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楚无咎一时间还睡不得。

  照顾病患绝非儿戏,容不得疏忽大意。他还得守着十号,以免病人晚上突然发热,一不小心就烧成傻子。

  有了这么多次照顾病人的经历,楚无咎也不是一点经验都没积攒下来。他往十号手上戴了个智能手环,手机连接之后从心率到体温一应俱全,发生点风吹草动的异常情况都会滴滴作响,也能稍微偷点懒,不需要整晚都绷紧神经了。

  洗漱过后,楚无咎躺在床上,一时间既不想工作,也不关心十号。

  他只愿意关心自己!

  工作和生活带来了诸多压力,本身就已经让人喘不过气,再加上月月被人“碰瓷”,再丰厚的家底和泛滥的同情心也禁不住。旅游倒是一个不错的放松方式 ,楚无咎如是想着,便点开旅游app开始制定暑假旅游计划。

  虽然干着工资不高的工作,可楚无咎没怎么缺过钱。当下,他第一反应就是逃到大洋彼岸去度假,并且打算全程住在高档酒店里杜绝被碰瓷的一切可能。

  一墙之隔,他的新沙发上躺着陌生的、与之前的九个人如出一辙的新病人。楚无咎不知道怎么描述心中那股情绪,慢慢地拧起了眉毛,神情烦忧。

  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不对了。可他偏偏没有深想下去,思维顿了一下,如同逃避一般,又回到了旅行计划的制订。

  首先,他要订机票。

  机票……

  手机屏幕在暖色的夜灯照耀下微微发亮。楚无咎低垂眼睫,神情顿失鲜活,表情冰冷如玉雕。

  虽是如是想着,楚无咎的思维再度跑偏。涣散的注意力带着他的思绪东奔西走,忽上忽下,整个人出奇地反复无常。

  虽然很想把十号立即扫地出门,但他现在丧失行动能力,人还晕着。出于人道主义,楚无咎暂时狠不下心。

  他最多再当一个月冤大头。

  他啃了将近一年的老本,养老钱稍微有点告急。

  楚无咎打算在一个月后的暑假旅行中重操旧业,捡起来钱快的副业赚他一笔再找个新城市养老。

  北城他是住不下去了。

  虽然北城有清闲的工作,有朝气蓬勃且素质极高的青春大学生,但是被碰瓷的概率实在太高,对他来说极度不友好。

  楚无咎火速订了一个月后飞F国的机票。

  当天晚上他睡得非常香。梦里不但没不省心的一二三四号,而且还有沙滩和大海,远远望去一片金黄和碧蓝连接,他在其中愉快的飞翔,唰地一下就潜进了海里。

  他是谁?

  还有谁!

  原来是世界上最帅气的高校教师,潜水像深海鱼类一样灵活自如,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楚无咎楚先生呀!

  “嘀——嘀——嘀——”

  从梦里醒来时楚无咎的表情还有点茫然。他按掉闹钟,把充了一晚上电的手机从数据线上拔下来,进卫生间洗漱。

  换衣服的时候他感觉稍微有点不对劲,但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知道五分钟后他拉开房门,看到餐桌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个男人。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了。

  忘了自己家还有一个病人。

  十号的状况好的出奇,当天晚上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手环没有预警,楚无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一觉就到了天亮。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呢。

  楚无咎回想起他倒在血泊中还叫嚣着不去医院的样子。

  十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脸足够帅,这副神情可能会因为过于像挑衅而早到楚无咎的毒打。

  他抬了抬下巴,做了一个扶眼镜的动作,然而抬起手才不太习惯地意识到自己没戴眼镜。十号面色镇定,冲楚无咎示意:“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冰箱里只有鸡蛋。”

  楚无咎神色僵硬地把视线移到桌面。他也没戴眼镜,近视度数比眼前的陌生帅哥还要深一点,于是只看到一个盘子一个碗,里头有什么只能靠意会。

  楚无咎说:“我回去戴个眼镜。”

  眼镜戴上后他坐在了自家的餐桌旁。客人表示他已经吃完,早餐是为楚无咎做的。

  “谢谢。”

  “……不客气。”

  楚无咎沉默了。

  十号也不说话。

  但是气氛现在很尴尬,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楚无咎还没睡醒,迷迷糊糊思考为什么自己坐在自家餐桌旁对一个陌生人说谢谢。

  按理说这是完全不应该的事。

  回忆起睡到他下班回家才醒,初次见面就在沙发上给了他锁喉体验的一号,再想起躺了三天三夜中间高烧不退疑似要变成傻子的二号……命途多舛的“房客”们各有各的不幸遭遇。

  除了他。

  面前这个只有脑袋上的纱布能够证明他刚被人开瓢不到二十四小时,明明隔天晚上澡都没洗,第二天穿着勉强能看的白衬衫居然还帅的惊人的十号。

  楚无咎抬头望着他,没心情吃早饭。

  “是这样的。”楚无咎组织了一下语言,简明扼要地向十号说明了自己昨晚上捡到他的经过,然后说,“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你现在人也清醒了,活动看起来也……挺自如的。”

  他一想到这么个病人起得比他还早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

  “你现在需要联系你的家人或朋友把你接回去吗?或者你想要报警,查明昨天给你脑袋开瓢的是谁,我也可以帮你——”打110。

  楚无咎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未尽之言。

  不是楚无咎有什么话说一半的毛病,而是十号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就保持着沉默,始终不发一言,让人疑心他的听觉系统是否出现问题。

  “……我们不是朋友吗?”十号问。他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一点委屈。

  啊?!

  楚无咎没说话。

  显然,这家伙也失忆了。就像前面九个在他家白吃白喝的大冤种一样。

  他被十号讹上的几率是百分百的。好在按照规律来说,十号也将在一个月之后通过一些他没办法察觉的方式悄无声息地从他的世界退场,甚至不留下一块钱食宿费。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楚无咎问。

  十号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楚无咎等他开口的时间过长,不太愉悦地发现十号好像盯着他的脸陷入了沉思。

  “你这样盯着别人多少有点不太礼貌。”

  察觉到他的不悦,十号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不太看得清人的脸。”

  什么意思?

  楚无咎的思想逐渐滑向恐怖片剧情,好在被他及时拉回正轨。他问:“你的意思是你患有脸盲症?”

  十号点头。

  这是楚无咎除了夜盲症、皮肤饥渴症、幽闭恐惧症、分离性漫游症等等房客高发疾病之外,见识到的新病症。

  现在他不觉得自己家像免费旅馆了。

  明明更像是疗养院。

  “你介意我马上出门带你去警察局备个案吗?”楚无咎哄人熟极而流,苦口婆心道,“要是发现你失踪了,你家里人肯定会担心的。指不定我们去一趟警察局,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家人了。”

  虽然一至九号没有一个人通过这条路径成功回家。通过劝服、强制、哄骗灯多种手段把每个家伙都带到了警察局,试图帮他们找到回家路。

  然而都是无用功。

  十号摇摇头,“不介意。”

  “你不吃早饭吗?”十号其实犹豫了很久,他看到楚无咎聪走出房门那一刻起就一直围着他的事情忙活,煎蛋和粥都快凉了。

  “再不吃的话,早餐就冷了。”

  楚无咎不明白,怎么有人失忆之后能把别人的早饭看得比找回记忆和回家还要重要。

  十号垂下头,很大一只,乖乖蹲在木质椅子上,目光空茫,像是在发呆。他看上去不怎么爱说话,表情也少,可能天生如此,又或者说是脑部创伤留下的后遗症。

  吃完饭后楚无咎带十号下楼,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去车库开车。

  他买了一辆代步车,价格适中,平时也不怎么用。北城大学离他家很近,上下班开车反而不方便,他一般选择骑自行车出行,避免早晚高峰被堵在路上半小时挪几步路。

  警察局离他家比较远,开车会更方便。

  等待的间隙,十号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居民小区,房屋看起来也有些年岁了。

  今天早上醒来之后,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躺在沙发上,睡得很不习惯,周围的摆设也让他察觉不到丝毫的熟悉感。

  更可怕的是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个看上去明显不像是他家的地方。

  至少在十号的潜意识里,他家比这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略大个十倍。

  卫生间了摆了一套洗漱用品,东西很简单,初步判断房主是男性,独居。他实在忍受不了脏兮兮的感觉,找到备用洗漱品后拆开用了,准备日后还钱给房主。

  洗漱完后他在客厅走了一遭。

  东西都收拾得很整齐,他猜测屋主可能有强迫症。医药箱放在茶几下面,昨天应该刚给他用过。不过他一时间想不起自己的脑袋是怎么受伤的。

  阳台上晾着的衣服进一步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独居男性。

  嗯,也许可以再加一个爱干净。至少他没有攒十几双袜子一起洗。

  房主在卧室里睡觉。十号觉得正常人哪怕有再多问题,这时候都不应该打扰人家,于是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等。

  直到……

  直到他坐饿了。

  他只好再次在心里向房主道歉,寄希望于他和房主大概是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现在脑子里一忘皆空——

  反正就是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他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后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鸡蛋。

  他煎了两个蛋,然后煮了粥。等他准备好了两人份的早餐,房主——也就是他现在不知名的朋友,依旧没有睡醒,他只好先行用餐。

  楚无咎走出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三观碎裂了。

  十号看不清他的脸。

  这实在是太惊悚了。楚无咎的脸在他看来就是一团模糊的肉色色块,凝神时可以捕捉到五官,眉毛、眼睛、鼻子。他试图把它们组合起来拼凑成一张人脸,这些五官却灵活地在他脑子里东奔西跑,让他抓不住。

  强扭的瓜不甜,至少在他这里是这样。他集中注意力在楚无咎脸上的后果就是,他被自己的救命恩人认为是没有礼貌的家伙,并且他本人其实……

  有点想吐。

  不过他忍住了。

  虽然目前还有很多东西他没办法搞清楚,不过好在,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