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雪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不是第一次,意思是头疼已经是老毛病了吗?”他问。

  秦远澜仰头喝下半杯水,把药吞了下去,乖乖回答:“我这一年老失眠。最开始是气,气自己,气陈风,气你怎么就不喜欢我。再后来就老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再后来知道了真相,更气了,就老头疼。”

  你有什么好气的。林折雪瞥他一眼。

  看出了林折雪一瞥中的意味,秦远澜苦笑:“我气我自己,长了嘴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赵霄宇都讽刺我说我像极了上世纪青春偶像剧里那种活该单身的哑巴男主角。”

  说到主角,林折雪想起了一件事。

  他问:“你为什么要推掉莫导的戏?”

  “我没说谎,推了莫导的戏,接下《再遇》,是为了你。”秦远澜放下水杯,又贴着床头曲着身子别扭地侧躺下来,“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因为你的一切都被我毁了。你的梦想,你的事业,你的……感情。”

  “可是推了莫导的戏,和经纪公司解约,还来录《再遇》,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我想过。很仔细的想过。市场变化、口碑好坏、粉丝反应、对形象的影响,各种,我都非常现实地考虑过了。我清楚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可是……”

  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林折雪,尽量传达自己的诚恳:“都比不上你。”

  考虑过所有的失去,基于现实层面非常现实地考虑过种种,他做出了那个看起来最缥缈、性价比最低、最不被看好和赞成,却是唯一想要的选择。

  林折雪扭开头,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清清凉凉的水杯贴在掌中,让他狂跳的心脏略微找回了些平稳。

  其实并不是很想喝水。

  但他刚刚俯视着被头疼折磨却还是专注凝视自己的秦远澜,确实差点失态了。

  鼻子有些酸,眼睛里也有些水雾影响视觉。

  喝下半杯水,他清了清嗓子:“睡吧。”

  “小雪球。”秦远澜虚虚地说,“能不能给我揉一揉太阳穴?”

  端着水杯,走到窗前,林折雪看着窗外黑透的天,树影的轮廓也是黑色的,在早春的风中摇动着。

  听不到动静,却似乎能感觉到声音。

  他站了许久,喝下了那剩下的半杯水。

  放下杯子,转身,回到床边,侧坐在床头,他扶起贴着床头蜷曲躺着的秦远澜:“躺平,躺好。”

  秦远澜睁开眼,无限眷恋也满是疼痛煎熬地看了看林折雪,让自己伸展着躺在了床上。

  然后头一歪,靠在了林折雪的侧腰。

  手指按上太阳穴的触感,让秦远澜吁了口气。

  然后往林折雪腰窝靠得更紧了。

  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在林折雪力度适中的按揉中,发出了进入深睡的均匀呼吸。

  林折雪收回手指,给秦远澜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了。

  酒店的标准床到底不是大圆水床,醒来时,林折雪发现自己很好地躺在床的左侧,虽然因为床不算宽大两人之间的距离说不上多么相敬如宾,但到底并不似上次一起过夜那样被动地滚在秦远澜的怀里。

  但睁开眼看到的画面,让他深刻了解了什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秦远澜已经醒了,头疼的虚弱已经荡然无存,此刻靠坐在床的右侧,正斜侧着身,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手机,视线却时不时地瞄一下林折雪。

  他还穿着浴衣,斜靠坐的姿势让仅靠带子系起来的浴衣松松散散的,露出来的就不仅仅是锁骨了,还有不少胸口,和人鱼线。

  看着怎么都有点明显的居心不良的意思。

  见林折雪醒了,秦远澜动了动身子,看着像是拉开了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是动作之间浴衣被带动,又向侧肩滑开了一点。

  于是露出来的部分,顺理成章的又增加了一点面积。

  这已经不是“无意识”能够解释的合理范围了。

  林折雪闭上了眼睛。

  “还困吗?”秦远澜的声音在头顶上柔柔响起,“那再睡会,我待会叫你,嗯?”

  “不用。”林折雪看了看时间。

  早上六点二十。

  他打了个哈欠,问:“头不疼了?”

  “不疼了。”秦远澜答着,满是“你果然关心我”的得意。

  他又动了动身子。

  浴衣干脆从他肩膀上完成滑落了大半。

  秦远澜这是打算走色.诱这种下三路了?不然怎么会有人在正月十五还没过、也没开空调的情况下“不经意”地展现上半身?

  他侧转过身,背对着秦远澜,用被子蒙住了头。

  “别把头盖住啊,呼吸不畅怎么办。”秦远澜动作很轻但是坚持地把被子从林折雪头上推开,让他的耳鼻都露了出来,“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有点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林折雪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全世界能色.诱他的人没几个。

  秦远澜……离远点就好了。

  洗漱完毕,林折雪走出浴室,秦远澜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床和窗之间的单人沙发上。

  这次他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刷手机。

  而且还非常清新且愉快地把手机屏幕给林折雪看:“我选的是这张照片。”

  今天的录制主环节是复刻两人曾经的合照。每个人选择一张。

  林折雪选择的是在棚里拍的剧照,两人中间隔着起码十八个人远,秦远澜低头垂眸而他仰头看天的旧照。

  秦远澜选择的这张也是棚拍。

  但虽然想到了秦远澜可能会选择尺度比较大的,林折雪却没想到他真的会选择如此大的。

  那张照片是时尚杂志的旧照。镜头里,他们两人对着一面鎏金落地镜,镜中,林折雪眉眼挑着魅惑笑意,浅浅叼着自己衬衫下摆的衣角,上半身向后仰靠,重心全部倚在他身后的秦远澜身上。

  秦远澜从背后环抱住林折雪,右手贴着他衬衫被叼起而露出的小腹的人鱼线,半个手掌隐入了牛仔裤的腰线之下。

  侧头,下巴抵在林折雪侧颈,唇角贴着他的耳廓,不直视镜中却被镜面精准捕捉的视线,满是占有欲地落在林折雪侧脸上。

  “你这……”林折雪生生叹了口气,“太超过了吧。”

  “这哪超过了?”秦远澜一副理直气壮模样,“这组,我要是把这组拿出来才叫有点超过……”

  他手机屏幕上的相册里,展示出一组他们两个人在浴缸里的场景。

  林折雪瞪他:“你可闭嘴吧。”

  这组浴缸照拍摄的时间并不算久远,甚至,就在两人拗断前的一周。

  隆冬时节,在浴缸里穿着白衬衫拍湿身照,实在算不上美差。

  拍摄时也不可能要求更多。因此即使周围放满了电热器,但拍摄的片场本来就空旷,水也不能保持温热恒温,拍到后开,林折雪的唇都白了。

  秦远澜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还是得空就抱住林折雪,说那句古旧的歌词“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有微温”,给林折雪揉搓手臂取暖。

  过程如此艰辛的一组照片,排出来的效果确实……可以用极致诱惑来形容了。

  但这组照片没来得及放出,秦远澜就单方面断联了。

  后来陈卓宇在接受林折雪助理工作,在上个助理转过来的繁杂文件里翻出了这组照片,大呼小叫“可惜”“遗憾”“麻了秦远澜他在想什么!”“哥你换个CP再拍一组,放出去准能炸裂出一波人气”的,絮叨了挺久。

  他以为秦远澜和择优娱乐解约得迅速,压根没看过这组照片。

  没想到他居然看到了,还存在了手机里。

  “这有什么好存的”,这句吐槽,林折雪咽回了心里。

  他当然知道秦远澜为什么会存在手机里。他甚至可以肯定,秦远澜的手机里还有更多他的照片和他们的合照。

  这一年的空白,对他,对秦远澜,也许是不同程度的煎熬,不同方向的撕裂。但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实实在在的痛。

  他亦然。

  秦远澜亦然。

  换好衣服,对着那面节目组确实一比一复刻的鎏金落地镜,林折雪看着镜中自己身后的秦远澜,抬手撩起衬衫下摆,语意闲闲,眉眼间带着些无奈嘲讽:“你为了赢,还是这么拼。”

  秦远澜从身后慢慢地、小心地、但绝不迟疑地环抱住林折雪。

  身后温柔的体温,掌心热烫的右手掌贴上小腹的温度和感觉都太让人敏感,林折雪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地微微颤了一下。

  借着用齿缝定住衬衫下摆的动作,他合理规避了被秦远澜发现的可能。

  秦远澜没有如同旧照那样把下巴抵在他侧颈,而是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直视着镜中林折雪的眼睛。

  胸膛和背后紧紧相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林折雪明白,自己急速加剧的心跳,和逐渐乱了节奏的呼吸,一定会被眼神满是占有欲的秦远澜全盘捕捉。

  摄影师异常满意地连连点头:“两位老师太有表现力了!很好!真的很好!镜子里交缠的视线不要分开。看彼此的眼睛。对,就是这样。然后两位可以说说话,让情绪更自然一点。”

  秦远澜应了摄影师一声,把声音压低到只有林折雪能听见:“小雪球,你下颚到脖子的线条,像猫。”

  说话就说话吧,他的呼吸还避无可避地落在林折雪侧脸。这让林折雪轻哼一声:“那又怎么样?”

  “很好看,很舒展,好看得……”秦远澜的声音更添了些缠绵悱恻的意思,“想要轻轻的,常常的,抚一抚。”

  林折雪用手肘戳向秦远澜小腹:“你当撸猫呢。”

  秦远澜笑起来,摄影师也笑:“林老师的眼神很好,很有力度!很勾人!不过能再加进去一点欲拒还迎的羞涩就更好了。”

  “欲拒还迎的羞涩。”林折雪几不可察地瘪了瘪嘴,“谁能想到中文还能被这样组合?”

  秦远澜低低地在耳边又笑起来,只有林折雪能听到的低磁声音钻入耳膜:“小雪球,真可爱。”

  “我不是为了赢这么拼。”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让林折雪的后背和自己的前胸贴得更紧,唇线紧贴住林折雪侧脸,轻轻呢喃,落在耳中却坚决如同发誓,“小雪球,我不为其他,只为你。”

  “我会要给你一个有安全感的、能信任周围的人,包括我的环境。我会把你记忆里、你喜欢过的那个秦小澜还给你。”

  “小雪球,和我试试吧。试一试,嗯?”

  林折雪无语。

  秦远澜这是在进行七天包退的新解释吗?

  “不喜欢,或者你觉得不对,你随时都能抛下我,你对我没有任何承诺和责任,你只要判断我值不值得你多看一眼,多留一刻,好吗?”

  林折雪哭笑不得:“秦远澜,你这话说得,我们之间将来怎么那么像……某种不正当的关系?”

  “没有不正常。你把我当做日抛型都行。反正我心里是一辈子。”秦远澜更紧了紧手臂,“小雪球,我……”

  “哇,你们这场景氛围好绝哦!我也想拍个这种的!”

  摄影师身后冒出来了李铮扬。

  都是复刻棚拍的照片,他和王齐铭在林折雪和秦远澜之后进行拍摄。

  但妆发大概过于敬业了,以至于林折雪他们第一张复刻照片都还没完全结束,李铮扬就过来凑热闹了。

  王齐铭跟在李铮扬后面,给了他们一个明显带着歉意的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

  摄影师从显示器前抬起头来,点头道:“应该OK了,两位老师来看看现在出来的照片,有什么地方要注意的我们现在定了。”

  秦远澜依然把下巴压在林折雪肩窝里不肯动弹,委屈十足:“我觉得还能再拍几张。”

  “放开。”林折雪用手肘又顶了顶秦远澜的小腹,“去看照片。”

  “哦。”乖乖听话的秦远澜松开了手,还是嘟囔,“李铮扬他太能毁气氛了。我想揍他。”

  “行了。我可不想去局子里保你。”

  秦远澜很满意地抓住了林折雪话里的华点:“所以如果我出事了,你是会来的。”

  林折雪轻轻推开虽然放开了手,但还是贴着他站着不退开的秦远澜:“你出个事试试。”

  照片确实挺让人满意的。和摄影师交流过意见,他们准备进入第二张,两个人之间隔着十八个人的复刻拍摄环节。

  摄影师看了看拍摄笔记,指挥着摄影助理商量着林折雪提交的那张照片里的主要道具,规划进行重新布景,秦远澜拉着林折雪的手臂,走到摄影棚角落有点旧的三人沙发上,把他按着坐了下来。

  林折雪刚坐下,秦远澜就自己也坐了下来,然后一个侧头躺倒,蜷着腿靠在了林折雪腰侧。

  “我头还是有点晕。”他说。

  林折雪眼神一闪:“真的?”

  “真的。我说过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了。”

  “不是伤口发炎感染了吧?”林折雪视线落在秦远澜脸上已经俨然很自然成为他必然的造型的敷贴,有些不安,“发炎感染会导致头疼对吧?”

  “不是,伤口没事,医生夸我愈合得挺好的,你上次给我上药上得特别有效。”

  这也不必拐到给他上药这件事上。林折雪把重点放在了头疼上:“疼得厉害的话还是得吃药。在哪?我去拿。”

  “那药吃多了伤胃。”秦远澜说, “不疼,就是晕。应该是昨晚没怎么睡够。布景还得等一会,我眯一下。”

  这一小会怎么够补觉的。林折雪低头,看着手长脚长蜷着的秦远澜,想了想,站了起来。

  头靠着的温暖侧腰忽然离开,秦远澜心里瞬时失落,但又无可奈何。

  过了几分钟,沙发侧边一沉,他贪恋的气息和体温又回到了原处。

  林折雪低低地说:“我和摄影师商量了,我们第二张的布景还没开始,让李铮扬他们先拍。估计要一个多小时,你睡吧。”

  “嗯。”秦远澜特别乖地点头,又往林折雪腰侧蹭了蹭,眯着眼小声说,“小雪球,你别走行吗?你在我能睡得安稳。”

  林折雪没有回答,但片刻后,温热的手指点在了秦远澜的太阳穴上。

  力度适中的按揉,大概是秦远澜最期待的回答了。

  他满足地吁了口气,心口一热,喉头却一酸,说出口的话便也零零碎碎:“我……你……我们……”

  “睡吧。别说话了。”

  林折雪的话里依然没有什么可以被秦远澜明确解读的温情或者暗示,但只要能靠着他,秦远澜心里已经被满溢的温暖踏实填满了。

  他乖顺地应了声“嗯”,小心翼翼地再往林折雪身边蹭了蹭,闭上了眼。

  林折雪看着半张脸都埋在自己腰侧的秦远澜,心里确实有了和秦远澜再遇以来不愿意面对和承认的柔软,一再堆叠。

  他想,秦远澜,他才像猫吧。

  蜷缩在沙发上的此刻,每次小心翼翼不知道怎么拿捏分寸地靠近过来的时候,无数被无视后失望不甘惶恐但倔强不退让的时刻,都太像淋着雨蜷缩在屋檐下,没有安全感但总不愿意表现出孱弱的流浪小猫。

  而自己,要给这只猫一个能安定下来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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