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循舟看一眼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清澜映雪”直播间已经下线了。

  而“江雪同归”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忽然暴涨起来,一瞬间便增加了一个位数。

  林折雪心跳空了一拍。他问公屏:“怎么了?说清楚。”

  【某人直播那边,刚忽然一声巨响啊】

  【然后直播就断了】

  【很突然诶,完全没有预兆】

  【刚从那边过来,好吓人啊,秦先生不会出事了吧】

  【我感觉不是小事哦】

  顾循舟一惊,开口:“如果用小号进来了,你马上回个话。”

  林折雪沉着声,也开了口:“秦远澜,你在直播间的话,打个符号都好。”

  公屏的弹幕都停了,直播间罕见地出现即使房管没有锁屏、屏幕也不滚动的状况。

  都在等着一个回答。

  只是,没有回答。

  林折雪拿出手机,翻出微信,直接点击了语音通话。

  系统的等待连接音在直播间里回荡着。

  但始终无应答,被自动终止了。

  林折雪脸色越来越灰。

  他猛地站起身,离开了镜头。

  不几秒,“江雪同归”直播间响起来门被关上的声响。

  顾循舟压住担忧,开了口:“宝宝们稍安勿躁,林林去联系了,有什么情况我会和大家说的。”

  出了顾循舟家门,林折雪立刻直接打了秦远澜的电话。

  和微信语音通话一样,电话正常地振铃了,但是那边没有人接通。

  空出的那拍心跳逼出了慌,心被揪起来了。

  压住乱跳的心,林折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他给陈卓宇打了电话。

  陈卓宇“喂”一声传来,他马上说:“你现在联系得上秦远澜的助理吗?”

  “哥你没事吧?你声音怎么这么颤?”陈卓宇愕然。

  林折雪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牙齿也在微微发着颤。他顾不上解释,急急地说:“你马上联系他,问问秦远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需要很敏锐,陈卓宇也察觉到了林折雪的异状和话里的重量。他立刻答:“好好,我马上联系他助理,哥你别急啊,你等我一下。”

  三十秒后,陈卓宇回了电话:“哥,赵霄宇也联系不上秦哥,也不知道他在哪。”

  “别墅。”林折雪说,“他刚才直播的背景是别墅。”

  “好的好的。”陈卓宇的声音远了些,听着是在用另一个手机和赵霄宇同步通话着,“哥说你哥在别墅。”

  两秒后,陈卓宇又叫了声“哥”:“他助理离别墅不远,二十分钟就能到。现在已经赶着去了,到了就给我们消息。”

  虽然陈卓宇给的二十分钟已经比自己现在赶去秦远澜公寓的时间快很多了,但是林折雪的心跳还慢不下来。他问陈卓宇:“要二十分钟吗?还有没有人能更快到别墅?”

  “赵霄宇说最近的就是他本人了。他会尽最快速度到的。哥你就安心等消息,赵霄宇很靠谱的,我也在往别墅那边赶,我大概半小时能到。总之我随时联系你。”

  挂了电话,林折雪才发现自己还站在顾循舟家的门外。

  二月中的风穿过十七楼的连廊,吹在急慌慌出来忘了拿外套,只穿着套头卫衣的身上,凉得令人发抖。

  但他没有回顾循舟家拿外套,而是回了自己家。

  十几分钟过去了,拨给秦远澜的语音通话、视频通话和电话已经十几通,依然没有来自秦远澜的任何一点回应。

  而陈卓宇也还没有回电话。

  林折雪心里的慌越来越发酵了。

  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做杯咖啡,想稳定心神。

  但到底心慌意乱,一不留神,手贴在了摩卡壶的边沿,刺痛的烫伤让他急急地收回了手,却又不留神扫过放在台面上的咖啡杯。

  直直坠落的咖啡杯碎裂的声响和手机铃声重叠在了一起。

  来电显示出的是陌生号码,但直觉让林折雪从不接陌生号码的习惯被打破了。

  赵霄宇在电话那边急切地说:“林哥,澜哥被钢制的架子砸到头,昏过去了。我现在马上送他去康怡综合医院。到了医院我再联系你。”

  虽然安慰着林折雪说不要急他会好好处理照顾,但是赵霄宇自己的声音都止不住地一直在飘着发抖,可以想见他慌成什么样子了。

  康怡综合医院是全市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名的私家医院,林折雪赶到时,赵霄宇显然已经交代过医院了,一看到他,前台的引导小姐姐立刻迎上来:“林先生,秦先生还在急诊室,我带您过去。”

  看到林折雪,赵霄宇像看到救命恩人一样:“林哥,还好你看着澜哥,又及时通知了我,不然我起码过三天才会和他联系。他被压在施工的钢架子下面压根就没有人会知道,那就真的糟糕了!林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接到电话时他来不及问赵霄宇,秦远澜明明在别墅里,怎么会有施工的钢架?

  林折雪问赵霄宇:“他搞钢架,是干什么?”

  “澜哥打算搬家了,要拆两张做在别墅墙里的海报,刚找人搭了架子。就是没想到这施工方这么不靠谱,固定位置少了一个关键固定件,结果,就好巧不巧地在澜哥经过时倒了。”

  “澜哥的手机也压到了,所以直播断了,而且他昏迷,也联系不上。”赵霄宇眨巴着眼睛,圆脸上扑满担忧,表情和语气都分外可怜。

  他紧紧拉住了林折雪的衣袖:“所以林哥,澜哥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真的不行!不瞒你说,他这一年过得都恍恍惚惚的,这次也不是他第一次受伤了!”

  急诊室等候区的玻璃门无声滑开,陈卓宇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一见现场这个状况,他立刻踏前,把赵霄宇的手从林折雪的衣袖上拉开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不管你哥发生什么事情都别蹭,先放开我哥!”

  赵霄宇一脸“听说我们才是朋友?”的忿忿:“什么蹭?你哥现在,就是澜哥实打实的救命恩人了!救了澜哥,就等于是救了我的职业生涯!保证了我人生巅峰的延续!四舍五入林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向恩人表示深刻的感谢,怎么就是蹭了?”

  陈卓宇推他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你戏比我还多!冷静点,别上头,先坐下缓缓。我去给你拿瓶水。”

  他安抚好赵霄宇,忙又转向坐在旁边的林折雪:“哥,你喝点什么?这里护士站可以送的。”

  “不用了。”林折雪疲倦地吁了口气,“你照顾他吧,我看他也吓得不轻。”

  陈卓宇拿了瓶纯净水来,拧开瓶盖递给林折雪,又安慰道:“哥你放心,没事的。康怡的医生,特别是脑外科的傅医生,虽然年轻,但是超有为的,病人非富即贵,手术预约都排到后年了,我问过了,他现在在里面参与会诊,没问题的。”

  半小时后,秦远澜被推出了急诊室。

  他还没醒,眉头紧皱,眼睛紧闭着。头上没有缠绷带,除了脸上的敷贴之外,全身也没有什么外伤的处理痕迹。

  医生扬声:“家属在吗?”

  赵霄宇跨前一步,又蓦然地止住了行动,侧身看向林折雪:“林哥,澜哥好像没有近亲在本市是吧?”

  林折雪低低应了声“是”,医生扶了扶金边眼镜,点了点手里拿着的病人资料:“他填的紧急联系人,和授权委托人都是林折雪。请问这位被委托人到了吗?”

  “我是。”林折雪走近病床,再仔细看了看秦远澜的神色,问医生,“现在他是什么状况?”

  “目前的判定是脑震荡,明天再照一照看看有没有形成血栓。他醒来之后应该会头晕,想吐,精力不振。暂时让他住院观察吧。”

  脑震荡林折雪知道什么状况,他完全有那种看着人没什么事情但是难受到很难忍受的同理心:“行,我们知道怎么护理。”

  “严重的是他脸上的伤,”医生说,“又裂开了。之前他是在我们这里的美容修复科治疗,刚才主治医师也来参与了会诊,说可能避免不了植皮了。脸上的伤口医生已经处理过了,这几天正常换药,过三四天再复诊。”

  被送到豪华度和细致度都堪比酒店行政套房的病房里,秦远澜依旧眉心紧蹙地昏睡着。

  赵霄宇给林折雪搬了把软椅放在病床边,自己和陈卓宇一起坐在了距离病床稍远的窗边的位置。

  情人节的余下时间,到底是和秦远澜一起过了。

  但秦远澜,到底也没醒过来。

  第二天一早,医生来查房,看过了脑部扫描的结果,说:“没有明显的淤积状况,睡眠对他而言现在反而是好事。”

  林折雪没有形于色地紧张,但也止不住担忧地问医生:“理想状况下,他应该多久醒来?”

  “今天上午一定会醒的,放心。”医生说着,又温和低语,“你也休息一下吧,感觉精神状态很疲倦了。”

  半夜昏昏欲睡而被林折雪劝回家休息的赵霄宇回到了医院,打开门听到医生的话,他认真说:“林哥,你得休息。澜哥醒来如果看到你这黑眼圈和倦得很的样子,脑震荡真的会加剧的。”

  秦远澜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下,林折雪凝神去看时,又像是错觉。

  赵霄宇也紧张地靠过来:“我刚刚好像看到澜哥的手动了诶,是要醒了吗?”

  两个人一起盯着秦远澜看了一会儿,秦远澜的手指又动了动。

  眼皮也微微颤了颤。

  赵霄宇惊喜道:“醒了!澜哥他醒了!”

  他把林折雪推到床边:“我去通知医生来!”

  几秒钟后,秦远澜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意识明显是恍惚不明的,但却在看到林折雪时骤然聚了光。

  “你……”

  他和林折雪同时说话,又同时停住了。

  看秦远澜的眼神大概是在示意自己先说,林折雪开了口:“有哪里很不舒服吗?医生马上就来。”

  “有点晕……”秦远澜的声音沙哑,撑着身子慢慢地半坐起来。

  林折雪倒了杯水,扶起秦远澜,让他能借力靠在自己身上,把水杯递到他唇边。

  费力了喝了一点水,秦远澜忽然问:“玫瑰,是追求你的谁送的吗?”

  “玫瑰?”

  林折雪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送到顾循舟家的那束玫瑰。

  “不是送我的。”他摇头,“还要喝水吗?”

  秦远澜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再喝了一小口水,又艰难开口:“玫瑰,我也送……”

  门被推开,赵霄宇引着医生赶了过来。

  林折雪扶着秦远澜,让他重新躺下,要让出床边的位置给医生做检查。

  要退开,他才发现手腕被秦远澜拉住了。

  是虚弱非常的力度,随时可能垂落而下,但固执不肯撤开的意图明确非常。

  他眼神疲倦地看着林折雪,喃喃一句:“小雪球,别走,别不要我。”

  “我……”林折雪抬手,握住秦远澜圈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轻轻放回秦远澜盖着的薄毯里,同时低声,“不走。你让医生检查一下情况。”

  秦远澜恋恋不舍又满足的视线,被微微俯下身去检查他状况的医生挡住了。

  医生确认过秦远澜情况算是良好,但是必须卧床静养,建议住院留观三到五天,秦远澜却出人意料地说:“我现在出院。”

  见过太多不喜欢留在医院的患者,医生相对平静。但赵霄宇已经按捺不住地嚷出声:“澜哥,不行的!”

  林折雪也在不解之后提高了声调:“这个时候不要任性。”

  “我好多了。没有那么晕了,我会好好静养,也会配合治疗和吃药,但是我不要在医院。”

  说着话时,秦远澜还是用拇指指腹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并没有显示出可以说服人的“好多了”的状态。

  林折雪的语气更重了些:“秦远澜,你听话,留在医院。”

  但秦远澜按着太阳穴、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神委实有些又像风里雨里无家可归不知自处的流浪小猫了。

  这模样逼得林折雪不由得缓了些态度:“我会留在医院。”

  “不,我要出院。”秦远澜仰头看向赵霄宇,“麻烦你帮我去办手续。”

  医生留下一句“责任自负,有任何不妥尽快就医或者联系医院派医生过去”,边连同明显对于这个决定不安但只能去办出院手续的赵霄宇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林折雪沉声:“你非要刷存在感是吗?挟病自重是一个心态健全的成年人会做的事情?”

  “我可以每天来复诊,我会很小心。”秦远澜很诚恳,也很低姿态,“可是明天是你生日。生日尽量别在医院里吧,不热闹,也不吉利。”

  为这个?林折雪摇头不认同:“我明天不来就是了。”

  秦远澜很坚持:“可是我也不愿意在你生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秦远澜,你会不会太幼稚了。”

  话虽如此,但秦远澜坚持着不肯住院,林折雪也不能在他这种状态下让他情绪起伏过大。

  赵霄宇办好出院手续回来,林折雪站在病房门外,正在接电话。

  他进了病房,又很快出来了。

  林折雪挂了电话,问虽然站在十米外但显然是在等自己打完电话的赵霄宇:“怎么了?”

  “林哥,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但是……这一年澜哥的状态我是看着过来的。”赵霄宇很真诚,担忧得也很实在,“接《再遇》之前他像个只会呼吸工作的冰块人,他自己提出要接《再遇》时才像是活了过来,但是状态却比冰块人的时候更让人担心了。”

  林折雪想起来了,秦远澜会接《再遇》,是明白了孙展鹏的欺骗,以及他和陈凤并没有什么暧昧缠绵,决定来道歉,同时冀望破镜重圆……

  不,林折雪在心里调整了一下用词,不是破镜重圆,是重归于好。

  “别墅里现在乱七八糟的。”赵霄宇把手机里匆忙拍的照片给林折雪看,“这两天也没时间去清理,澜哥回去了,床都没有。”

  照片里,相对于秦远澜的身高显得比较短的沙发旁,塌散的钢架散落在地上,镜头角落露出了秦远澜衣角,应该是赵霄宇赶到别墅把秦远澜送到医院前抢拍的。

  赵霄宇手指移动,一张摊开一地等待组装状态的床出现在照片上。

  偌大的卧室里,确实没有其他能睡的地方了。

  “就是去酒店开房,澜哥也大概率不会让我留下来照顾他的。你可能不知道,除了你之外,他不和任何人关上门独处,包括我这个助理。所以他现在这个状况,我真的没办法。”赵霄宇带着十足的无奈,“林哥,能不能请你今晚多看看澜哥?”

  “多看看?”林折雪看了病房的门,“怎么看?”

  “呃……比如,隔段时间发个视频或者发个微信消息,问问澜哥怎么样了?他如果没回应或者又难受起来,你通知我,我马上去。”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自己也苦笑起来:“澜哥现在得静养,似乎也不合适没几个小时就打扰他一下……”

  林折雪侧了侧身,又看向病房的门。

  侧身的角度让视线得以从门上的小窗口看进病房。秦远澜靠坐在床头,视线低垂,侧脸和下颚线的弧度很漂亮,但很冷,很有些落寞孤独。

  换成任何一个人,有着秦远澜这样的条件、这样的位置、这样的背景,应该都不会让自己孤独若此。

  大概是林折雪离开病房的时间对他而言太久了,秦远澜按亮了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抬头向门外看。

  他们的视线隔着病房门的那一块小玻璃窗,撞在了一起。

  秦远澜周身萦绕的冷,那些落寞孤独,在视线相触的瞬间消散无形,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天真的傻气。

  真的,很傻。

  傻得让林折雪心里有些酸。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习惯冷的秦远澜会唯独因为他而有了落寞的孤独。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了这么些事情,自己还是会在意秦远澜的落寞孤独。

  可能有些事情,感情,或者依赖,真的就是不讲道理吧。

  即使知道自己该放弃,最好是忘记。

  即使能够很理智,理智到真的能放弃,尽量去忘记。

  但心因此而空出来的、会发痛的那个部分,它还是空的,还是会痛。

  只有那个人,只有和那个人有关的某些事,才能填满。

  才能,平复。

  赵霄宇有些歉意地低声:“抱歉,林哥,让你为难了。我还是给澜哥在酒店开个房间,我在隔壁开间房,算是陪着他吧。”

  赵霄宇的侥幸无奈,被林折雪止住了:“让他去我家吧。有任何事情我联系你。”

  被林折雪主动地带回家,这件事让主动忽略掉前因后果的秦远澜异常愉快。

  以至于林折雪不得不严肃警告:“你的情绪平稳点,保持冷静点。再笑,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去到厨房给秦远澜倒水,林折雪才发现摩卡壶还倒翻在料理上,咖啡已经蒸发凝固成了渍,而骨瓷的咖啡杯也碎裂成几瓣在地面。

  收拾好台面的咖啡渍和摩卡壶,再蹲下身捡拾地面的碎瓷片,客厅里,似乎想起了秦远澜的低声惊呼。

  一分神,碎瓷边缘在手指上割出了一道红痕。

  有些痛。

  随手抽了张厨房纸巾擦了擦手指上泛出来的血,他去往客厅,问秦远澜:“你怎么样?”

  刚刚被他好好安置在沙发上坐着,还发了个保证抱着的秦远澜已经从沙发那边移动到了靠近厨房的餐桌边。此刻扶着餐桌的边沿微微闭眼,有点随时又会晕乎摔倒的样子。

  林折雪叹口气,过去扶住秦远澜:“你又要干什么呀?”

  “你进厨房很久了,我叫你,你没回答。”秦远澜说着,脸色一变,“你的手怎么了?”

  林折雪的“没事”还没说完,已经被秦远澜握住了手。

  刚刚擦掉的血又泛了出来。

  “之前不小心摔破了个杯子,刚收拾,划了一下,小事情……”

  杯子摔了是小事情。

  手指划伤出血也是小事情。

  但秦远澜这想也不想就把人手指怼自己嘴里吸掉伤口的血算什么事情啊……

  温热的舌拂过伤口。

  那点刺痛,无可避免地成了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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