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小学长>第49章 泾渭分明

  陆余舟睁开眼已是第二天, 脑子昏昏沉沉的, 他对着医院VIP病房的天花板看了足有一分钟, 大脑才将一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重新整合完毕。

  他蓦地坐起来, 手下意识撑着床,这时, 来自伤口的痛感铺天盖地袭来, 胳膊一软,他栽倒在了床上。

  “操……”

  “我的亲祖宗, 你别乱动啊!”余尾在沙发上小憩,听见声音蹭得跳起来, “有事吗,伤口有没有裂开?我去找医生进来。”

  “没事尾哥, 你别去!”陆余舟缓了一会儿重新坐起来,他盯着他舅焦急地问, “他呢,吴也人呢?”

  昨天陆余舟在救护车上,隐约听见了吴也的摩托引擎声,那声音离他特别远,并且越来越远,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想挣扎着起来看一眼,却怎么也起不来,身上像是有巨石压着。

  再后来他彻底昏迷,但那种沉闷感好似始终拉扯着他, 如同灵魂被纠缠着,除了死亡,没有任何办法摆脱。

  醒来后他心慌得很,他现在急于想见到吴也,来一通电话也好,否则他没办法安心。

  余尾沉默着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尾哥的犹豫令陆余舟心里一沉,他手指无疑意识揪着床单,“他,他怎么了,是不是被他们伤了,很严重?进ICU了?没事我能承受,你快告诉我啊!”

  余尾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不孝顺的东西,就不知道问问你妈好不好?”

  帆姐?陆余舟的记忆里根本没出现他妈,他只记得是陆行川抱他上了救护车,因为他听见陆总说了一句:“爸爸在呢,别怕。”

  “她也去了?你们叫她去干嘛,是不是受刺激了犯病了?”陆余舟心彻底慌了,如果帆姐昨天在,她肯定对吴也说了什么不理智的话,他听了一定会难受啊!“你倒是快说啊,你想急死谁!”

  陆余舟等不及自己掀开被子下床,他因为身体虚弱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一头栽床下去。

  “你别下床啊大哥!仔细手废了!”余尾上前扶着外甥,叹了口长气。陆行川叫他先别提吴也,可这哪用他提,除非他宝贝儿子失忆,否则哪里瞒得住。

  他没长一张会瞒事的嘴,也憋不住,干脆说了实话,“他走了。”

  陆余舟愣住,好半天也没能把这仨字转化成一个通俗易懂的意思,仿佛尾哥念了一句天书。

  “什么他走了?”

  余尾这暴脾气,实在见不得别人这样,他拖了只凳子过来,一屁股坐下,顺便挡住了陆余舟跑出去的路,“吴也走了,没通知任何人。”他一字一句,看着外甥的眼睛说,“昨天的情况很乱,你妈妈她……反正吴也走了,我们谁也没顾上他。后来警察去了洗浴城,我配合着做了简单的调查,等一切结束后,我接到了朗朔的电话,他说吴也回去过乐器室,把银行卡留下了,但是找不到他人,电话打不通,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今天上午朗朔告诉我,吴也已经办了退学,就这样。”

  陆余舟看着余尾,又像是没看,他脑海里有个异常清醒的声音在说:他又走了。

  可他内心并不接受这个说法,全身都不接受,连汗毛孔都在否决——吴也怎么可能走,他怎么敢再走一次,打断他的腿!

  “你们不知道他租哪了吧,估计躲屋里哭吧,我妈情绪上来,肯定没对他说好听的话。”陆余舟挺平静地撒了一把狗粮,小公寓只有他知道,他不接别人电话,不会不接他的。“我手机呢,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的手机不是没人接,是号码已经注销了。”余尾沉声说,“他签了袁氏你知道么?昨天是袁氏的人出面帮他善了后,因此那个谁,彭程的父母才没追究吴也扎伤彭程手的事,不过我们决定追究他们的绑架罪,但是最终结果很可能是有人帮他顶罪,毕竟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绑架的。”

  陆余舟找手机的视线停住,定在桌上的加湿器上,湿气源源不断地喷出来,如同他心里不断蒸发掉的,那些自欺欺人的念头。

  “喂,祖宗?”见他半天没动一动,余尾有点慌,捏着他的肩膀摇了摇,“你别这样啊,你难受还是怎么的跟我说一声啊。”

  “尾哥,”陆余舟的视线转向他,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一点恳求,“你能当我没醒来么?我想出去一趟。”

  “哎操。”余尾躲开外甥的视线,他就受不了这个,他搓搓脸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谁让老子也爱过呢。”

  半小时后,余尾开车载着陆余舟来到吴也的小区,一直到单元门楼下,他停车问:“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我自己能走。”陆余舟穿着病号服没换,脸色苍白,看起来格外像得了什么绝症的样子。

  他慢慢下车,站在阳光下闭了一下眼睛,赶走了方才一瞬间的眩晕感,这才走进单元门。

  保洁阿姨正在拖地,看见陆余舟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将他跟平常那个健康阳光的小帅哥联系在一起,“你……哎你不是,你同伴不是走了吗,我以为你们退房了呢。”

  陆余舟不知道吴也有没有退了公寓,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微微笑了笑,指着自己喉咙表示不能说话。

  保洁阿姨便没再问什么。

  电梯上楼,掏钥匙开门,像每次他来一样,只是这次他的心情不轻松也不雀跃,只有沉闷。

  屋里还是原先的样子,房东的家居摆设,房东的一切,属于吴也的痕迹很少。他没有布置家的习惯,他的东西都锁在大箱子里,倒是陆余舟的痕迹比他多一些,门口衣架上还挂着陆余舟的外套。

  吴也回来过,抹掉了他为数不多的痕迹,那四个大箱子不见了,阳台上没有他的内裤袜子,衣柜里没有他的衣服,连陆余舟经常穿的他的一件粉T也不见了,剩下的衣服都是陆余舟的。

  他俩的衣服平时会乱放在一起,不会区分是谁的,从未这样泾渭分明过。

  床头柜上有一部手机,一张银行卡——是他俩的小金库,还有一只旧书包。

  陆余舟看见那只书包的时候,眼睛仿佛被什么刺痛,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那是他当年买给多肉做礼物的书包,黑色的,因为多肉总是故作深沉,说自己喜欢黑色,不过他觉得不好看,太沉重了。

  在一起之后,他一直没问吴也有关于书包的事,因为他觉得吴也后来的生活那样乱,不一定还能保留住,如果问了,对方肯定会难受又尴尬。

  真没想到他还留着,并且保留得这样完好。

  陆余舟用一只手打开书包,待看见里面的五线谱本时,眼泪不要钱地哗哗流了出来。他赶忙用衣袖擦掉,迫不及待翻开本子看。

  他的舟派大作跃然纸上,历久弥新,果然比胡萌画得丑好多。画上有新的痕迹,在每一张多肉的大黑脑袋上,都加了一个小圈,看起来像个天使光环。

  陆余舟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了吴也的“日记”——整整八页纸,如果吴也在跟前,他一定会吐槽这是八页鬼画符。

  斜杠,圈还有叉,以及某一页上频繁出现的点,陆余舟凭着对吴也的了解,很快就明白了日记里要表达的内容。

  他们相遇之前,吴也的日记几乎被叉跟斜杠统治,从遇上他那天的全音符号开始,后面开始频繁出现圈,直到他们在一起之后,他的日记被圈成功篡权。

  吴也过去的十年一目了然地摆在他面前,他没有失约,他每天都在记录自己,除了没有寄出。而陆余舟自己却食言了,他再也没有画过日记。

  多肉记得他的话,珍重地保存着他的东西,他对他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可这次,又为什么都留下了呢?

  陆余舟可能站太久了,腿有些发软,他一只手撑着床边柜缓缓蹲下,额头抵在床边。

  吴也留下了他们的小金库,甚至连自己的手机都没带走,那里面有他俩所有的聊天记录,有几张陆余舟的照片。

  总之,跟陆余舟有关的东西,他都留在了原地,而属于他的痕迹,他却带走了,就如同……一种彻底的决裂。

  第二次了,陆余舟心里骂道,多肉那个王八蛋,第二次抛弃了他。

  公寓门没关,不放心陆余舟一个人的余尾冲进卧室,看见了趴在床上“洗”床单的大外甥,眼泪晕湿了一大片床单,活像尿了炕。

  他扶着门框喘了几口粗气,抬头把几滴将出未出的,几辈子没有淌出过来的老泪憋回去,踱步到床前,拍拍外甥的脑袋说:“宝贝儿,你知道当年我被你姥姥姥爷还有你妈,拒之门外时怎么想的么——我想十年二十年大不了三十年五十年,你们总能理解我的,一切总能好的,并且,我到现在也这样认为。”

  “你大概想反驳我说,如果一辈子都好不了怎么办,对吧?”余尾自问自答,“不怎么办,生命结束之前我都这样认为,所以没有如果,你老舅我就是这样乐观。”

  陆余舟嗤笑一声,“还不是偷偷哭,当我没看见?”

  “看见了哈,嗐,偶尔也是需要发泄一下的嘛。”余尾抽抽鼻子,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你应该没有我惨,因为那会儿我的男朋友是个渣,当然,我也挺渣,总之我们没能坚持下去。”他低头看着陆余舟的发顶,“余舟,以后的社会会越来越好的,你的十年二十年,肯定比我有盼头。”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窗户也都关着,十足的闷热,而余尾的这碗冷鸡汤并不足以解暑。

  十年二十年,对余尾而言是一种期盼,对十年前的吴也也是。可对于吴也以后来说,这等同于被打回原形,他再次陷入了另一场深不见底的深渊中,而这次,他没给自己留任何希望。

  没有希望,他还能走出来么?

  “尾哥,”陆余舟撑着床站起来,收起书包跟手机,攥在手里说,“我们的路已经断了,而我除了他,并没有期盼别人的必要。”

  接下来的一个月,陆余舟是在别人告诉他一切,安排他一切,而他被动接收,接受中度过的,他就像一个丢了灵魂的娃娃,一台没有感情的呼吸机。

  同学老师们来医院看他,每个人都告诉他手会好的,他会像以前一样优秀,他配合着一遍遍说他一定行。

  值仔几乎每天都来陪他,十分解气地告诉他彭程的手以后大概再也不能弹钢琴,彭程跟刘金因为跟黑社会有接触,学校决定劝退。还告诉他冯宽也退了学,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没人过问,毕竟他平常存在感挺低。

  陆余舟在值仔面前不用装,只是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老刘来过几次,多以鼓励为主,鼓励他别被这些事影响,告诉他学校的奖金已经发了,他把奖金给了媳妇,最近他每天都能吃到排骨跟红烧肉。

  陆余舟对奖金已经不再期盼,因为小金库不存在了。

  还有,他想对老刘说,他小心翼翼故作轻松,又心疼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陆总跟尾哥轮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陆总还是那个陆总,对什么事都轻松以对,不会被任何事影响的样子。陆余舟一直觉得他爸身上有一层坚硬的壳,少年时撑着自己的信念,成年后扛起一个公司,一个家的责任,时至今日,这层壳跟他的□□已然不分彼此,浑然天成,或许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壳的存在了。

  陆总告诉他帆姐情况不太好,有抑郁复发迹象,他想安排她去美国疗养,并问道陆余舟愿不愿意陪她过去。

  陆余舟点头,他主动要求退学,陪帆姐出国,因为他不想再回学校。拜梁栋所赐,他们的事学校大概都知道了,他不想面对同学老师们明明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想一个人去食堂去樟树林,不想经过没有他的406。

  临近出院前一天,齐志楠拎着一袋水果来看他,他什么事也没说,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便走了。

  陆余舟只是诧异了一下就让这事过去了,潜意识里,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跟“对不起”有关的事情。

  然而这些日子里,谁也没同他提过吴也,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他渐渐的好像也信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大概只是他想象出来的假象,肉肉不是十年前就走了么,也许他真的没有回来过。

  一个月后,陆余舟从C音退学,陪着精神状况看似稳定的余帆去了美国疗养。他的手虽然没有伤到神经,但是恢复后手指的灵活性没有以前好了,他每天除了陪余帆,便是坚持做手指训练,以及练习钢琴。

  他的时间每天被填得满满当当,吃饭,睡觉,练琴,无暇他顾,好似又回归了他原先的生活节奏。

  又两个月后,他考上了一所当地的音乐学院,开启了他的“新”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会好的。