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从食堂里出来,外面下起了雨。
这两天一直阴着,今天上午的时候淅淅沥沥有点小雨,现在已经下大了。
食堂门口聚集了不少避雨的人。
骆海看到陆问景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妻子肩上,女人瘦削的身体在风雨前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路过他们夫妻的时候,骆海将一把折叠伞丢下,然后冲进了雨中。
雨幕将人的视线阻隔,少年的身影在雨中愈加模糊。
陆夫人看着那个背影发呆,“问景,这个孩子…”
她的话断在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
陆问景撑伞,揽住妻子的肩膀,“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我们儿子如果平安长大,大概就是长成这样。”
儿子失踪是他们夫妻二人最痛的事。
早些年妻子身体不好,孩子丢了之后抑郁成疾,陆问景拼命赚钱,一边照顾妻子,一边还要寻找儿子的下落,年纪轻轻双鬓就生出白发。
这就是他当初离开高校的原因。
他们夫妻两人感情很深,但至今没有再生育,因为总感觉如果有了其他孩子,就是对儿子的背叛。
十八年了,寻找从未中断。
儿子是不是终于能回家了?
陆问景想到志愿者传给自己的图片,那枚护身符,还有生辰八字,心里燃起蓬勃的希望。
只是他还没敢把消息告诉妻子,这些年来诸如此类的线索、各种各样的悬赏消息从未中断过,遇到的孩子、做过的亲子鉴定早已数不清,但每次都是燃起希望最后又变成失望,妻子的身体也在一次次大起大落中变得更差,每次希望落空,她都伤心很久才缓过来。
所以陆问景索性不再告诉她,所有的线索和消息他都一个人去确认,这次也一样,他希望能在亲子鉴定百分百确定以后,直接把孩子带到妻子面前。
雨越下越大,骆海跑到教室的时候,上衣已经几乎湿透。
“骆神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淋成这样?”费泽宇惊讶道。
“借给别人了。”骆海说。
“借别人?借谁?不会是女生吧?”费泽宇问。
“不是。”骆海说。
教室里因为阴雨天而变暗,同学打开了所有灯。骆海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看外面大雨滂沱。
不知道陆问景和他夫人走了没有。
他确定今天是第一次见陆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敢看陆夫人的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充满悲伤,望着他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场雨稀稀拉拉持续了好几天。
最近骆海都没办法骑自行车去医院,改成了坐公交。
他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这样的殷勤,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毕竟是在乔荆玉父母眼皮子底下。
甚至江叔叔都说过好几次了,让他不要下着雨还赶过来。
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乔荆玉最近情况不太好,经常胸闷、呼吸困难、嘴唇青紫,每天都依靠吸氧缓解。
他因为身体不舒服,心情总是不好,生病让他格外依赖骆海,骆海白天在学校上课,总能收到他很多消息、很多照片。
姥姥给他买的一大堆零食、卡卡林希送他的陪伴他住院的小熊玩偶、他在病房阳台晒的苹果干…
最后还要告诉骆海,说自己想吃奶油。骆海偷偷给他买过,但问过医生之后,只敢给他吃一点点。
因为这些,骆海觉得他很可怜。
大概爱一个人就会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看着他小口吃饭觉得可怜,看他睡觉时蜷着腿脚觉得可怜,看他吸着氧气小声说话觉得可怜…
那种控制不住的怜爱和心疼,常常让骆海产生手足无措的感觉。
阴沉的天气,让医院白森森的环境显得更加压抑。路过急诊抢救室的时候,看到门外长椅上等待的人,骆海的心脏还是会抽搐,会恐惧。
他匆匆离开,加快脚步走到乔荆玉的病房。
单人病房布置的很温馨,连灯光都比外边柔和,看到床上吸着氧气打游戏的人,骆海确认他还好好的,心里那种不安的情绪总算褪去。
乔荆玉在玩摩尔庄园。
他最近都在玩这个游戏,还疯狂氪金,因为医生不让他玩其他惊险刺激的游戏,比如枪战之类的。
看到骆海进来,他放下了手机,“今天周天啦,你一整天都没事了吧?”
“嗯。”骆海点头,明白这是要一整天都陪他的意思。
可是乔荆玉皱了皱,“可是妈妈说…不能总是赖着你,你要学习的。”
“没关系。”骆海把书包放下,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我在这里看书就行。”
乔荆玉看到他身上的外套湿了一点点,问道:“外面还在下雨吗?”
“下着,不过是很小的雨。”
“我不喜欢阴雨天。”
乔荆玉托着下巴,拧着眉毛,看上去很是忧郁,“阴天的时候,人的心情就会不好。”
“你现在心情不好吗?”骆海问。
乔荆玉笑着看他,“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心情不好,你在的时候,就不会了。”
“骆海,我们一起玩摩尔庄园吧。”乔荆玉兴致勃勃跟骆海要手机,“我帮你注册一个账号,这样你就能来我家了,我们做邻居吧。”
骆海当然随着他。
乔荆玉的小家布置的特别漂亮,像个大花园,他对布置这些小场景特别精通。
但是骆海就缺些创意细胞,乔荆玉帮他注册之后,他就建了一个小屋,然后从小屋门前开始挖地,一直挖到大门口,挖了整整一大片地出来。
乔荆玉吐槽他:“你这是贫民窟吧,你的小屋好像我家门口的狗屋。”
“喂喂喂,你怎么也不搞一个栅栏,不要乱撒种子呀!”
“没有栅栏,回头你养的鸡鸭鹅会乱跑出来!”
“你家里怎么也没个床啊!骆海,你晚上睡在哪里?”
“我去你城堡里蹭睡啊。”
听了他那么多吐槽,骆海一直没反驳,只有在说到这里时,才回了一句。
乔荆玉倒是挺大方,“好吧,我收留你。”
两个人正玩着游戏,江博臣过来了,“乔乔,你别玩了,医生过来查房了。”
“小海,麻烦你去帮乔乔拿个药,他最近鼻子有点干,医生给开了一支药膏。”
“这是他的就诊卡。”
病房里呼啦啦进来一群人,骆海接过来江博臣手里的就诊卡去拿药了。
他走到电梯口,摁了下楼,等电梯上来,电梯门打开,乔横在里面。
骆海跟乔横的关系十分剑拔弩张。
或者说,是乔横单方面的警惕、提防和不友善。
骆海对此表示理解,他只能尽量对乔横的敌意视而不见。
两个人没有说话,等乔横从电梯里出来,骆海准备进去时,乔横喊住了他。
骆海停住脚步,看向对方。
乔横说:“不要再来医院了。”
他看向骆海,目光堪称犀利,“你想让姑姑、姑父知道你们的事吗?姑父虽然迟钝,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姑姑是个很敏锐的人,你觉得你瞒得过她的眼睛吗?”
骆海愣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作为朋友来说,他每天不论刮风下雨都来医院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了,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会这样。但是这种被旁人洞穿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一惊,竟然连外人都看出来了,到了乔横都来提醒他的地步。
骆海问:“你为什么愿意来提醒我?”
据他所知,乔横是十分看不惯他的,如果说有谁不希望他和乔荆玉在一起,那乔横绝对排在第一名。
如果他和乔荆玉的事被乔珍发现,然后被棒打鸳鸯,顺利将他和乔荆玉分开,这不是正合乔横的心意?
“哼,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乔横臭着脸,冷笑一声,“我是为了我弟弟。”
“你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以他目前的情况,还能不能经受住一丁点波折?以你现在的情况,又能不能替他抗住四面八方的压力?”
“他和你不一样,如果让他陷在你和家人之间左右为难,他会承受不住的。我相信,这些问题,你比我还要清楚。”
乔横的话字字锥心。
他说的没错,这也正是骆海担心的。
乔荆玉和他不一样,乔荆玉有很多爱他的家人,乔荆玉的人生本该在家人环绕下一帆风顺,富足、快乐,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骆海不止一次的想过,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仅仅是以爱之名,就将这个云端里的人拽下来,被自己裹挟着走上一条忤逆家人、艰难曲折的道路。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骆海说。
乔横说:“你将来有大好前程,以后会遇见更多人,他们都会比乔荆玉更适合你,为什么就不能远离他、忘记他?”
骆海走进电梯,看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乔横隔在门外。
远离?忘记?骆海轻扯唇角,露出一个很冷的笑,他要怎么忘记?未来和前程?他只知道,如果没有乔荆玉,他也无所谓有没有什么未来了。
骆海拿着就诊卡去开药,拿药膏回到病房之后,病房里没人。他去洗手间看了看,也没人,乔荆玉的手机还在床上,鼻氧管拔了,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骆海去护士站问了护士。
护士说,刚刚那个小卷毛来问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应该是去找主治医生了。
乔荆玉这几天一直觉得身体不舒服,总是问江博臣和乔珍自己到底怎么了?怀疑大家都骗他。
骆海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可能自己去找主治医生,询问病情了。
他匆忙赶去乔荆玉那个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就在病房区这一层。
医生来查房后,当场又说了些不轻不痒的话,乔荆玉很难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情况很严重,所以医生在他面前总是像走过程一样简单说说。
但每次查房后,爸爸妈妈都会尾随医生而去。
今天也一样。
这欲盖弥彰的意味实在太明显,乔荆玉觉得对于自己的病情,他理应有知情权。
所以他就偷偷摸摸找过来了。
江博臣和乔珍在办公室里面,坐在医生的对面。
几个人的说话声源源不断的传出来。
他们说了很多名词,有些乔荆玉能听懂,有些听不懂,但结合语境大致能听明白。
果然爸爸妈妈一直瞒着他,他的情况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简单。
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哦不对,他就是一个胆小的人…明明告诉自己不管听到什么都要淡定,为什么现在感觉有些颤抖?
乔荆玉扶着墙,感觉自己像年迈的老头。
骆海找过来的时候,他正苦着脸、扶着墙壁,慢慢往回挪动,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似乎不想发出声音惊动里边的人。
看到骆海,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骆海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你都听到了?”
乔荆玉抬起头,仰面看着他,眼睛里蒙着一层水色,“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叔叔阿姨不想你害怕。”
“我没有那么胆小的…”乔荆玉扑进他怀里,“呜呜呜…我没有那么胆小的…”
“可是…可是我好害怕…好害怕…”
他小声抽泣着,似乎连哭也不敢放大声音,所以听上去特别委屈。
骆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用力抱住他,“不要害怕,我们都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就算真的有一天,老天爷要将你收回去,我也会紧紧抓住你,把你留在我怀里。
如果不能,我想我会随你而去。
乔乔,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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