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他的漂亮举世无双>第10章 选择

  在傅岹然的概念里,闻九天第一次主动地离开自己,就与闫飘飖有关。

  18岁时,闻九天在纽约跟傅岹然谈恋爱。起初他很开心,懵懂、生涩而新奇,经常突如其来地做一些无知又可爱的事;他那时候还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谈恋爱,竟荒唐地将它视为一个美好的事物。

  闻九天的腿已经康复到可以正常走路了。在傅岹然不需要工作的时候,他们会去街边吃不正宗的世界美食,路过成堆的个性鲜明又并无区别的艺术展览,在音乐剧辉煌绚烂的背景音下坐在观众席抚摸接吻。

  傅岹然说自己其实是在纽约出生的,他的生母应该是一个被宗教洗脑后拒绝堕胎的年轻华裔。她或许此刻就在纽约这八百万人里,又或许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

  闻九天从小就是个很容易对各类未知事物产生兴趣的人,他的智商足以支撑他充沛的好奇心。在这个全世界多样性密度最高的城市里,闻九天过得如鱼得水。

  可他真正关心的,只有傅岹然。

  闻九天在愉悦中度过了一段时间。慢慢的,他就没有那么开心了。他会失落、迷茫,有时不知所以地发起了呆,回过神想找手机时才发现它一直被攥在掌心里。

  傅岹然太忙了。他忙于工作,忙于生活,忙于证明和实现自我,忙于认识和改变这个世界。

  在闻九天宣布离开纽约之前,傅岹然只见过闫飘飖几次,除去打招呼几乎没说过话。

  傅岹然知道闫飘飖是个很有地位的舞蹈家,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她似乎很擅长编舞,这是闻九天的妈妈选择她的原因。

  闻九天跟母亲没有任何感情。他不喜欢跳舞,然后摔坏了腿,投入傅岹然的怀抱。

  傅岹然总是肆无忌惮地在闻九天身上施加自己的影响力,空闲时他会教零基础的闻九天写代码、做游戏,毫不担心闻九天会长出一颗自由的心脏。

  然后忽然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兴许是某个人潮汹涌的周五,闻九天眨着眼睛跟傅岹然说,“闫老师的舞团在纽约演出结束了,我想回国跟她学习编舞。”

  -

  闻九天本想今晚请闫飘飖吃顿饭。可早上直播带来的影响不断发酵,他的自媒体账号评论区沦陷了。

  如果说,桐州展览里“收集每个人最想扔的东西”还算是勉强有点社会实验的逻辑,那么泼画在旁人眼中则是彻头彻尾的博眼球,且没有任何敬畏尊重之心。

  闻九天早晨的直播录屏消失了,之前的一些视频也被举报下架。他受到了平台方的严重警告,私信里堆满了不堪入目的辱骂,专门痛骂他的视频都已经有了六位数的播放量。

  在闻九天的评论区里,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是“这人为什么还没被封号?”;还有人装模作样地“理性”分析道,闻九天能蹦跶到今天,只能说明人类对长得好看的生物的容忍度实在是太高了。

  闻九天是一个从小被骂到大的人,无论在现实中还是网络里。他从来都是人群里扎眼而被排挤的存在,可这次舆论态势的规模和猛烈程度仍旧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团队成员喊闻九天赶快回去商量对策。闻九天不是太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可他毕竟只有23岁。

  看着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疯狂发散,闻九天迷茫中有些没来由的委屈。他回复了团队成员一句平淡的“嗯”,吸了吸鼻子后给手机锁屏,没有哭出来。

  “今晚我可能还有些事,吃饭的事改日再说。” 闻九天转过身,对闫飘飖说话时已经淡化了情绪,好像他穿上西装就真的是个成熟大人了,“我先送您出去吧。”

  “这就受不了了?” 闫飘飖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闻九天的状态。她安慰人的语气没有半点柔和,身上的木质香水反倒更辛辣了,“你放轻松点。我这么多年不知被砸过多少臭鸡蛋,不也还是活到今天了吗。”

  “你记住,如果喝彩是观众用手投的票,那么骂声就是观众用脚投的票。” 闫飘飖说完又略带讥讽地补了句,“脚总是比手更诚实些。”

  此时此刻,比起自己的名声,闻九天更担心的其实是画廊的处境。他没有太被鼓舞到,却还是牵起嘴角笑了下,“谢谢老师。”

  展览快结束了,闻九天送闫飘飖出去。刚走出休息室,迎面急吼吼冲来一个工作人员。

  或许是受舆论影响,闻九天下意识预感不好。他担心有人来闹事,眼神不自觉颤了下,“怎么了?”

  “傅傅傅,” 工作人员却满脸兴奋,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傅岹然老师来了!”

  闻九天走到前面的大厅时,傅岹然正站在最中央的地方,周身围着好些人,乱中有序。傅岹然微低着头,在挨个儿给他们签名。

  闻九天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最开始会为傅岹然骄傲,后来会有点吃醋,现在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都是这次画展的工作人员,是闻九天花钱雇来的。

  “哎,小闻总来了。” 终于有个人看见了闻九天。

  傅岹然不紧不慢地签完手上这一份。他顺手把纸片递还,漫不经心地回过身来,“下班了?”

  闻九天能够感觉到,傅岹然站立的地方产生了一股静气,让整间屋子都变得更像一个令人虔诚尊敬的画展了。

  “闻九天,” 傅岹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厅,语气波澜不惊,“你现在是长大了,干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是吧?”

  傅岹然很喜欢当众流露出对闻九天的爱护和熟稔,让所有人都觉得炸毛的闻九天是自己怀里的一只猫。闻九天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间屋子里的很多人睁大了眼睛。一个工作人员小心地开口,“小闻总...?”

  闻九天没有说话,他看见傅岹然朝自己走了过来。

  傅岹然随意捋了下闻九天翘起的衬衫领口,仿佛在吸引别人注意这件不属于闻九天的衣服,“你腿受伤了,不方便多走路,我送你回家。”

  锁骨一痒,闻九天像被电了似的往后缩了一步。傅岹然笑着蜷起执笔的三根指头,收回了手。

  闫飘飖皱起了眉。她目光在闻九天的两条腿上扫视了一遍,“你又自己把自己的腿弄伤了?”

  “不是。” 听到这话,闻九天似乎被唤醒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站得离傅岹然更远了点,“是意外,不碍事的。”

  傅岹然目光沉了。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直接用力扣住了闻九天的手腕。

  闻九天的手腕细得像要断了似的,傅岹然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像锁链般死死拴着它,分毫动弹不得。

  “小闻总,” 旁边的工作人员更惊讶了,“你,”

  “小闻总...” 闫飘飖像是终于难以忍受。她略带讥讽地回呛道,“这里还有大闻总吗?”

  “.........”

  “既然没有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个小字,” 闫飘飖是个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的人,骂起人来不假思索,“为了显得你们成熟?还是显得你们年纪比较大?”

  “.........”

  “闫老师。” 傅岹然很清楚闫飘飖真正针对的是自己。他还不至于当众撕破脸,只淡淡道,“好久不见。”

  闫飘飖冷哼一声,没有答傅岹然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 闫飘飖说。

  闻九天点了点头。他一只手被傅岹然攥得发疼,却克制住了无助,“闫老师再见。”

  “哦对,” 闫飘飖正要走又停下了。她打开手包,从里拿出两张票,“差点忘了。”

  闻九天接过那两张票,是同一场演出前排中间相连的两个位子。

  “后天晚上我的新舞剧首演,带个朋友来看。” 临走前,闫飘飖意味深长地说。

  闫飘飖走后,工作人员大多识相地离开了。大厅里别无旁人,闻九天的无助滋生了凶狠。

  “你来干什么。” 他冷冷说着,手腕用力一抽,想要挣脱。

  傅岹然继续拽了三秒,之后索性松开了手指。

  “送你回家。” 傅岹然也不在意闻九天的逃避,“我刚刚说过了。”

  “我现在不回家。” 闻九天转着有些发红的手腕,语气有一股毫不收敛的冲。

  “那你去哪儿。” 傅岹然对闻九天的坏脾气一向很有耐心,“要不,还是去我家?”

  “傅无闻今天骂你了吧。” 傅岹然目光落到门口一堆堆没用过的颜料上,有些好笑,“他可不像我,这么能包容你的胡作非为。”

  “我要去工作室。” 闻九天不等傅岹然,直接走到了门口。他掏出钥匙,“你再不出来,就等着今晚在这儿过夜吧。”

  相较于大多数这个量级的博主而言,闻九天工作室的人并不多。他在文案、选题等所有内容相关的工作上都不需要别人帮忙,仅有的团队成员也是处理运营事务,以及作为伙伴陪闻九天作死。

  现在团队里有超过一半的人都在桐州看仓库,剩下的人留守在工作室,正监测着闻九天崩塌的舆论风向。

  “你把我送去就行了。” 去往工作室的途中,闻九天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我还有事。”

  “从前我工作的时候,你在旁边干这干那的。” 傅岹然面对晚高峰的堵车非常悠闲,甚至想点一根登喜路的烟,“现在我连去看一眼都不行?”

  闻九天现在不是太有心情跟傅岹然斗嘴。他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办。

  面对今天的舆论,闻九天其实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待会儿他要开个直播,或许第一件事是该澄清——“泼画”这个说法有歧义,他闻九天只是让人们在玻璃罩外泼颜料罢了。

  和在画展时差不多,傅岹然出现在闻九天的工作室,团队几人都在震惊中面面相觑。

  “是,”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人员难以置信。他试探着凑近看了看,“是真的傅岹然吗?”

  “我以为你为了直播公关已经疯了,专门找人Cos傅岹然给你撑腰。”

  闻九天:“.........”

  闻九天这次的舆论崩盘并非一朝一夕导致的。早在他直播要“泼画”之前,他在美术界的名声就已经很差了。

  闻九天上次叫嚣要撕傅岹然的画,之后的道歉又很敷衍。傅岹然在年轻美术爱好者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不乏美术界的人觉得闻九天是在挑战艺术的尊严,即使对美术不感兴趣的也觉得他属实是个神经病。

  闻九天当然不会让傅岹然出现在自己的直播里。他拟了几条要说明的事项,便打算开始直播。

  “真不要我帮忙?” 傅岹然坐在镜头外的地方。他打开平板,正随便画着联名款的设计。印上这个设计的卫衣,将卖到四位数。

  闻九天没有说话。他一本正经地检查着是否还有遗漏的待说明事项,他决心要向观众讲清楚他此次画展的动机和行为。

  不求大家可以喜欢,至少能尊重。

  博主是个不可能不被骂的职业。开始直播前,闻九天深深吸了口气。他余光瞥到了斜前方的傅岹然,团队里已经有不争气的偷偷跑去找傅岹然要签名了。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傅岹然呢。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呢。

  这次的直播流量巨大,许多没关注闻九天的也点了进来。

  但这是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有人是专门来骂人的,有人是来凑热闹的,还有人是来看脸的;

  在雪片般疯狂涌来的无脑发泄下,人类为数不多的理性和闻九天一本正经的解释同样可笑,犹如螳臂当车。

  闻九天解释了自己不是真的要泼画,解释了所有的展出品都不会被损坏,解释了他的初衷是人人都有表达艺术喜好的权利,而非不尊重艺术。

  “那你之前要撕傅岹然的画呢?”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条,之后便以复制黏贴的速度刷起了屏。

  闻九天皱了下眉。他脸上挣扎犹豫的微表情被镜头完整记录,一览无遗。

  “我,” 闻九天说这话时鼻头有点酸,“我又没有真的撕傅岹然的画。”

  这次网友的反应倒是空前一致。

  “搞笑。” 几乎所有人都对闻九天的解释嗤之以鼻,仿佛听了个大笑话,“还真特么能让你撕到不成?”

  傅岹然旁观了闻九天的整个直播。对于直播收获的反响,他也不怎么意外。

  直播结束后,闻九天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

  “走吧,” 傅岹然收起平板,拍了拍闻九天的肩,“我送你回去。”

  “不就是有人骂你么。” 见闻九天没有反应,傅岹然又蹲了下来,“网友说的话你也在乎?”

  闻九天抬眸,直视着傅岹然。此刻他的眼神平静而疑惑,“你不在乎吗?”

  傅岹然站了起来,“我是不太在乎的。”

  闻九天并不相信傅岹然的话。傅岹然被所有人喜欢,傅岹然当然可以说不在乎。

  “人是复杂的,没有人是完全好的或完全坏的。” 华灯已上,窗帘却还没拉。黑暗和灯火一齐洒了进来,傅岹然转了个身,“所以当你面对的只有赞美或批评时,这意味着人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不会寻求真相、拒绝独立思考,只会跟风发泄。”

  “此时无论是赞美抑或批评,都是放屁。”

  闻九天:“.........”

  傅岹然开车送闻九天回去。今天他没有强求闻九天住到自己家,他按照闻九天给的地址开了过去。

  这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小区,闻九天和傅无闻在这里租了一间顶楼的复式。

  “不请我上去坐坐?” 傅岹然转弯开进狭窄的小巷。这里黑而静,傅岹然的车速放慢了一些。

  “不了。” 闻九天一路都低着头。他无意识地掰着自己的手指,显然还在难过。

  “你打算一直住这儿?” 傅岹然又开慢了些。他朝两侧看了看,“跟傅无闻一起?”

  今天傅岹然一直都表现得相对正常,闻九天没什么戒心。他还在想自己的事,闻言随便嗯了一声。

  下一秒,傅岹然倏地一脚刹车踩了下去。

  闻九天猝不及防,在惯性作用下往前猛的一倾,差点撞上。

  “你干嘛?” 闻九天瞪大了眼睛。

  “闻九天,我不想威胁你。” 微弱的灯光下,傅岹然褪下了伪装。他的脸冷峻得可怕,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并且毫无心理负担,“特别是在今天,我知道你很难过。”

  “但是对我来说,在画坛封死一个人的路很简单。”

  闻九天才从急刹车中缓过来,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傅岹然的意思。他扶着车门,嘴唇用力抿着才克制住颤抖。

  “今早你说,不想让我干涉你的工作。” 傅岹然语气平静,明显早已想好了这段话,“所以我打算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住到我家,要么以后你在画廊和公司的事都不能回避我。”

  “你自己选吧。”

  闻九天总是在最残酷的时候最顽强,他几乎呼吸不上来。前方开来的车点了大灯,闻九天觉得刺眼,伸手挡住了视线。

  “要是我不选呢。”

  “我一直很愿意等你,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傅岹然对闻九天的回答毫不意外,他的声音很和缓,“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自己想清楚。”

  “如果到时你没有给我一个答复,我就会替你选。”

  “你怎么替我选?” 闻九天说。

  “这样的办法有很多。” 傅岹然用手指勾了下闻九天的脸,轻得像怕蹭破了一块水豆腐,“不过,我建议你不要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