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祁寒和两个年轻的协作叫醒队员,一行人收拾了帐篷,准备尝试登顶。

  祁寒前一天已经教会众人制定攀登路线,为众人讲解了结组等技术和各种登山装备的应用。

  今天实践冲顶的过程中,他们主要要练习使用装备和运用这些技术。

  祁寒存了私心,时刻关注沈念的状态,没有让他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让他欣慰的是,沈念学习新知识很快,体力也锻炼得不错,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是第一梯队的成员。

  众人顶着头上的照明灯、拄着登山杖在碎石坡间行走。

  这天似乎只有他们一支队伍登山。

  向山顶行进的过程中,太阳冲破厚厚的云层冉冉升起,东方的天空中光芒四射。

  天亮了。

  破晓十分的雪山仍然静谧至极,只听得见一队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空气冷冽而清新。

  攀爬了几个小时,每个人的身体都已经疲惫,但精神却兴奋起来。

  经过他们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到达垭口。

  再翻过一个横切路段,就能看到三峰的山顶了。

  但这段路程也是最具难度的。

  祁寒看了一眼逐渐露出疲态的沈念,放慢速度等他。

  沈念慢慢从后面赶上来,祈寒大声问他:“还能坚持吗?”

  沈念的脸上有擦汗时留下的痕迹,和他平日里干净精心到极致的形象大相径庭。

  听到祁寒的问话,他抬起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回答:“没问题。”

  祁寒点点头,转身去询问别人的状态。

  沈念站在原地休息调整。

  所有人都回复可以以后,祁寒开始帮他们穿戴上升器,准备做最后的冲刺。

  用了近一个小时,一行人成功到达山顶。

  沈念站在山峰顶端看向四周波澜壮阔的动人景色,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舒适。

  他终于承认,在轮椅上渡过的十一年时间,禁锢了他的视野和心胸。

  登山可以挑战自我、超越自我,是一项非常棒的运动,能让一个人的身心境界都得到提升。

  今天,他亲身体验了祁寒热爱的东西,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

  他开始能理解并且相信从前不屑的那些论调,祁寒说的那些关于生命和信仰的话。

  他想,那应该是行走于大山中的人才能真切领悟出的道理。

  他从前的确不懂。

  不远处,祁寒和两个登山协作拉开一个条幅,招呼忙着拍照的众人过去合影。

  沈念自觉地站在他身边,和其余的人一样、竖起拇指比了一个赞的手势,展露笑颜。

  接着,众人要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下撤。

  从山顶下撤同样考验一个人的体力和技术,稍有不慎,就会从陡峭的碎石坡上坠落几十米。

  祁寒不敢放松,一直留意沈念和其余队员的体力和状态。

  好在成功登顶,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整支团队气势振奋、一鼓作气走回了大本营。

  在大本营调整四十分钟后,众人下山结束了旅程,一起坐上了回蓉城的大巴。

  路上,疲惫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学员们开始以各种姿势在车上补眠。

  祁寒见沈念一个人靠在窗边,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到他身旁,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念转过头看向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低声回答:“我没事,你放心。”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次的体验对我很有启发性,我以后会加强锻炼身体,在这方面投入更多精力。”

  “哦?真的吗?”祁寒听后很意外。

  “嗯,”沈念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裤子,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而是愉快地说:“登山很有趣,我喜欢这种和自然近距离接触的感觉,也终于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它。”

  祁寒挑了挑眉,没有追问沈念从这次旅程中得到了什么。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领悟也是不一样的,并且很难用语言表述出来。

  总归是一些关于人生的认知,也许会让沈念改一改他一贯的淡漠和冷血。

  两人沉默了一会,祁寒低声嘱咐沈念:“登山很考验腿部的力量,回去腿一定会疼,找何容给你按摩一下。”

  一再被祁寒关照,沈念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他勾了勾唇,低低应了一声:“好。”

  众人在户外俱乐部的门口分别,祁寒远远看见沈念走路有些踉跄、是坐罗叔的车离开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又消失了。

  沈念自登山后就没有再出现,这让祁寒有些担心。

  祁寒经过考虑,主动给沈念发了一条微信,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沈念很快回复了消息,告诉他自己从雪山回来后见了何容,现在被勒令在家休养。

  祁寒放下手机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看看沈念。

  他随便拿起一件T恤套在身上,换了鞋子出门,走去小区6栋。

  沈念给祁寒开门时,像四年前一样坐在轮椅上。

  两人在玄关处四目相对,都是既吃惊又意外。

  沈念看出祁寒目光中的担心,为了证明自己没什么问题,急忙从轮椅上站起来,把他让进屋,跟他解释:“我的腿没事,就是上次运动有些过量,需要将养几天。”

  “最近何容每天来给我针灸,他让我不要随便走动,有利于快速恢复。”

  祁寒了然地点点头,叮嘱他要认真遵守何医生的话。

  然而沈念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坐回轮椅上。

  祁寒只得小心跟在他身后去客厅说话。

  两人坐到沙发上,从前同居时帮他们打扫卫生做饭的陈姨听到动静,穿着围裙从厨房中走出来,给他们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祁寒没想到他与沈念分开后,陈姨竟然继续留在沈家工作,关切地问了问她的近况。

  陈姨许久没见到祁寒,在沈念家中看到他很是欢喜,三两句回应了祁寒的话,献宝似的对他说:“小念这几日闲着无事,正在家中跟我学习做菜,厨艺越来越好,今天午饭的几道菜都是他亲自做的。”

  说着她向沈念递了个眼色,热情地张罗道:“小念,不如今天中午就邀请小寒尝尝你的手艺。”

  沈念明白陈姨是想帮忙撮合两人,对陈姨的表现很满意,转过头目光有些殷切地看向祁寒,对他说:“既然你今天有时间,就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

  祁寒不忍拂了二人的好意,没办法推辞,答应道:“好。”

  沈念和陈姨听后都是一脸高兴。

  陈姨见目的达到,也没在客厅继续逗留,说自己得回厨房看着煲汤的火候,识时务地把机会留给了独处的两人。

  祁寒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好笑地对沈念说:“陈姨还是这么可爱。”

  沈念应了一声,带着笑意说:“陈姨的心态一向好,比年轻人还年轻。”

  祈寒第一次听到沈念用这种语气说话,没忍住笑出声。

  沈念的眼睛也跟着弯了弯。

  笑过后,两人默契地静下来没有说话。

  屋中的气氛却很自然,没有尴尬。

  显然,沈念知道祈寒有话要说,在等他开口。

  祈寒沉默了一会,抬头对沈念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为了接近我去尝试登山,它是有风险的,尤其对双腿刚刚恢复健康的你来说……”

  沈念靠坐到沙发上,姿势放松地听祈寒说话。

  他不想让两人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那天醉酒后与人打架、祈寒去派出所将他接回家、又细心地帮他处理伤口,沈念突然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矛盾主要根源是自己,而不是对方。

  一直以来祈寒都在尽力维系两人的关系。

  或者说,祈寒从来就是一个性格健全、心理成熟的人,他为自己的感情努力付出,自始至终没有犯过错。

  沈念终于明白,错的那个人是自己。

  是他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别人的爱意和真心,不但没有感恩、没有回应,还自私地利用、挥霍这份爱。

  那些骂他冷漠、冷血的人没有说错。

  祈寒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就在等沈念表态。

  可是沈念一直垂眸看着茶几的一角,没有说话。

  祈寒以为他仍旧固执己见、不愿意听自己的劝说,半晌无奈地补充道:“我是为你考虑。”

  这一次,沈念很快回答:“我知道。”

  他抬起漂亮的眼睛望向祈寒,没有镜片遮挡的目光中涌动着深沉的情愫,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我。”

  “你很重要,但我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为了追求你、为了理解你的想法才决定去登山,但历经整个攀爬过程登顶后,我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想通了很多事,很多过去你明白、但我却不明白的道理,所以那天我跟你说会继续登山,是认真的。”

  祁寒听他这样说,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接着他笑了一下,看着沈念说:“你不用着急,以后想登山随时可以找我带你,我很愿意。”

  沈念也笑了下,目光中习惯性地泛起一丝过去阴谋得逞的狡黠,回答道:“好。”

  他满足地想,只要努力的方向正确,他与祁寒也可以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平和地聊天。

  不是只有宋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