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Lolarun>第17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陆晟泽就坐在我床边。我正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房间中除了我与陆晟泽外,没有别人。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要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对不起?我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他,当初我只是想救他,谁都料不到后来的一切。

  如果要说爱,我确实是爱他的,那些积攒了多年的汹涌爱意从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封存,此时随着恢复的记忆一起,在我的胸膛中像是爆发的洪流,冲撞得我心口生疼。

  但同时也还有恨,恨命运捉弄,也恨他。

  我们沉默地对视了半晌。陆晟泽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脸色憔悴,眼底是一片赤红,凝视着我的眼神复杂而深沉,含满了要溢出来的深情和愧疚。

  我张了张嘴,许久没有发过声的喉咙无比干涩,最终只嗫嚅着叫出了一个名字。

  “小泽……”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陆晟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欣喜若狂,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处放,最终颤抖着伏到我身上抱住我,把脸埋进了我的颈窝。

  我只感觉到皮肤上一阵温热湿润,他哭了。

  “宸宸,我的宸宸……”男人的声音沙哑沉闷,断断续续的,像是哭,又像是笑,“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是我二哥在刹车上做了手脚,我以为你不在了——我想为你报仇,然后我再来找你……”

  他滚烫的皮肤和呼吸贴着我的颈侧,我没动,听着他继续说下去,话里却没有什么底气,还带着隐约的恐慌:“我真傻,真的!我怎么就没有认出来你就是你呢?”

  陆晟泽重新直起身,湿着眼眶望向我:“我养了狗和猫,别墅的户型和装修,都是你喜欢的,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都记得……”

  是,我也记起来了,那些我和林夏的愿望,何尝不是我曾经和夏泽畅想过的未来呢。

  宽大的病号服挂在男人身上,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我才注意到他似乎突然消瘦了许多。

  也不知道我这一次又是昏迷了多久,在我昏迷期间,他是否撞上了赶来看我的程女士,而后才得知了真相。

  陆晟泽几乎是用一种祈求的语气对我说:“宸宸,是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说起来真简单啊。

  太多的情绪在我脑子里纠结成一团,我只觉得疲惫,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转了转眼珠,垂下了眼帘。

  生活不是拍电影,没有重来一条的机会。

  不管是因为什么,属于我们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们之间横亘着十一年的空缺,我遗忘了那些记忆,随后有了我的新生活、我的理想、我的爱人。

  就算我如今想起一切,发现我仍然还爱着他,我却已经有了别的责任。

  我要是给陆晟泽一个机会,和他重新开始,那林夏怎么办?林夏又做错了什么?

  林夏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该为我和陆晟泽的过去买单,他是属于现在的,而我也早就不再是从前的我。

  陆晟泽变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闪着光的少年,我的夏泽,绝对做不出陆晟泽对我做过的那些下作的事情。

  十一年,真的可以改变太多太多东西。

  某一瞬间,我也忍不住在想,假如陆晟泽之前能对我多一些尊重,不要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强迫我做那些事情,我们换一种方式重逢,是否还会有别的可能性……

  但我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这是一个悖论,命运就像是严丝合缝的齿轮,一丝不苟地运转着,偏差一丁点儿都有可能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陆晟泽如果没有对我起那样的心思,他就不会再和我相见,没有羞辱和包养,不会牵扯到林夏,也不会有这出绑架案。

  我也许永远不会再恢复记忆。

  我与林夏,会顺利地按照计划走下去,无知无觉地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

  而陆晟泽,也会成功地为自己“逝去”的恋人复仇,或许他会放下一切好好生活,又或许他会因为执念已了,再无生趣。

  然而那些我都不会知道了,三个人的电影,也许注定要有一个人没有姓名。

  可是真的要我立刻推开陆晟泽,我也做不到,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归根结底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我的“死亡”,我的少年不会走向黑暗的深渊,他会永远如同夏天的风和春天的雨,光风霁月,温柔善良。

  一种无能为力感将我淹没。

  我快三十岁了,循规蹈矩地过了小半辈子,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命运总是不肯放过我呢?

  一室沉默中,陆晟泽的抽泣声清晰无比:“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从前的我,却实在对不起现在的我。

  爱从来无罪,可打着爱的名号伤害无辜的人就是错,没有辩解的余地。

  我勉强地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陆晟泽连忙来扶我,动作是生怕把我碰碎了似的小心翼翼,他半摇起病床,又塞了枕头在我身后让我靠着,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一脸的可怜相。

  “如果我不是我呢?”我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吝啬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还能残忍地问出这句话。

  陆晟泽听懂了我的问题,慌乱地连连摇头:“不,不……”

  “我只会爱上你——”他信誓旦旦地解释,伸手捧住我的脸,像是捧住稀世的珍宝。病号服的袖口挂不住地向后滑落,我忽然注意到他的手腕。

  摘掉常年佩戴的昂贵腕表后,男人的腕间竟露出道道层叠的伤疤,新的覆盖着旧的,盘踞在瘦削白皙的腕上,显得狰狞可怖。

  我呼吸一滞:“你割过腕?什么时候的事?”

  陆晟泽像是被发现了什么不堪的秘密,飞快地缩回手捂住那处痕迹,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大概是因为刚刚情绪激动地哭过,他的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声音哽咽低哑:“……没有,你看错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直起身想去拉他的手,他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下不知怎的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看着他的身体晃了晃,随后竟支撑不住似的软倒在地——他晕了过去。

  “小泽!”我叫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反应,我这才发觉他之前不正常的体温和病态的脸色。

  陆晟泽身上应该也还带着伤,却非要守着我,可能还因为我而和自己的母亲发生过争执;争执的结果,是他得到了胜利。

  说不心疼是假的,我还想起一个多月以前,元旦节的晚上,陆晟泽的助理找到我告诉我他喝醉了,我赶去见他,他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陆晟泽以为我死了,虽然我不知道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但算起来,那天就应该是我的“忌日”。

  在那些我“死去”的日日夜夜里,他有多难过,我几乎无法想象。

  他会去救被绑架的林夏,说明他也没有坏得彻底,他骨子里仍然是那个一腔孤勇的少年——

  我用尽力气按下床头的传呼铃,眼泪终于开始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嘴角,让我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门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动,我以为是有人来了,艰涩地开口道:“医生!他晕倒了,你们快……咳咳……”

  说话太急让我呛了一口气,咳嗽了两声,而后我发现并不是有人,只是风吹动了门。

  陆晟泽高大的身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有些急了,又连续按了好几下传呼铃。

  过了几分钟,医生护士才步履匆匆地推门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其他几个人。

  我看见了被林夏搀扶着的程女士、带着两个保镖的陆夫人,两位女士看起来像是旧相识,几个人都是一脸倦容。

  陆夫人一进门看见儿子躺在地上,急切地让两个保镖抬他回自己的病房,医生护士也跟着走了一半。

  一片兵荒马乱中,我隐隐约约听见她哭着对昏迷的陆晟泽说:“晟泽,妈妈再也不逼你了,妈妈错了……”

  一群人离开我的病房,林夏与程女士留了下来。剩下的护士为我做了例行的检查,确定我恢复的状况良好后,主治医生又与程女士交谈了一阵,交代注意事项。

  医生与程女士说话时,我便在看林夏,林夏也在看我。

  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半长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年轻英俊的脸孔,脸上的淤青已经散得差不多,只有脖子上还包扎着绷带。

  经过这些日子,他仿佛骤然成熟了许多,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眼神里也闪烁着晦涩难懂的光。

  我还没有和他说上话,程女士那边已经和医生结束了交流,医生推门出去,她朝我走过来,对一旁的林夏道:“小林,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她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林夏又看看我,再转向她,点头道:“好,伯母。您注意身体,别太激动,有事就叫我。”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病房,脚步很快,像是某种逃避。

  我从紧闭的门上收回目光,程女士抚了抚微霜的鬓角,拉过椅子在我床边坐下。

  “你想起来了。”她的语气很肯定。

  没有什么可否认的,我点了点头:“对。”

  程女士用一种遥远的目光看着我,语气平静地回忆道:“当年是我做主带你走的。”

  “是陆夫人托人伪造了一份你的死亡记录,帮我们伪造了新的身份,还给了我一大笔钱。”程女士的眼角似有泪光,离得这样近,我才恍然惊觉她竟然已经苍老至此,眼尾有深深的纹路。

  她继续说下去,声音带了些哽咽:“我们是同病相怜的母亲,陆夫人不希望她的儿子搞同性恋,我也不能接受你像季礼一样……我以为你可能醒不过来了,但我还是要带你走。”

  “没想到你居然醒了,还忘了那个小混蛋——我实在太高兴了,以为是老天开眼……”她说着,停了下来,抬手抹了抹眼角。

  “可是小林说得对,爱是没办法改变的。”我的母亲,从来不苟言笑的女强人程女士,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爱”这个字眼。

  她无声地落着泪,脸上露出苦涩又温柔的笑容:“妈妈爱你。妈妈已经做错过很多次了,这一次,你自己来做选择。小林,他是个好孩子。”

  程女士边哭边笑,紧紧拉着我的手接着道:“还有夏泽……陆晟泽,他也是真的爱你——我儿子那么优秀,值得被所有人爱。”

  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鼻腔泛酸。我朝她张开双臂,她会意地倾身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是妈妈对不起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又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妈……都过去了。”

  这时候再来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时间给了我们真相,却不会再有任何补偿,所有的后果,还是要我们自己承担。

  程女士被我抱着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然后放开了我,她红着眼眶对着我笑了笑:“我去叫小林进来。”

  林夏进来时眼圈也泛着红,像是刚刚哭过。

  “你也知道了。”我几乎是肯定地说。

  林夏不解似的偏了偏头,问我:“知道什么?”

  他的演技向来很好,我竟然也一时分不清楚,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