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国际赛车场, 这是一年一度的,禁改装、统一车型、统一排量的圈速赛。
事实上也是原厂摩托每年为新车型的发布而造势。
不过统一车型,在任何意义上来讲, 都更加公平,更加侧重于车手本身的驾驶技术。
这届圈速赛的解说招募邀请了全国范围优秀的体育项目解说, 言灼也收到了邮件。不过,这份工作邀请是秦渡凉在明里暗里弄来的, 还是他在佐河县拉力赛上的表现被业内看见,言灼并不是太在意。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就顺其自然看看会发生什么。
“言老师是吗?”
高铁出站口, 年轻的小伙子迎上来,“你好,我是赛会的接待, 那边上车吧。”
小伙子出示了工作证,言灼道了谢,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路边, 果然看见了赛会标识的商务车。
车里有位熟人,杨优,之前在佐河县一起解说拉力赛的搭档。
言灼和他握手打招呼,“杨老师!”
“你好你好,又见面了。”杨优很和善, “我比你大点儿, 喊杨哥吧。”
言灼应下。
杨优说:“这场我们两个解说和另一位女解说,叫佩佩她也比你年长些, 不爱别人叫老师,你到时候叫佩佩姐。”
“好, 谢谢杨哥。”
大约十多分钟后,赛会接待的小伙子把佩佩带上车,便向赛车场出发。
赛会要先在赛道给各个组开会,之后会把大家安置去酒店。
言灼先给小姑报了个平安,原本想着要不要给秦渡凉也发条微信,结果秦渡凉先一步打电话过来了……
此时言灼刚刚和导播组开完会,人正在赛道边儿上。
他滑开接通,风有些大,“喂?”
秦渡凉:“我被交警抓了。”
言灼:“啊?”
这就是赛车手的归宿吗……
言灼在风里有点凌乱,于是他抬手抚了两下头发,“为什么抓你?”
想不出为什么秦渡凉会被交警拦。无论是摩托还是汽车,一个有赛照的人不可能在马路上飙车,赛照等级越高越胆小。
拿FIA A级赛照的人,骑电瓶车过红绿灯恨不得下来推。
所以他觉得秦渡凉不可能超速,没戴头盔?更不会了,他那几个头盔帅得要死,恨不得焊脑袋上。
等等。
言灼的视线落在赛车场的广告牌上,看见了“珠海”俩字。
言灼:“靠,秦渡凉,珠海禁摩!”
“不是……”秦渡凉那边的语气听上去真的很绝望,“珠海是区域性禁摩,我跑的区是能跑摩托的,但是……呃……但我忘了我是外地牌照。”
“……”言灼失笑,揉了揉眼睛,真是无奈又好笑。
尤其事情发生在秦渡凉身上,更好笑了。
秦渡凉:“……你别笑了,我经理电话没人接,你还在赛道吗,你去叫他一下,我车给扣了,不能骑走只能拖走,让他派辆运输车来接我。”
言灼:“嗯,他们在开会应该静音了,我现在过去找。”
外地牌照即便手续齐全,也不能在非禁摩区骑行。或许是有些政策在近期变动,秦渡凉没能第一时间了解到。
不过还好,惩罚措施就是扣车罚款,后续交了罚款再走个流程就能把车带走。
但他要参加比赛,今天要在赛道签到。
言灼折回赛事中心大厅,一路小跑到车组会议室,叩门,“不好意思……”
“怎么了?”为他开门的人问。
言灼:“秦渡凉被交警抓了。”
车组会议室大约有30多个人,原本安安静静,只有一个负责任在前说话,其余人敲着键盘或在纸上沙沙记录,顿时,宛如响了火警警报——
“什么!?”
“谁!?”
“快!公关!!”
“辟谣!啊不对!道歉!发微博!发公众号!发官网!登报!!”
言灼扯了扯嘴角,这阵势……
他想起自己当初“爱过”那两个字,若是自己无中生有,那么照着这车队……被交警扣车都鸡飞狗跳。自己如果是造谣,那估计能被他们告得裤衩都不剩一条。
谁的A4纸被甩在半空,谁起猛了椅子呲啦一声,谁不慎左脚绊右脚……
言灼捏了捏山根,把他们经理拽住,“他人没被抓,只是车扣了,他让你派辆运输车,去接他和他的车。”
“没被拘留啊?”经理反手紧紧攥住他,“那就好那就好……”
“确实是不至于拘留的……”言灼汗颜着说。
这经理估计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听到些负面消息就差点崩溃。
另一边,秦渡凉叼着烟蹲在交警大队门口的石墩子旁边。
珠海的天极蓝,飘着几朵云。
像一颗巨大的海盐味糖果把城市包住了。
秦渡凉很多时候和文艺青年沾不上边。
他这时候看着天上的云,只感觉它们长得像二手烟,看着干净的街道,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只能联想到这群人长大了毕业了,会终有一天像自己一样,接受交警的制裁社会的毒打,以及和前男友虚虚实实地过招。
想到这里,秦渡凉就很想给这些孩子递根烟。
再低头,看看烟盒上写的“劝阻青少年吸烟”,又回头看看交警二大队的蓝底白字,感叹自己终于走上了违法违规的道路。
然后一颗雾霾蓝的脑袋,挡住了海洋蓝的天空。
言灼说:“走了。”
秦渡凉按灭烟,站起来,“怎么是你来的?”
言灼不解,“这么震惊吗?”
秦渡凉点头,“你驾照是c照,运输车属于货车,这里是交警大队,你来自首啊?”
言灼:“不是我开的,我朋友正好在这附近,顺路坐你们车过来跟她吃个饭。”
“喔。”秦渡凉点头,“哪个……朋友……啊。”
“虞沁。”言灼说。
哦那没事了,秦渡凉心里这样想,嘴上只干笑两声,“哈哈,挺好的。”
真是笑得天衣无缝呢。
秦渡凉挠了挠头,“那我,去里面把车推出来。”
运输车的司机下来,和秦渡凉一起去交警队大院儿推车,言灼吃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他打开导航,直接步行过去。
虞沁前不久打完比赛,终于休假,和张新羽在广州旅游。顺便避一避最近频频找上来的亲戚。
他们在一家烤肉店里等言灼,言灼到的时候刚好上了炭火和烤炉。
十二月末的珠海虽然没那么冷,但冬天看见烧得红彤彤的炭,还是觉得很舒服。
言灼脱了外套在他们对面坐下,“来晚了,秦渡凉被交警抓去了。”
“啊?”虞沁诧异,“他还能被抓?交警能追上他?”
“……”言灼张了两回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新羽拍拍虞沁的手背,“赛车手也要守法的。”
“是啊……”言灼苦笑,“对了,又来找你麻烦了?”
说到这里,虞沁撇撇嘴,筷子戳着面前的裙带菜,“倒不是找我麻烦,阿羽乐队的几个兄弟一个个光头花臂大金链,老家的人挺怕的。”
“那你愁眉苦脸的。”言灼悠哉地笑笑,“老家的人就是欺软怕硬。”
“是来打听你的。”虞沁说。
说着,她面露难色,“你大伯,跑来找我,跟我要你的手机号,我自然没给,他们就在我面前诉苦,说你堂姐结婚你都不回去,新娘子没人背……让他们家在村里,落了好大个没脸。”
听到这里,言灼哼笑一声,顺手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雪花牛肉,帮忙摆在桌子里侧,“要说这么多年,我从我小姑那学了什么,那大概就是人心得狠。”
小姑不够狠,受不了奶奶动辄老泪纵横,哭诉这些年独自拉扯三个孩子,还没了一个。小姑心软了,因为爷爷早逝,奶奶养大了三个孩子。
言灼的父亲是家里老二,当初是言灼的爸爸说,大伯和他不是念书的料,不念了,劝奶奶供小姑读书,小姑这才读出来。
言灼爸爸只叮嘱过小姑,念了书,有出息了,得孝敬奶奶。否则小姑不会心软,频频往老家汇钱,月月付了房贷车贷之后,只留她自己和言灼的一些生活费,没能攒下什么钱。
言灼冷冷地笑了下,给对面的两个人倒饮料。
“你家确实……令人费解。”虞沁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心,“你当年和秦渡凉分手,该不会也是他们闹的吧?”
说到这里,言灼瞳仁不动声色地颤了颤,“不全是,是我没用。”
***
“小伙子,你是我们家小灼的什么人?”
秦渡凉认得她,她是言灼的大婶。
“他同学。”秦渡凉说。
“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吧?”
秦渡凉点头:“是。”
“你能叫他回家不?他小姑带着他,不好找对象,家里老人急死了,让他回家吧,别耽误他姑。”
那天是二月末,乍暖还寒,秦渡凉单穿一件连帽针织衫,正在学校门口的炸串儿摊子排队,两手揣兜:“放心,阿姨,我回学校就告诉他。”
秦渡凉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温润有礼,眉眼弯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怀瑾握瑜的江南贵公子,事实上他近期的素质巅峰是礼让行人。
大婶顿时喜笑颜开:“好、好,谢谢你啊同学!”
秦渡凉在转瞬间敛了笑,他看着大婶离开的方向,眼眸中像能生出刀子。
“那谁啊?”彭谦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你亲戚啊?”
“好像确实能算作我亲戚。”秦渡凉说。
彭谦在脑子里把这句话品了两遍,没懂。
从那天起,秦渡凉每天下午放学去练车,晚上踩着放学的点回来接言灼。一中的门卫堪称铜墙铁壁,无关人士一个都放不进去,这样,秦渡凉就和门卫进行一个无缝衔接。
“你最近好准时。”言灼说。
秦渡凉把头盔递给他:“男人有了家庭,是这样的。”
“……”言灼干笑两声,“哈哈。”
回到107之后,言灼匆匆洗了个澡得继续看书,秦渡凉就戴着耳机在卧室的单人沙发里窝着看比赛。
他们没有睡在同一个房间,秦渡凉虽然每晚睡前都在脑海里编造一万个理由留宿这间,但同时也能涌出对等数量的辩词,人家高三啊你还是人吗,人可以没有素质但不能没有道德啊。
“早点睡。”秦渡凉从懒人沙发里爬起来,走到书桌边,手指在他头发里揉了两下。
然后低头在他头发上吻一下。
言灼抬头,满眼的困倦,“嗯。”
“你想考哪儿去?”秦渡凉问,“认真的,多远都没事,新疆也有好车队,不用顾虑我。”
言灼往后仰着脖子,漂亮的喉结在卧室灯下有一个倒三角的小影子。这么一仰,脖子的酸劲儿有些缓解,“我想去特别特别远的地方,没人找得到的那种远。”
“欢迎报考石河子大学。”秦渡凉挪到他背后,两只手在他肩颈不轻不重地按摩,“双一流,三千八百公里,民航都得飞五个小时,够远吗?”
言灼被他按得很舒服,顺势便随意地说:“好啊,报个机械设计制造,毕业了去你车队给你修车。”
“哇,言工。”秦渡凉说,“机修技工在车队里可是话事人,抓着车手喷的那种。”
言灼按住他捏着自己肩膀的手,没有接着秦渡凉的话往下说,他抓着秦渡凉的手,把他拉着俯下来,说:“阿凉,你如果想去上海、北京、广州,或者出国,都可以。”
“我……”
言灼打断他:“我不会忘记你的。”
言灼说:“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以后也是。”
说完,言灼在椅子上侧过身,双手捧住他脸,拉下来和他接吻。
少年青涩地贴着他嘴唇,少年还不会主动探舌,只和他磨蹭着、浅浅地贴合着。
这是他单纯美好的少年,像初秋日落时分,梧桐树下蹲着发呆的小白猫,看见自己时,会悠扬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