨建新说过几天要来武汉出差,想和他见个面,然后好好聊一聊。

  杨思远无所谓,聊就聊呗,他完全不在乎他要说什么。

  两个人约了个周末见面,当天杨思远打了个车,一路上心情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杨建新那个人,说要好好聊,但约地点的时候都完全没考虑会不会离学校太远,硬是让杨思远坐了一小时的车才到了那个店。

  “小远,这边。”一进门,杨思远就见他坐着向自己招了招手。

  这个称呼,他都忘了上次被他这样叫是什么时候了,但就当下来讲,他有点想吐。

  他调整了下情绪,然后走了过去坐下。

  “最近学习紧张不紧张?”杨建新问。

  这种温和的态度,好像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是因为樊琍妈妈很温柔,所以也把他的性子打磨成了这样吗?

  杨思远随口应道:“还行。”

  “好好学,学金融以后会有好出路的。”杨建新点点头说。

  杨思远没说话,低头搅拌着早就点好的咖啡。

  见他不说话,杨建新又问:“你妈还好吧?”

  杨思远手里的动作都没停,毫不犹豫地回答:“挺好,比以前好。”

  他话里带刺,杨建新听得出来,但他从来没听自己儿子说这种绵里藏针的话,也没有被他这样讽刺或者顶撞过,所以还是愣了会儿。

  “挺好就行……我打给你的钱,你……”

  不知道为什么,杨思远一看他这种温和的态度,心里莫名地反感和烦躁。

  他直接打断他:“钱我存着都没花。我下午还有事情,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他的语气异常冰冷,没给杨建新留一点余地,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呢?

  杨建新沉默了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是大人之间,感情的事情……真的很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这种事情也不能全怪在我一个人头上,是,我跟别人搞到了一起的确是有错,但是你妈她……”

  杨思远越听越恶心,再一次打断他:“你就是想说这个事?那你不用说了,我没必要听。”

  在杨建新惊讶的眼神中,他气定神闲地喝了口咖啡后接着说:“走就干脆点走,不用解释,也不用特意回来问候我们,我们现在已经和你没关系了,就算你心里有再多想法,我们也没那个心思去听了。因为我们已经翻篇了,没时间再扯着以前的事不放。你要是有这个空闲,不如好好陪陪你现在的妻子,别让她和我妈一样,天天自己在双人床上睡。”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杨建新的眼睛,这个曾经经常打骂他、让他害怕到躲进衣柜的男人,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却软弱地一捏就烂。他一点也不担心他会不会当场发脾气,因为他已经不是自己的父亲了,那自己就不必像以前一样忍着他。如果杨建新对他发了火,他绝对会以牙还牙,毫不留情地反击。

  但如他所料,杨建新果然没动静,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杨思远没管他,掏出张纸票来放到咖啡一边,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心中某个地方好像突然苏醒,那个被他压制了多年的自我好像要慢慢占据他的身体,进而蚕食他的灵魂。

  自己难道终于要露出本来面目了吗?

  他笑了一声,好似并不介意,甚至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