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洁去世了, 于五月七号，悄无声息。
连黎当时在做早饭，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等他去叫周思洁的时候却发现床单上全是血, 而周思洁已没了呼吸。
葬礼是王婆帮忙一起操办的, 村里的人大多淳朴善良, 谁家有事, 一村的人都会过来当白工。
按照村里的习俗，棺材需要在灵堂摆足七天, 葬礼也需要举办七天。
连黎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 他没有通知边烬, 毕竟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不能耽误他。
但边烬还是来了, 在葬礼第二天, 而且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江乐生陆绪他们四人, 外加周思忆以及陆时筠。
周思忆上来就给连黎数落一顿，“你这孩子, 我妹妹去世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连黎平静地说：“这是我妈叮嘱的，她只想安安静静下葬, 不想和周家有任何牵连。”
周思忆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哭着说：“但她是我妹妹！即使她和周家断绝了关系她也是我妹妹。”
“为什么瞒我那么久？为什么她生病了你们都不告诉我？你们不想给她治病我想啊！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请夏川甚至全国最好的医生, 我能治好她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思忆几近癫狂，如果不是陆时筠和陆绪拉着, 随时都会冲上去打连黎。
陆绪说：“不好意思，我们先把她带回车里，等冷静了再来。”
周思忆走了, 围观的村民才敢继续说话做事，王婆皱眉过来问，“那是你姨？”
连黎点点头，“嗯，她没有来过田家村，没见过你们，不好意思。”
王婆叹了口气，“道什么歉，她也是真的心疼小洁，多个人给她送终也好，哎……”她又叹了口气，去别处帮忙了。
连黎已经大半年没见过江乐生和阿豪两兄弟了，不过他们都没什么变化，“你们怎么来了？”
江乐生平时总没个正经，今天倒是很严肃，“阿姨生病的时候我们都一直没来过，她去世了我们怎么也得来一趟。”
“但是很快就要高考了。”
楚子豪说：“没关系，我们几个都只请了一天假，耽误不了什么事的，除了烬哥和陆绪。”
边烬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几天连黎像头没有任何休息时间不断工作的驴，累得身心俱疲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
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一丝救赎的希望。
“谢谢你们。”
一直到晚上周思忆才冷静下来，连黎在灵堂为周思洁祷告，周思忆默默地走了过来，也跪到团圃上。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安静地祷告。十分钟后，先生说可以了，他们又沉默地来到灵堂外。
村里办白事讲究热闹，会大摆七天，晚上庭院里都是牌桌，连黎当孝子需要守灵，晚上一般也是找一个空位，安静地发呆。
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边烬他们六个，陆时筠对他们俩挥了挥手，“妈，表哥，这边。”
“不好意思，白天吼了你，我知道的，小洁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周思忆小声地说，“你和她很像。”
说完她大步向陆时筠那边走去，坐到了她身边。
边烬旁边空出来一个位置，连黎坐了过去，几个人将一张圆桌围得满满当当。
虽然人多，但却没人说话，陷入迷之尴尬气氛中。
江乐生轻咳一声，硬找了个话题，“元都这边丧事习俗和夏川好不一样，我记得我几年前参加我姑姑的丧事没这么热闹。”
连黎：“嗯，元都很多地方的习俗也不同。”
然后又沉默了。
楚峻豪提议说：“我看那边桌上还有扑克牌，要不我们也来玩？八个人，可以分两组。”
灵堂下一轮孝子的仪式又要开始，门口的奏乐队已经起身。
连黎说：“你们玩吧，我待会还得去灵堂。”
周思洁她爸妈小时候就离开了田家村，周思洁的外婆外公都去世之后他们家和村里也没什么关系了，所以能当孝子的人也只有连黎周思忆他们几个，王婆倒是想参加，但是她年纪大了不禁跪。
因此每一轮孝子仪式连黎都得参加。
连黎起身后，边烬也跟他一起，对周思忆说：“阿姨你刚参加过一轮，这次我陪连黎去，你休息会。”
孝子仪式举行到晚上十二点，他们一群人都参加了，边烬去了第一次之后每一次都会陪着连黎一起。
周思忆和陆时筠没熬过夜，过了十二点就困得不行，卧房里铺了很多张大通铺以供村里来不及回家的人睡觉，连黎让她们两去睡。
剩下的他们几个都是熬夜能手，现在都很精神。
连黎给每人取了瓶水，“辛苦你们了。”
江乐生摆摆手，“嗐，都是朋友，说这些干什么。”
连黎笑笑，“这么久没见，你们过得怎么样？”
谈到这个江乐生可有发言权了，“非常充实，烬哥天天抓着我们学习，连双休都不放过。托他的福，我们全员都过二本线了，我这次二模跟一本线只差了三分。”
连黎讶然，看了看边烬，对方也挺自豪，“好好学□□没有坏处。”
“那你呢？这次二模怎么样？”连黎问。上次一模边烬总分637，比上学期期末又进步了三十多分，他的事迹真的被贴到了夏川高中光荣榜。
边烬摸摸鼻子，“没发挥好，物理最后一题没做出来，只有659。”
另外两个理科生阿豪两兄弟恨不得掐死边烬，“只有659！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
陆绪很淡然，“确实称得上‘只有’。”
江乐生呲牙，“你个考六百九的闭嘴！”
连黎轻声说：“真好。”身边的人都在努力向上的感觉，真好。
他放在桌下的手蓦地被握住，他很熟悉边烬掌心的温度和感觉，边烬握得很紧且没有放开。
“我和你之间的差距会不断缩小，我会追上你。”
连黎手指回握，“我很期待。”
***
第二天江乐生和阿豪两兄弟回去了。
连黎和边烬以及陆绪去送了他们。
江乐生特舍不得，抓着连黎疯狂说话。
“哎，我也想多留几天，但是我们班主任太变态了，我请一天假都是央求了好久求来的。”
连黎：“辛苦你了。”
江乐生又叹一口气，“我本来一直很担心你的，见你没什么事真是太好了。”
连黎：“有劳你费心了。”
“下一次见面估计就是高考结束后了，到时候我一定会举办一个特别大的聚会，你一定要来哦，你不来我和烬哥就又来绑架你。”
连黎哭笑不得，“我一定会去的。”
江乐生忽地一把抱住连黎，给边烬和陆绪吓一跳，他用力地拍了拍连黎的背，“连黎，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一直都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
一股暖流从胸口涌上眼眶，连黎努力憋回去，扯出个笑容，“嗯，谢谢你们。”
“六月再见。”
“下次见。”
五月十三号，周思洁的棺材下葬，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么多天周思忆都表现得很淡然，但当纸钱撒得漫天飞舞时，她终于没忍住，掩面哭了很久很久。
连黎转过身去，边烬揽住他的肩轻拍，“想哭就哭吧。”
连黎深呼吸一口气，“死亡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我不想为此悲伤。”
他说：“走吧，该回去收拾院子，明天还得去上学。”
“嗯，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完成。”
收拾的时候只有王婆和他们几个，一直忙活到接近天黑才终于打扫完成。
连黎给王婆家送了一大堆肉和菜还礼，留了周思忆他们几个吃晚饭。
周思忆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今晚他们要离开。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这是周思忆第四次问他，“学籍这些事我都可以帮你处理，你尽管学习就行。”
这也是连黎第四次拒绝她：“真的不用，我在这里挺好的，村里的人对我也很好。只有最后半个多月了，不用折腾了。”
周思忆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有什么事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你存了的吧？”
“存了。”连黎向他们挥挥手，“你们路上小心，晚上村里的路不好开，记得慢一点。”
后座边烬摇下车窗，“连黎。”
“嗯？”连黎向他那边走过去一点，弯下腰。
边烬伸出手，绕到他脑后，轻轻向前一按，一个吻停在他额头上，一触即离，淡得像不存在。
给副驾驶的陆时筠激动坏了，死死拽住周思忆的衣摆，小声又激动地说：“我赌对了！边烬就是喜欢表哥！”
连黎蒙蒙的，反应慢半拍地摸了摸额头。
边烬说：“八号晚上见。”
连黎僵硬地点点头，“好。”
车开出去五分钟后，连黎终于反应过来。
刚刚是被边烬亲了？还是在周思忆、陆时筠和陆绪面前？
周思忆是什么反应来着？
不知道。
算了，不管了。
连黎拍拍脸，让自己清醒。
“连黎，你要好好地继续生活。”他对自己说。
***
王婆家外边的小池塘里养了一池塘的荷花，从含苞待放到彻底绽放，这场高考战役终于结束。
村里没有考点，连黎是被老师带去县里考的。
一直到下午五点考试结束，连黎都没有什么真实感。
考场很安静，大家的反应也都挺淡然，只偶尔会有一声欢呼，像是考完了一次非常平常的月考。
连黎是他们村里唯一一个参加高考的，考完他得和老师一起回学校。
老师也是他们班班主任，回去的路上问连黎：“考得怎么样？卷子难度如何？”
连黎说：“我也不清楚，我甚至已经对卷子内容没有记忆了。”
老师笑笑，发动车子，“很正常，很多考生也这样，甚至还有的第二天都不记得自己高考过了。我记得我高考那年考完一周后人都是懵的。大家都把高考传得太玄乎了，当自己真的经历后才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真的跨过了这道坎。”
连黎：“是的。”
“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段时间该玩就玩，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这是你最后一段还属于高中的时间了，以后一定会十分想念的。”
“谢谢你，刘老师。”
连黎被送到了学校，校长亲自来迎接他，还在学校门口拉了横幅，热烈庆祝连黎同学高考圆满结束。连黎是五年来他们学校唯一一个参加高考的，也难怪校长这么激动。
他问了一些高考后家长经常会问的那些问题就放他回去了。
连黎走在回去的路上，还是没回过神来，脑子里晃晃悠悠的，感觉自己踩的不是土地而是云朵，飘飘忽忽的。
他忽地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开了机，果不其然有很多条消息和未接电话。
他点击“边烬”回拨过去，那边接得很快。
“喂？连黎，你现在在哪？”
连黎环视一圈，“在我学校前面一点。”
“行，那你先回家，我们大概还有半小时到。”
连黎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刚到家没多久院外传来动静，他出门。
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院外，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几人，边烬、江乐生、陆绪以及阿豪两人。
众人皆欢喜，江乐生直接一个箭步冲向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连黎！我们来接你啦！”
夕阳正好，暖橘色的光将少年们映衬得朝气蓬勃。
像是破开一层又一层的薄膜，连黎逐渐清醒，他终于获得了真实感。
边烬上前一把给江乐生拽开，“你还要抱多久？”
然后他给了连黎一个非常结实的拥抱。
“非常高兴见到你，希望以后每天都能与你见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