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徐卓然裂开嘴笑了，一股浓烟从嘴里喷出，遮住了他的脸。
周小欧和他相互凝视着，透过徐卓然，他好像看到了恶土中的罪恶。
“人与人之间是否有完全的信任吗？当然有，我为曹德明做了那么多的事儿，他到现在都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就像我不信任他一样，所以我才在私底下为他埋了那么多雷，只要他信任我，就不会到自掘坟墓的那一天，可是他终究还是心眼太小了啊。周队长，我现在可是全身性地信任你，希望我把这些证据交出来，你能做到你刚才承诺的事情。”
周小欧点点头，又递给他一支烟：“关于李海峰，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海峰？这个可是比曹德明干净得多的人，你们要弄他，可得费心不少。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建议。”好似是一个满身秘密的人终于将秘密吐露，一身轻松极了。
徐卓然看到周小欧身旁的那位警察眼睛一亮，笑了一下：“要扳倒李海峰，还得多去他的化工厂走一走，你们就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人间万象。”
周小欧盯着徐卓然，在开口之前他要么那么坚定地把所有的罪责都扛在自己身上，要么就是避而不谈，在防线崩溃之后，他开始主动交代。周小欧在想，他的内心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心理活动。
审讯结束后，周小欧立刻让李渝领头，带着几人去拿徐卓然藏起来的那些证据。而他也马不停蹄地去了周永傲的办公室，将今天审讯出来的“重磅消息”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周永傲听完已经不能用残忍来形容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曹德明“丧心病狂。”他说道：“这次一定不能搞砸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切记在抓捕方案没有制定完善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否则会给调查带来很多大的麻烦。不要以为曹家的律师是吃白饭的，那个叫什么丁俊峰的律师会像是苍蝇叮鸡蛋一样地盯着我们的流程，就想找到一点儿瑕疵，然后就大做文章。所以，目前我们最好的策略就是以静制动。”
“以静制动？”
“没错”，周永傲点点头，“先把整体大形势稳住，我们都知道还有几天就是省委党代会召开的时间，就这几天是我们拿下曹德明的黄金时间，切记不要慌，曹德明和李海峰这一段时间一定在夹起尾巴做人，等周海勇成功当选副省长，这两人才会继续蹦跶。我们只有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打败这类强势的对手。你想想，如果我们这次不拿出铁证把曹德明攥在手里，一旦等周海勇从省里回来，我们怎们做？投鼠忌器啊，这个道理不能不懂啊！”
有了周永傲的提醒，那种“握到把柄立刻就能让罪犯就地正法”的激动心情倏地冷静了下来。
周永傲刚才的那番话让他意识到了如今面临新困境。周局说得没错，如果证据链条不完整，将会将来法院的判决有重大影响。尤其是曹德明这类长期经营上层路线的人，法院对侦办环节的审查将会越来越严格。
在等待李渝几人回来的时间里，周小欧从办公室里的铁皮柜里搬出八个纸箱，上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是依然可以看见“白塔山焚尸案01-04”“缙云山庄凶杀案01-04”，另外，再将近期侦办的任婉莹猝死案、林骏被杀案和樊黎明的证词、阿海的口供和新出炉的徐卓然的口供。周小欧拆开箱子，里面装满了档案袋，上面分门别类都写得清清楚楚。他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将所有的资料挑出重点粘贴在了白板上，可见这些资料已经完全印在他的脑子里。他就坐在白板的转椅前，静静地看着这些资料，其中的人物关系和其涉及的事项都已经清清楚楚。
到傍晚的时候，所有人都归队，也带回来了藏在徐卓然家里的那份证据。李朝阳嘴里叼着根冰棍，无不感叹地道：“这个徐卓然可真够贼精贼精的，他可能早就料到了曹德明会派人去家里搜，所以故意把那些东西放在很醒目的地方，那棵家里圣诞树上的礼品盒完好地挂在树上，其他地方几乎都掉了个个儿，也没动那棵树。厉害，真厉害！”
周小欧从李渝手里头接过那个黑色的小U盘，它就像一个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再无回头之路。
陈恕看向墙上那逻辑清晰的人物事件关系图，不由得连连点头，周小欧几乎把想到的人物关联都想到了，这面白板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刑侦老手的思维导图，极具价值。
“大家辛苦了，会议开完，周局请大家吃夜宵”，周小欧冲着几人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我转达下周局对目前侦办案件的指导精神，那就是咱们要以静制动，不宜贸然采取行动。”
李朝阳最先忍不住：“咱么现在已经掌握了曹德明犯罪的铁证，还不能动他？！”
“动！怎么不动！”周小欧说，“但是我们要确保曹德明一旦进来，将是有去无回！绝不能让他和他的律师找到一丝可以辩解的地方，今天我们会议主要精神，一是查漏补缺，梳理证据链条上的所有漏点，立刻补漏。二是制定抓捕方案，要始终围绕‘以静制动’这个总策略来执行。好，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想法。”
李渝先开口：“昨天老大说了一个安排，请经侦先入手调查曹德明和李海峰曾经吞并盛利化工厂的事情，我觉得这个切入点将会大大放松曹德明的警惕。对曹德明来说，在人命案面前，这些都可以算是小打小闹的治安事件，他不会那么的紧张和警惕。”
周小欧问：“那边经侦的调查有什么新进展吗？”
陈恕接过话头道：“我今天还和经侦的兄弟打听了下，那边认为光凭樊黎明的证词无法立刻将曹德明请来调查，毕竟案发时间在三年前，没有证据。曹家的律师一定会严词拒绝。”
赵刚道：“那这个思路就不能用了？”
周小欧摇头：“能用，还记得徐卓然给我们说的李海峰的那个建议吗？”
几人都点头，李渝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反应过来：“从他们合作的化工厂入手！”
周小欧“嗯”了省，道：“是的，徐卓然肯定知道一点事情，但他既然说李海峰把尾巴都处理得极其干净，那这个事情一定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但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是非常有利的。这样，我们现在请求经侦的同事协助，全面调查曹德明和李海峰合作的所有化工厂是否存在问题。”
“但李海峰一定会有所察觉，他比较不好办啊”，赵刚皱着眉头说：“他的身份背景在上层那里几乎是人人皆知。碰到这种身份的人，上面总会三令五申，在审讯中不许这不许那，搞得我们总是碍手碍脚的，这一次还不是这样，非得曲线式的去抓捕曹德明。到时候，李海峰和曹德明的律师站在旁边，咱们可能问一句，别人有十句反驳的话等着我们呢！”
周小欧听完，面色严肃了点：“这些抱怨牢骚就停在咱们这个层面了啊。袁局和周局都在前面给咱们顶着，多大的压力都没转嫁到我们这层级。所以，咱们不能辜负领导的这一片心啊。”
赵刚被说的有点讪讪的，但他了解周小欧“对事不对人”的说话风格，闻言立刻举手像是敬礼一般地郑重：“明白了！周队！我一定把牢骚都吞下去！”
有他打趣，气氛轻松了点。几人又将所有的证据线索一一梳理，针对其中的疏漏点立刻寻找相应的方法来解决。会议后半期，周小欧留下几人继续讨论抓捕方案，他则去了经侦支队老大的办公室，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了对方。经侦支队长很爽快地答应了，当下就指派了两个小伙子来协助周小欧的案子推进。
在第二天，经侦这边就有了重大发现——山城市生态环境局灵台分局收到了好几起同一地点的举报。举报内容称在灵台县马家滩镇大羊其村周边荒地有人倾倒废油泥污染环境。而灵台分局和灵台县公安局一起介入调查。通过在倾倒点附近可疑放风车辆的车牌号进行追踪，发现该车隶属于灵台县一家工业废渣回收处理厂，而这个工业废渣回收处理厂的上级企业正是三丰炼油厂。而三丰炼油厂分属何人几乎是明摆着的——李海峰和曹德明。
又经过了一天，6月17日，距离省委党代会只有短短七天的时间。周小欧带着李渝几人再一次完善了抓捕方案和审讯策略，最后由周永傲一锤定音——由经侦的兄弟出面传唤曹德明和李海峰到支队接受关于三丰炼油厂污染环境的事情，借此刑侦介入，全面打乱李海峰和曹德明的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