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春夏秋冬>第三十一章

  “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吃不下了……”杨思远喝了口豆腐脑后艰难地摆摆手说道,“你这个包子也太大个了吧!”

  李遇安本来饭量就小一些,吃得也是十分难过,皱皱眉说:“我以为你不会买……”

  眼看杨思远那碗豆腐脑就剩一口了,他便想拿过来解决掉,虽然他自己那碗就没喝两口,但这样也起码剩少点。然而他刚刚伸出手去,就见杨思远一把拦住他,说:“哎哎哎!干嘛呢……嗝。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喝小米粥,这哪有小米粥养胃啊。”

  手腕碰到杨思远的掌心,暖意攀着手臂肆无忌惮地涌上,令李遇安的血液都加速流动起来。其实李遇安自己也说不清,这夸张的反应到底是因为他的手,还是他的话。

  收回手,捏着小米粥的吸管吸了两口,他喃喃道:“谢谢。我很久没有胃疼了。”

  他低着头,声音出奇地小,仿佛再大声一点就要震碎什么东西一样。

  杨思远瞥着他出神的眼睛,无声地笑了。

  两个人将剩下的一个包子、半碗豆腐脑和一杯小米粥收拾好,又歇了会儿消化了下,便要撸起袖子干正事了。

  先前李遇安已经把热水壶拎到了院子里,这下又去锅炉房掏了个大瓷盆,便要在水龙头底下清洗一下。

  冬天里猫猫狗狗的都热衷于长毛,小蹦哒本来就是个长毛小狗,现在为了过冬,又生出好多绒毛来,再加上它又被李遇安喂胖了不少,这下看上去活像个毛球。

  那小狗仿佛知道了这两个人类要做什么,并且对此十分抗拒,满院子呜呜着跑。杨思远本来在哄它,一看李遇安拿个盆就要冲,连忙“哎”了两声让他停下。

  李遇安弯着腰,一手还搭在水龙头上,不解地问:“怎么了?”

  杨思远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指指水龙头说:“大哥,那是冷的!”

  水当然是冷的了啊,李遇安懵了,不太懂他什么意思。

  “大冬天的!你不怕手指头关节炎啊?”杨思远无奈地简直要笑出声了。

  李遇安僵住。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快二十年了,自己也没有想过冬天最好不要用冷水洗东西。

  当然了,也没人为了这么个事提醒他。

  自己的人生过得是有多匮乏?

  眼看李遇安定在那儿,杨思远便不管小狗了,跑上来接过那个大瓷盆,一边接凉水一边嘟囔道:“挺好看的手怎么这么不爱惜呢,真是。”

  李遇安听不清,只隐约听到他好像说自己的手好看,登时红了耳尖,将手背过去。

  “倒点热水进来。”杨思远没看他,只蹲在地上说。

  李遇安回过神,将热水壶拎过来倒了点进去。

  只见杨思远用手搅了两下,试了试水温道:“再来点。”

  李遇安便听话地又倒了点,听见杨思远说“行了”才停下。

  杨思远单腿蹲在地上,一手扶着盆沿,一手撩着温水擦拭肮脏的盆壁。

  “你……别用手了,我给你找块抹布吧。”李遇安说。

  “不用不用,等会儿洗洗手就成。”

  其实李遇安的意思是盆壁很粗糙,怕他蹭伤了手,但显然杨思远没明白这个意思。

  李遇安也不再说话,站着一动不动,低头看着杨思远。

  他洗的很认真。

  他的手臂上青筋很明显。

  他袖子湿了一小块。

  他睫毛扑闪扑闪的。

  他头发真的长了。

  他后脑勺有个旋很明显……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李遇安的目光定在了杨思远头顶的那个旋,食指不自觉地在空气中小幅度地描摹那个弧度……

  然后……

  他就描到了杨思远的脑瓜顶上。

  杨思远动作停了两秒,慢慢抬起头。

  李遇安右手食指戳着杨思远的头顶,随着抬头的动作移动到了脑门。他也慢慢抬起了眼皮,与杨思远对视。

  杨思远:“……”

  李遇安:“……”

  “你幼不幼稚啊!”杨思远爆笑,一把拍掉李遇安的手,溅了两人好些水花。

  李遇安则手足无措地收回罪恶的那只手,满脸通红道:“我去哄它……”随后一转身又跑去捉狗了。

  杨思远累了,换了条腿蹲着,继续洗着瓷盆,不自觉地歪头看那一人一狗。

  李遇安真是笨,狗都哄不来。

  越看越有意思,到最后则演变成了盖都盖不住的笑。

  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把狗按到盆里去,登时那水就黑了三分。杨思远“嚯”一声,玩味地看着李遇安。李遇安也不理他,专心地给小狗找跳蚤。

  “你这干嘛呢?”杨思远看他手下动作,问道。

  “抓虱子啊。”

  杨思远憋不住,笑了一声,说:“你这能掐死才怪了,来来来,得这样,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挤……”

  他身子更低了些,伸着双手探上前去给李遇安做示范。

  他探过来时,李遇安本以为自己会下意识地后退,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对别人的亲近行为很不习惯。

  但他没有。

  他偷瞥一眼杨思远,然后也伸出手去,认真地跟他学。

  “小时候我就特别想养个狗……我爸妈不让。老秦家之前有一只,我就经常帮那小土狗捉虱子。哎墙角这个窝是你搭的吧,我跟你说这个太大了,你得搞小一点,要不漏风,等会儿我给你……”杨思远一边手上动作着,一边滔滔不绝道。

  李遇安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两声。

  冬日的阳光虽然暖意是没有几分,但仍旧明媚。金色的光穿透玻璃般明净的穹顶,映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逐渐铺满了这个偏僻的小院。

  两人头碰着头,手对着手,发丝染着光,沾了水的指尖也仿佛有光点熠熠发亮。

  时光似水流淌,也似水一般一去不回。

  杨思远到底没有问李遇安那几天为什么没去奶茶店,可能他也存着这个心思,但当两人在惬意的冬阳下共处时,他便全部抛之脑后了。

  然而过了几天,他还是没在奶茶店见到李遇安。又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

  打脸就打脸吧。

  之前“他不说我就不问”的念头彻底被“想见他”这三个字取代,杨思远终于发了条短信问他。

  “那个,奶茶店倒闭了???”

  “没有啊。”

  杨思远发现李遇安最近说话都习惯性地带上了语气词,听起来亲切了不少。

  “那我怎么这些天都没见开门的?”

  “入冬之后就提前下班了。”

  “哦。”眼珠一转,杨思远打算逗逗李遇安,“你也不通知我一声,害我苦等。”

  他都已经准备笑了,却见李遇安回了句“……我很久之前就告诉你了。”

  嗯嗯嗯?杨思远一皱眉,心中念着“不会吧”,手则开始翻着以前的短信。

  果然,一堆垃圾短信里夹着李遇安的一句通知。

  杨思远一拍脑门,尴尬地要死。又看刚刚自己冷宫妃子一般的小抱怨,顿时整个人从里红到外,钻被子里去了。

  忙忙碌碌的复习生活里缺少了晚上那半个多小时的放松,让他整个人都感觉缺了点什么,回了家也要无所事事一会儿才能入睡。

  陈立玫依旧对那件事只字不提,只是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儿子有多聪明,不再对他偶尔的发问失去耐心,只平静地回答两句而已。

  一切都似乎是照旧,但杨思远知道有些决定迟早要做出。

  他只是还没准备好。

  他有心想要把这事告诉谁来发泄一下,反正迟早也会被人知道,他倒是不怕什么闲言碎语。只是想了一圈之后,他竟找不到合适的人。

  李遇安是除外的,他自己都已经孑然一身。

  秦子良显然是最佳选择,但秦子良的心思单纯,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而且两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杨思远心下想着,等他有空联系自己的时候,再看要不要告诉他。

  而十二月的时候,远在天边的秦子良终于想起了自己爷爷。

  那应该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小,只是雪粒,连雪花都不能成型。

  当天杨思远收到了秦子良的消息,那真是满屏的激动。

  “我看天气预报说家里下雪了!啊我靠,武汉都不下雪的!!!就落个霜,我同学还非说那是雪,还贼激动!你给我拍个照片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的雪!!!”

  那时杨思远正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望着窗外的细雪出神。他窗外有一盏灯,自搬家到这里来就有了,先前用处不清楚,到了杨思远这里就用来赏雪了。

  屋子里是黑的,窗子外则亮着昏暗的光,北风卷着细雪在一片暖黄中起舞。

  杨思远想到了很多词。

  奔波、寂寥、茫然……

  屏幕一亮,将他思绪拉回,他打开手机一看是秦子良,着实有点意外。

  夜雪算是美景,“咔嚓”一声,他将乱雪飞舞的一刻定格下来,发给了秦子良。

  “我靠,我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下雪这么好看???你拍照技术怎么回事??”那边很快回了信。

  那时智能手机还尚未在这个小县城普及,杨思远用的仍旧是一台诺基亚。像素很差,基本不能放大看。但杨思远那张照片取景构图和色彩都很好,在手机上看小图十分好看。

  他自己没注意,收到秦子良的短信才回过神来,发现确实拍的不错。

  大概美术和摄影在某些方面是共通的吧。

  他不经意间搓搓手上的茧,苦笑一下。

  “那必须的。怎么样?最近过的还成吗?”

  “挺好挺好,就是部门事情有点多,其他都还行。哎我们院女生贼多!你是不知道,一眼望过去跟仙女下凡似的!哎南方小姑娘长得就是小巧……”

  杨思远握着手机,嘴角扯了扯,心想你不想你的小樊了吗?转念一想,秦子良神经大条,也确实不会是纠结这么久的人。能放下就是好事吧。

  一想到樊琍,他便想到秦子良还不知道那事。

  要告诉他吧?终究要的。该怎么说?要告诉他是樊琍的妈妈吗?

  他犹豫着,尽管他感觉秦子良放下了樊琍,但关系这样亲密的三个人之间,父母辈出了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太好表达。

  斟酌了半天,删删改改,最终他还是只发过去了两句简单的话。

  “告诉你个事,反正你迟早得知道。我爸出轨了。”

  最后一个句号打完,仿佛是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崩裂滚落,他长出一口气,像是吐尽了这些天的压抑与彷徨。

  窗外的雪又大了几分,对面楼的灯光亮了又灭,手机在黑夜里静默了好久,久到杨思远以为刚刚只是个懦弱的梦。

  老秦今天挺高兴的。

  我挑的时间太不对了……

  我不该这样自私的。

  他将头重重地靠在墙上,头骨与水泥墙面碰撞出一声闷响。

  滴滴——

  他睁开眼,分辨光里的文字。

  “我永远是你兄弟!兄弟永远站你这边!”

  没有疑问,没有猜测,只有带着感叹号的支持。

  短短两句话,杨思远眯着眼看了好久。

  他甚至能想到秦子良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动作——睁大眼睛盯着自己,重重地拍自己的肩膀。

  “嗯。”

  既是对秦子良的回复,也是给自己的交待。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夜渐渐深了,雪也由大到小,但两个人还是在天南地北地胡扯。

  直到快凌晨一点的时候,秦子良才终于反应过来,问了一句杨思远第二天有没有课。

  杨思远心说你当我也是大学生呢,便调侃似的回了句。秦子良赶紧为耽误了国家好少年而请罪,催着杨思远赶紧睡觉去了。

  道过晚安后,杨思远有些失神。

  他其实还想和秦子良聊一会儿。

  好吧,好像也不一定非要是秦子良,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但秦子良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之间的默契让他觉得舒服。

  挺好的,有这样一个朋友,已经很难得了。

  他定定神,收回那片刻的失落,下床去拉床帘。

  不知几时起,雪已经停了,窗台上覆了薄薄的一层,还有两个爪子印,大概是夜里的鸟。

  他有些遗憾没能将整场雪赏完。

  啪嗒,他将窗外的灯关上,顿时整个世界陷入沉睡的黑色。

  暖气的余温尚在作用,他却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不着。

  翻来覆去好几通后,他又脑子进水一般,摸出手机将那张照片发了出去。

  收信人,李远。

  发送键像是另一个开关一样,一按下去,困意汹涌而至,将他裹进了沉沉的梦里。

  第二天起床,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冬日尚未升起的清晨,斑驳的窗棂如同画框一般,将窗外落了霜的矮檐圈到画里,冷清而静谧。

  发信人,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